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小在侯府被當作嫡女養大的冒牌貨。
我死後,青梅竹馬的他在鬧市裏傳我的謠言。
我被描繪成舉止放蕩的模樣,說我不知廉恥、專勾引男人。
城中百姓聽聞,紛紛湧到侯府門前,叫嚷著讓侯府清理門戶。
說我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侯府的老爺夫人為了不讓我這“臟東西”壞了侯府的風水,連夜拆了我住過的院子,還把我的牌位砸得稀爛,扔到了亂葬崗。
所有人都覺得,我落得如此下場,是報應。
直到真嫡女的及笄禮,高朋滿座,還請了戲班子在府中連唱三天大戲。
就在當日,他們收到了一份神秘賀禮,送禮之人,竟是早已死去的我。
......
侯府嫡女及笄宴上,絲竹聲裏謝明修夫婦抹著淚,父親聲音發顫。
“妧兒總算是及笄了,這些年苦了我的掌上明珠。”
我懸在梁上的魂體發酸,他們從前抱著我喊“棠兒”時,也是這樣的眼神。
堂下忽有人高喝。
“蕭將軍與謝小姐才是天造地設,哪像那沈棠,占了嫡女之位十五年,到底是個上不得台麵的野種,死了都汙了侯府的地。”
謝妧正替蕭承煜整理袖口,指尖猛地頓住。
她抬眼時唇角勾起冷笑,我認得這笑。
當年她被李氏罰跪,也是這樣笑著看我替她挨板子。
卻見她轉身麵向觀禮賓客,聲音清潤:“說起來,倒要多謝姐姐沈棠。”
“她臨走前,可是給我備了份及笄禮呢。”
我渾身發僵,我何時?
堂下頓時嘩然,李氏拍案而起,金鑲玉護甲磕在桌沿。
“她活著時就愛搶妧兒的東西,死了還要作怪!快把那不詳之物扔出去!”
蕭承煜也皺眉:“不過是些醃臢物,別壞了今日的喜宴。”
謝妧卻抬手攔住要上前的仆役,親自掀開紅綢禮盒。
匣中一本染血的手劄露出來,封皮上的棠花暗紋,正是我親手所繡。
她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第一頁就夾著一幅畫。
粗布衣裳的小女孩縮在角門後,懷中抱著半塊碎玉,鬢角還沾著草葉。
那是十年前,她剛被接回侯府那日,我躲在槐樹後畫的。
蕭承煜的臉色瞬間鐵青,腰間玉佩“當啷”落地。
“快撤了!休要拿陳年舊事汙人眼目!”
右側老婦突然哭出聲:“這是沈家姑娘啊!當年她......”
“閉嘴!”
李氏尖聲喝止,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定是沈棠那賤人故意留著這東西,編排妧兒的出身!”
謝明修也一拍桌案:“早知她狼子野心,當初就該把她扔回鄉下!”
我看著他們扭曲的麵容,忽然想起手劄第一頁寫的。
“妧兒別怕,我會把臟東西都擋在侯府外。”
原來他們口中的臟東西,從來都是我啊。
我懸在梁上聽著滿庭罵聲,喉間發苦。
不過一幅舊畫,就能讓他們忘了我養在侯府十五年的情分?
謝妧指尖摩挲著手劄,忽然輕笑一聲,又翻了一頁。
“那年她剛回府,攥著袖口朝我伸手。我看見她掌心的繭子——比府裏掃灑的仆婦還要粗。”
她聲音發啞。
“我沒敢握。”
......
【慶和十七年正月初五・申時三刻】
妧兒的手背上全是凍瘡,指尖裂著口子。
我想遞帕子,李氏卻在廊下尖聲罵:“嫡庶有別!沈棠你擺什麼主子架子?”
父親跟著開口:“她在鄉下吃了十五年的苦,你就不能懂事些?”
我捏著帕子的手鬆開又攥緊。
明明昨夜他們還說,會待我如從前。
可現在,不過是我沒接她遞來的玉佩,父親就紅了眼。
......
謝妧念到此處,指尖無意識地摸向腕間玉鐲。
那是李氏上個月送她的,說是“嫡女該有嫡女的氣派”。
李氏突然站起來,護甲刮過桌沿。
“我是說了幾句重話,可她後來處處針對妧兒——”
“若真為妧兒好,當時為何不說?”
謝明修皺眉,“現在死無對證,倒成了我們苛待她?”
蕭承煜咳了一聲:“依我看,她就是容不得妧兒回來分走寵愛。”
謝妧沒接話,指尖翻到下一頁。
手劄上貼著半張撕破的庚帖,邊角染著血漬。
......
【慶和十七年二月初九・巳時初】
蕭承煜帶著長史來退庚帖,第一句話就是。
“沈姑娘畢竟是抱養的,與我定北將軍府的聯姻,還是該落在真嫡女頭上。”
我躲在假山後,聽見他與長史私語。
“沈家那野種還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老子哄了她三年,連手都不讓碰。”
長史賠笑:“還是謝小姐懂事,上次在城隍廟,您給她戴玉佩時——”
“閉嘴!”他踢了塊石子,“趕緊把庚帖換了,別誤了本將軍攀附侯府的大計。”
......
殿內,蕭承煜的臉漲成豬肝色。
“手劄上的字分明是偽造!我豈會說出這等醃臢話?”
慕老夫人跟著站起來,頭上金釵晃得人眼暈。
“若我兒真有此意,那沈棠去年往他茶裏下迷藥的事,又作何解釋?”
謝妧忽然抬頭,眼尾泛紅:“對呀,姐姐為何要那樣做呢?”
她指尖劃過手劄上的血漬,我忽然想起那日。
蕭承煜的茶裏分明是李氏下的“枯心散”,我替他嘗了半盞,卻被他掐著脖子罵“毒婦”。
滿庭賓客交頭接耳,李氏的帕子快被絞碎了。
謝明修咳了兩聲,想說什麼,卻被謝妧翻頁的聲音打斷。
下一頁紙上,畫著朵殘敗的海棠,花瓣上寫著行小字。
“妧兒的玉佩,是蕭承煜三個月前送的。原來他們,早就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