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國破之時,殘暴陰冷的吳國新君前來求親。
為了拯救夏國,我答應和親千裏之外。
成親三月,專寵之下,我被診出喜脈。
可當夜,夏國都城就被新君下密旨屠城。
尤其不能放過皇室中人。
我放下自尊和廉恥,以有孕之身在床榻上博他歡心。
我苦苦哀求,望他手下留情,起碼看在孩子的份上留我母親一命。
可他睥睨著我淒苦的模樣,咬牙切齒道:
“四年前,若不是你父王蓄意誣陷,我爹就不會被冠上通敵叛國的罪名,他就不會被五馬分屍。”
“我娘也不會因此自縊,更不會把我送到太子宮中!”
“現在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放過你們?做夢!”
“不過,倘若你能哄得我高興,我就大發慈悲放過你母妃。”
於是我從貴妃之尊被貶為禦前宮女,沒日沒夜地任他淩辱和索取。
我艱難苦撐,忍下所有的侮辱和難堪。
直到他為了救他的新寵,不顧一切。
直到母妃的死訊傳來,原來他一直在欺騙我。
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瑞宸宮的一把大火逐漸把我吞噬,我在火中笑得癲狂。
彼時高傲的新君卻神情絕望,淚如雨下,不惜衝進火場與我共死。
但我隻願,與他沒有來世。
霍景深一巴掌扇得我眼前一黑,虛弱的我狠狠砸在地上。
供奉牌位的燭火在夜風中熄滅。
那是我剛剛為死去的孩子親手點上的。
“燕挽釧,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趙美人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給她陪葬!”
“不就是用你的孩子做了藥引嗎?”
“若是因為你的百般阻攔,讓她醒不過來,我就拿你的頭顱給她祭酒!”
他一劍斬斷了新做的牌位。
用劍直指我的麵門。
“說話!”
我艱難地爬起身,向他行大禮,“陛下恕罪。”
長劍一抖,他似乎拿不住了。
可隨即,劍鋒削去了我耳邊一縷長發。
他挑起我的下巴,嫌惡地看著我。
“這回變乖了?瞧瞧你枯瘦的模樣,跟一年前真是雲泥之別。”
“你也別怪蘭兒非要你的孩子,她得的病世間罕見,也算是你孩子的唯一的價值吧。”
我死死忍住屈辱的眼淚,“是。”
趙蘭兒有什麼病呢?
不過是受不了霍景深的目光向我投來一絲一毫。
隻要她一嫉妒,不論是瑞宸宮內價值連城的寶物,還是我的鮮血,都會成為她治病的良藥。
而霍景深一見她心悸蹙眉,就會立刻衝到瑞宸宮說我下毒陷害,或是用巫術詛咒。
他從不求證事實,一味地相信趙美人。
即便她趁我小產,兩眼一暈,讓太醫告訴他我的孩子是她唯一的解藥。
堂堂吳國國君,便信了嬰兒能治病的謊言。
我狠狠咬住嘴唇,怕自己心中的恨意流露出來。
可心裏再恨,我也不得不平靜以對。
否則霍景深又會認定我不聽話、不乖順、不是討他歡心的寵物。
被斬成兩段的蠟燭滾落到他腳邊。
他順勢一看,看見了地上染塵的半截牌位。
長劍忽而落在地上,砸出一道深坑。
霍景深蹲下身捧著我的臉,就要吻上來。
我轉頭一避。
“陛下請回吧,妾臉上全是灰,怕掃了陛下的興致。”
霍景深的熱情瞬間熄滅了,他掐著我的脖子說,“我說了,隻要你認真哄我高興,你母親就能好好地活著。”
我心頭一震,流著淚轉過來吻他。
他的神情晦暗不明,但姿態高高在上。
手一動,撕碎了我單薄的衣服。
淒風苦雨下,我褪去身上的殘破的布料,
隨後密不透風的紅帳裏,他傲慢地欣賞我的狼狽。
誰也不知道,我們原來還有一段情。
他曾是我心中最愛的人。
我跪在暴雪中,聲聲泣血一般哀求父王把我許配給他。
後來他帶著一支鐵騎踏平夏國。
斬殺皇室千百口人,逼我父王自盡,害我國破家亡。
和親那日,我以為此生至少能與他相安無事。
卻沒料到等待我的是一場煉獄。
我以為孩子是我的救贖,可在他日日折磨之下,孩子也離我而去。
如今為了母妃能在他手下活著,我苟延殘喘,不敢去死。
完事後,他揮揮手召來兩個內監。
“不留。”
我驚恐地看向內監手裏的棍棒,他們是要生生擊打我的腹部!
“霍景深!我剛小產,你這樣不怕害死我嗎?”
他轉過身去,冷聲道:“那你也不配懷上霍家的孩子。”
“如果你死了,你母親很快也會下地獄,所以你要是敢死,就自己承擔後果!”
我哭出聲質問,“你就這麼恨我嗎?一碗避子湯就夠了,非要如此折磨我!”
“我就是要折磨你!”
“燕挽釧,燕氏一族害得我父母慘死,家族滅門,你活該!”
“你已經親手害死了自己孩子,你還想怎樣?不如直接殺了我!”
話音未落,棍棒狠狠地砸在我的腹部。
我把嘴唇咬出鮮血也遏製不住痛苦的哀嚎。
身下血流不止,而霍景深早已不見身影。
2.
霍景深從來不相信我說的話。
他以為這個孩子不是他的。
六個月前,他的表妹趙美人剛剛被找到。
因為還有親人在世,他高興得喝醉了,把我召到身邊,抱著我一遍又一遍地訴說自己的喜悅。
“挽釧,我太高興了,表妹被找到了,她是我唯一有血緣的親人了。”
“挽釧,我好喜歡你。那年你來吳國作客,我一眼就忘不了了。”
“挽釧,你在哪?我爹娘都死了,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他說著說著就哭了,哭得不能自已,甚至哭得神誌不清。
“我爹沒有通敵,他是冤枉的,為什麼沒有人肯信他?”
“他明明交出了兵權,被五馬分屍的時候你知道他的眼神有多麼冤屈嗎?”
“挽釧,你知不知道我很痛苦,看著親人一個一個慘死在我麵前,我卻無能為力。”
“母親以為送我去東宮就能獨善其身,哈哈哈哈哈......她不知道,不知道太子是個變態,自小便愛折磨人!”
“我好恨,明明還有兩日就到母親生辰了,可是再也等不到了。”
他又哭又笑,瘋癲地掐我咬我。
“為什麼是你父王和那老賊勾結陷害,為什麼是你父王!堂堂國君,居然聯合他國構陷臣子!他根本不配為君!”
“我殺了就殺了,我要他們全部都給我爹娘陪葬!”
“但是挽釧,我不想恨你......如果我不愛你就好了,如果我沒遇見你就好了......”
我默默流淚。
彼時情真,可命運把我們推到如今的境地。
叫我們不能愛,也不得不恨。
小產後的身體撐不住棍棒之刑。
我暈死過去。
恍然間看到一個慌張的身影向我跑來,好像曾經的霍景深。
我知道是他。
他控製不了自己的恨,怪我父王害了他全家。
因為我,他不能殺光夏國全國以泄憤。
但他也控製不了自己心頭殘存的一點溫情。
就是這麼一點溫情,讓我在冰天雪地裏,窺見一絲光亮。
但他的狠辣無情,又一次一次毀滅了我的光亮,讓我同他一起墮入黑暗。
生不如死。
“娘娘剛剛小產,為何陛下對她如此殘忍?”
“噓!你不要命了,她已經不是娘娘了,隻是一個宮女罷了。”
“你見過哪個宮女獨居瑞宸宮的,這在前朝都是給皇後住的。”
“唉,誰叫她不守婦道,深夜與人私會,還懷上了孩子,陛下怎能不氣?”
迷迷糊糊聽見幾個侍女的閑話。
我心裏的苦澀無邊無際地蔓延開。
淚水順著眼角滑下。
那晚我不知如何回的瑞宸宮,後麵幾日再也沒見過霍景深。
他剛找回表妹,日日陪著她。
我們之間好不容易能緩和的關係,又變得冰冷破碎。
直到那晚,父王留在吳國皇宮的探子給我遞來一個消息。
他說他找到了母妃被關押的地方。
我深夜赴約。
等待我的卻是趙美人率領霍景深前來捉奸。
這時我明白了,一切都是精心設計的騙局。
那名男子畏罪自殺。
從此我從貴妃貶為宮女,幽禁瑞宸宮。
我睜眼醒來,侍女們立刻閉口不言。
霍景深再也沒來過。
他們說趙美人連日侍寢,寵冠六宮,已經封了婕妤。
她如何風光都與我無關。
可是有風言風語,趙婕妤心悸又犯了。
於是,他們要挖開瑞宸宮後的竹林。
取我孩子的屍骨再入藥。
3
我不顧身體的疼痛,跌跌撞撞地跑到竹林中。
禁軍將竹林圍得水泄不通。
而趙婕妤坐在涼亭中,指揮他們掘地三尺。
“住手!都給我滾開!”
我瘋了一般地衝進去,推開正在挖土的人。
可他們受命於趙婕妤,哪裏會管我說了什麼。
我又衝到趙婕妤麵前,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我滿臉塵灰,憔悴不堪,充滿血絲的雙眼惡狠狠地盯著她。
“趙蘭兒,我自問從來不曾得罪你,為什麼要一而再地辱我欺我?”
她漫不經心一笑,吃了個葡萄。
“燕挽釧,你怎麼沒有得罪我?”
“本來我寄住在霍家,如果不是你父王造成我們霍家盡數斬首流放,我也不會遭受那麼多痛苦折磨。”
“這是你欠我的。”
我的呼吸一窒,絕望地看著他們把棺材挖出,打開。
裏麵小小的一個,是我剛足月的孩子。
她慵懶地靠在石桌上,繼續說:
“你以為有什麼病要一個嬰兒做藥引?”
“當然是假的。”
“我就是要你生不如死,讓你這個高高在上的公主也嘗嘗被人淩辱的滋味!”
“啪!”
我一巴掌扇到她臉上,拚命地撕扯她的頭發、衣服!
“你要動手就衝著我來啊!他隻是一個死去的孩子,他又做了什麼!”
趙蘭兒怕我劃花她的臉,頻頻躲閃。
可我悲痛之下毫無顧忌,恨不得立刻殺了她給我孩子賠罪!
“住手!”
一聲怒喝在身後響起。
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拽起,丟開,像破布一樣扔到外麵的泥地裏。
趙蘭兒哭著撲進霍景深的懷抱。
“表哥,你終於來了,再不來蘭兒就要被人打死了。”
我掙紮著爬起來,蹭了滿身的泥。
我哀求地望著霍景深。
“陛下,他是我們的孩子,他做錯了什麼,求求你阻止他們。”
我心痛得無法呼吸,跪行過去拉著霍景深的衣角。
“我求求你,讓他安然入土吧。你忘了那一晚不要緊,可我知道他是你的孩子。”
“你記不記得,當初對我說,如果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守護他,悉心教導他長大成人?”
“你記不記得,你說過不會讓我們母子受人欺負,可現如今他已經死了,我隻求還孩子死後的安寧......”
我苦苦哀求,聲音淒苦嘶啞。
霍景深有一瞬間的動容。
但此刻趙蘭兒出聲打斷。
“挽釧姐姐,你胡說什麼呢?當時你和那名男子私會可是有人證物證的,表哥又不是瞎子。”
“如果不是奸夫,那你夜半三更見陌生男人幹什麼?”
我惶然地張了張口。
不能說。
不能讓霍景深知道,其實我私下裏一直在暗暗設法營救母親。
他若是知道,必定認為我想忤逆背叛他,之後我若想尋找母親必然更加艱難。
趙蘭兒得意地衝我笑。
她心知我有口難開,便有恃無恐。
“說不出來了嗎?你和奸夫的孩子,怎麼配埋在瑞宸宮地界,你以為我們吳國皇宮就任你放肆?”
她仰頭對著霍景深撒嬌。
“表哥,她太過分了,不僅背叛你,還堂而皇之地把這個賤種埋在眼皮子底下。”
霍景深的眼神再度冰冷。
對我的磕頭哭求視而不見。
他即刻下令,“把那個孽種就地焚燒了。”
“至於土灰?撒到亂葬崗去。”
4.
“不要!”
我重重地磕頭求情。
“霍景深,我知道你恨我,可隻要你願意去查證一下,就知道我和那個男子之間清清白白,我根本不認識他!”
“若不是他說自己是是夏國人,我根本不會見他!”
霍景深的眼神一閃,攬著趙蘭兒的手鬆了鬆。
“隻要你願意下令讓他們停下,把我逐出宮去我也毫無怨言。”
“大膽,竟敢直呼陛下名諱!燕挽釧,這是明晃晃的藐視天威!”
趙蘭兒適時跳出來嗬斥我。
霍景深的眼神又變得冰冷疏離。
他冷哼一聲,掐著我的脖子,逼我仰視他。
“待在我身邊就這麼讓你無法忍受嗎?”
我滿臉漲紅,痛苦得說不出話。
他力道越來越大,直到我差點暈厥才肯鬆開手。
他麵色慘白,咬牙切齒地說,“很好,我偏不讓你如願。”
“來人啊,把那個孽種丟進火堆!取些黑狗血來,我要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我跌坐在地上,淚水不斷砸向地麵。
顧不上身後有人阻攔,我瘋了一般向火堆撲去。
“孩子!不要!”
“放開我的孩子!”
趙蘭兒死死抱住我的腰,她小聲道:“燕挽釧,你知不知道,你的母親早就死了。”
“這麼久以來,你以為自己活著就能讓你母親活著,其實是表哥一直在騙你。”
她拿出一塊布料,上麵是母親親手繡上的花樣。
我心頭大慟,嘔出一口鮮血,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
我回望身後似乎緊張地看著我的男人,毫無生機地悲戚一笑。
母親和孩子都離我而去了。
如今我生有何歡,死又何懼?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就算你恨我,此刻我也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