夫君是三界第一劍修,我卻是個沒有仙骨的凡間女子。
仙門人人都說,是我死纏爛打才得以留在他身邊。
可他們都不知道,回歸仙門那天是他跪在地上求我:
“阿宛,若無你陪伴,大道與我何幹?”
但十年的陪伴,換來的不過是他的冷漠和不屑。
後來,我在仙門前長跪不起,隻求一個退婚的機會。
他卻用劍尖抵住自己心口,紅著眼尾盼我垂憐:
“阿宛,我錯了,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今日是夫君的生辰。
我在自己搭好的小廚房裏忙活了一下午,才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去找他。
爬了百十來個台階,我氣喘籲籲地到了他的寢殿門口。
抬手叩了叩門。
“夫君,你在嗎?”
他冷若冰霜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說過多少遍了,在仙門內不要這樣叫我。”
哦,對了,仙門內管夫君都不叫夫君。
叫“道侶”。
剛回仙門時,其他弟子背地裏笑我俗。
“你聽見謝之霄那個凡間妻子怎麼叫他的嗎?”
“夫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嗎?”
“笑死我了,怎麼有人修仙還拖家帶口的。”
事後他便讓我不要在人前喊他“夫君”。
可“道侶”這稱呼於我又太陌生了些。
我啞了啞嗓子,試探地喚了聲:
“謝之霄。”
良久,他不耐地回道:
“現下有事,你晚點再來吧。”
我犯了難。
再晚些,這麵條恐怕就坨了。
我將食盒放到身側,拍了拍地上的灰,坐在他寢殿前的台階上。
2
謝之霄以前不是這樣的。
還在凡間的時候,即使剛砍了一天的柴,回來時他也會爭著做飯。
若我在織布,他就會將腦袋埋在我肩頭,從後環抱住我。
一遍遍訴說:
“阿宛,能娶到你,我是全天下最有福氣的人。”
我仰著頭反問他:
“那這位全天下最有福氣的夫君,明天想要什麼生辰禮物?”
“阿宛親手做的長壽麵。”他在我的側臉輕輕留下一吻。
“不光是明天,未來每年的生辰我都希望有阿宛在身邊。”
他被掌門領回仙門的那天,我不願一同前去,認認真真地告訴他:
“之霄,家裏還有爹娘,我放不下他們。”
“況且以後你我仙凡有別,這段婚姻便算不得數了。”
可他當著那位掌門的麵,長跪於地。
所言句句懇切:
“阿宛,這位仙人說我有仙緣。”
“若我在修仙一道上有所成就,便可更好地照料爹娘和你。”
“我謝之霄萬不可能是會拋棄發妻的人。”
說著,他向掌門深深一拜。
“望仙人成全。”
少年身姿挺拔,一身粗衣葛布都難掩他清雋風度,眉目間燦若星辰。
別說是朝夕相處兩年的我,就連掌門也連聲稱讚他有情有義,令人動容。
掌門終是捋著胡須鬆了口:
“她若能進我仙門,我自然不會阻礙你們的事。”
3
入仙門必須要經過問仙路。
那是九千九百層石階。
有仙骨的人如履平地,沒仙骨的人如越天塹。
我就是個沒有仙骨的人。
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我也才爬到第三千階。
在我搖搖欲墜,險些倒下時,謝之霄從頂上奔了下來。
他將我背起,承受著我所受的全部壓力,一步步咬著牙登了頂。
那一刻,我分明看見掌門眼中閃過的驚豔之色。
他向身邊人毫不掩飾地誇讚:
“此子根骨品性絕佳,日後定會有一番成就。”
甚至在幾年後,就把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交與謝之霄培養。
現在來看,掌門所言非虛。
入仙門僅僅十年,謝之霄已經是修仙界無人不曉的劍修奇才。
他更以為人清冷禁欲著稱,是有名的冰山美人。
唯一被視作他的汙點的,就是我了。
一個從凡間跟來的、沒有任何仙骨的俗人。
4
我總是聽到弟子們在背後議論:
“清霄君的那個凡間妻子也真是的,死纏爛打也要跟到仙門裏來。”
“嘖,凡塵俗緣就是麻煩,也就是他念舊情,才將人帶了上來。”
我想要反駁,但又怕謝之霄難辦,便總是生氣地看著他。
第一回、第二回,他還會將我攬入懷中,輕聲賠罪:
“別聽他們胡說,阿宛是我的珍寶,才不是什麼俗人。”
第七回、第八回,他便皺著眉頭反問我:
“不過是些虛言,你要為此與我置氣?”
等到第十回、第二十回時,他已經半點反應都沒有了,隻是淡然又清高地站在原地。
我張了張嘴,想告訴他們“不是的,我沒有貪圖仙門靈石,也沒有借婚事要挾謝之霄”。
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反駁的機會了。
更糟糕的是,謝之霄好像也是這樣想的。
他隻會在外人麵前一次次推拒我的示好。
我所有的委屈,都被一句輕飄飄的“別鬧了”中止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個滿眼都是我的少年夫君消失得一幹二淨。
隻留下仙門赫赫有名的清霄君。
5
似乎是覺得我已經走遠。
寢殿內的聲響忽然大了起來。
“清霄,我特意找父親討來的落月糕,你就嘗一塊吧。”
少女嗓音輕靈,滿心的喜悅連掩飾都不掩飾。
我了然。
是掌門那位小女兒碧林,也是謝之霄現在唯一的徒弟。
“說了要叫我師尊,沒大沒小。”
他似是無奈,語氣卻滿含縱容之意。
“那是在外人麵前嘛。都怪父親,你才大我五歲,現在卻差了輩。”
謝之霄輕笑兩聲,“別鬧了,我吃就是了。”
他的笑聲幾乎讓我晃了神。
我有多久沒見他笑過了?
記不清了。
隻有無數次語氣完全不同,冰冷至極的“別鬧了”。
“阿宛,別鬧了,等日後我修為長進了,必定為你正名。”
“別鬧了,他們的話,聽著便是了。”
“他們說的也是事實,你別再鬧了。”
“你還沒鬧夠嗎?”
我嗤笑一聲。
原來他清霄君也不是不會溫柔,隻是在我麵前端著罷了。
我許諾謝之霄陪他白頭,可眼下這個故作姿態的清霄君與我夫君謝之霄有何幹係?
我掰著手指頭數了數。
我自二八年華遇見謝之霄,現在已實實在在到了二十八歲,滿打滿算十二年。
十二年的陪伴,我顧宛自認有始有終,無愧於心。
也罷,最後陪他過完這個生辰。
此後我就收拾包袱下山回家。
賣了這幾年攢下來的靈石,再招個年輕夫君入贅,好像也不錯?
6
吱呀——
寢殿門突然打開。
碧林蹦跳著從裏竄了出來,謝之霄則緊緊跟在她身後。
看見我,她誇張地發出一聲驚歎。
“師母?您怎麼還在這等著。”
她扭頭看向身後的人,滿眼愧疚道:
“都怪我,是我總是纏著師父,才讓他沒時間來見您。”
我站起來,拍了拍裙擺,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沒事。你們師徒感情深厚,別說是喂口糕點,就是雙修也不過分。”
“顧宛!”謝之霄兩步趕了上來,擰著眉打斷了我的話。
碧林躲在他身後,吐了吐舌頭,用我一個凡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嘟囔著:
“師母可真是關心師父。”
“行了。”
謝之霄回身摸了摸她的頭,“你先去掌門那裏,我隨後就來。”
我冷眼看著他們親昵的互動。
若是往常,我大概已經心裏泛酸,忍不住向他強調:
“男女有別,你既然做了我的夫君,就應該與旁人避嫌。”
但換來的隻會是他更冷淡的態度:
“碧林是我的弟子。一個孩子而已,你也要爭風吃醋?”
“難上台麵。”
我分明看見他眼底的不屑。
而這次,我甚至還沒開口。
他便開始質問:
“你為何總要同她一個孩子計較?我們不過是探討仙法。收一收你那些不幹淨的揣測。”
我大方一笑,鄭重地說:
“不計較,往後都不會計較了。”
在他錯愕的一瞬,我打開食盒,將長壽麵捧在他眼前,輕聲祝福:
“之霄,生辰快樂。”
麵條坨得不成樣子,賣相很不好。
但我已經沒有心思再做一份。
謝之霄臉上的錯愕被一抹柔情取代,他有些不自然地接過筷子。
即使早已不需要飲食,他還是一口不剩地將麵吃完。
7
“我之後還需要與掌門議事,先不陪你了。”
在擦肩而過時,我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先等會,我也有事要跟你說。”
“仙門所議事關重大,你這裏能有什麼要緊事?”
他甩開衣袖,像是厭煩了我無理取鬧的樣子。
“聽話,等我回來再說。”
我看著從手中溜走的袖口,突然覺得很疲憊。
“我是想說。”
“謝之霄,我們和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