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當天,刹車失靈,即將撞上側麵貨車時,傅沉洲將我牢牢護在身下。
意識昏沉間,我聽見他和婆婆談話。
“這可是你親女兒,我的親孫女!你就這麼狠心?為了一個外人要她們的命?”
傅沉洲語氣堅定:
“因為鐘泠,小辰剛出生就沒了媽媽。如今離骨髓移植隻差一步,小辰就能康複,這條命她該還。更何況我吩咐過,泠泠是我的妻子,不會把人撞死的。”
“孩子沒了是還會再有,可你也不能不經同意就把人整成妍妍的樣子啊!”
“媽,我會收養小辰,讓鐘泠做他的母親,你不用擔心傅家後繼無人。”
婆婆歎息:“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搞不懂。”
妍妍是我的親姐姐,死於一場地震。
原來我心心念念十年的愛情是場笑話。
我們的女兒也隻是他人孩子的備用骨髓。
那我就如他所願,把這條命還給姐姐。
可傅沉洲,你為什麼又哭了呢?
1.
“按這照片整容,一絲一毫差錯都別出。”
“麻藥加量,不要讓她聽見孩子哭聲,骨髓移植手術也同步進行。”
醫生接過照片,抹了把額頭虛汗。
婆婆拉住傅沉洲的手:
“泠泠是小辰親姨,你把孩子接來,她不會反對的,何必這麼狠心?”
“前幾天不是有幾個配型成功的,怎麼就非要還沒出生的嬰兒來?這麼小的孩子,取了骨髓就活不了了!”
傅沉洲不耐煩:
“妍妍為了讓她活,在地震中生生把自己餓死。她明明都答應離婚了,要不是因為鐘泠,她不會死!”
“隻有整容成為小辰真正的媽媽,用孩子一命抵一命,才算對得起妍妍在天之靈。”
“至於孩子,過幾年還想要,我再給她就好了。”
“反正我會養她一輩子,這點付出不算什麼。”
婆婆無奈:
“算了,這次我就不管了,但以後別再做對不起泠泠的事,她知道了會受不了的。”
我拚盡力氣,想要抓住那精致衣角的一擺。
可最終,還是抵不過藥效沉沉閉上眼。
腹部被什麼東西剖開,緊接著是臉,一刀一刀劃過血肉。
就像我的心也被攪動成一團。
再睜眼,臉上包了厚厚的紗布。
傅沉洲一夜未眠,眼底布滿血絲。
他拉過我的手,語氣充滿後怕:
“老婆,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你別傷心,孩子沒了還會再有。”
“我怕小辰帶來了,讓他陪陪你,就當孩子平安生下來了好不好?”
靠在門邊穿著病號服的男孩舉蘋果砸過來::
“害死媽媽的人,我才不要陪她!”
臉上泛起疼痛和密密麻麻的癢意,傅沉洲慌了神,手足無措捧著我的臉輕輕吹氣:
“老婆,疼不疼?”
“孩子還小,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待會我好好說他。”
“很疼的話,我去找醫生,給你打點麻藥?”
“整容恢複初期很難熬,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拿起床頭的鏡子,裏麵是一張纏滿繃帶的臉,稍微一動就會牽起細密的疼痛。
傅沉洲低咳幾聲,有些心虛地解釋:
“泠泠,你不是一直很想念姐姐嗎?我就自作主張幫你預約了整形手術,整成你姐姐的樣子,就當她能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小辰遇到好心人捐贈骨髓,現在已經大好了。你又是他的小姨,我們收養他,給他一個完整的家,相信寶寶也會開心的。”
說著他將頭靠在我肩上,一副深情款款,為我打算的模樣。
本想撕下這虛偽的麵具,可現在的我太無力。
我拂開他的手:
“不用了,去看看小辰吧,醫院人多,別跑丟了。”
傅沉洲這才反應過來,塞了兩粒止痛藥給我,連忙出門。
2.
傅沉洲走得急,手機都忘了帶。
結婚十年,這還是我第一次打開。
設置界麵,躺著一個名為心妍的賬號。
聊天框裏,記錄了他滿滿的愛意。
“妍妍,離婚的事交給我,那個人渣不會再有傷害你的機會。”
“妍妍,你喜歡這件婚紗嗎?我親手設計的哦。”
“妍妍,鐘泠有什麼值得你放棄生命的?”
“妍妍,今天鐘泠穿了白色裙子,有點像你。我決定了,你沒陪我走完的路,該由她補。”
“小辰病了,本來不想要孩子的,但聽說親屬移植的成功幾率更高,隻能暫停避孕藥了。”
“孩子快生了,我都安排好了,小辰很快就會康複。妍妍,你看見了是不是會很開心?”
......
原來,我隻是姐姐死後的退而求其次。
原來,十八歲那年的動心隻是算計。
原來,不合身的婚紗不是意外。
原來,不是抹茶難溶於牛奶,是他下的藥粉在作怪。
眼淚低落在屏幕,我才回過神。
撫上臉,已是滿臉冰涼。
那年地震,我和姐姐被困在廢墟裏。
不見天日的地下,我們挖了很久都沒不到食物。
我被餓得失去意識,耳邊隻聽見姐姐的呼喚,隨後有什麼生鏽的水被灌進喉間。
等我被嘈雜的風聲喊醒,姐姐倚在我身側沒了呼吸,她腕間是一道道淩亂的牙印。
集中送去醫院的路上發生餘震,她連影子都沒留下......
後來,是傅沉洲把我從天台抱下來。
他說:“她將自己咬得麵目全非,不是為了讓你獲救後自責自殺的!”
“從今天起,我替她陪著你,看著你,好嗎?”
可十年相伴,最終不過一場笑話。
可我不願意做替身,做假母親。
姐姐說過,要我永遠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被任何原因絆住腳步。
小辰有了傅沉洲這個新爸爸,不會再有人欺負他,也能健康長大。
我這個“媽媽”是否存在,想來也無關緊要。
我撥通了小姨電話,請她幫我注冊假身份,和國內的一切說再見。
她很開心:
“泠泠你終於想開了,傅沉洲裝得深情,我也懷疑過,但以前的事我不好說,你也不會聽。”
“現在你願意離開了,小姨衷心為你開心!”
就連小姨都能看出來,我卻被蒙在鼓中十年。
疼痛席卷全身,我握著止疼藥片咬著牙硬忍。
直到手中薄汗將白色圓片融化,消失無蹤,疼痛才漸漸褪去。
隻有這樣,我才能確保自己清醒,明白這一切不是做夢。
3.
我盯著鏡子裏熟悉的臉發愣時,傅沉洲從背後靠上來,迷戀地親吻。
“老婆,當時太著急,沒和你商量。但你一直很思念鐘妍姐,我就自作主張了。”
“雖然變了臉,但和從前也是有幾分相似,我會努力習慣的,老婆。”
他說起謊來麵不改色,男人都是這樣嗎?
溫熱的手掌在腰間,我隻覺得惡心,下意識推開他。
傅沉洲溫柔低哄:
“老婆,你不是很想要孩子嗎?我問過醫生,雖然是大月份流產,但恢複得很好。”
“隻要我們努努力,很快還能懷上的。”
他究竟是想和我做,還是和姐姐做?
看著姐姐的臉,我的身體,就沒有一絲心虛嗎?
“剛失去念念,我沒心情。”
“以後再說吧。”
傅沉洲沒有多想,隻當我心情不好,攬著我下樓吃飯:
“都聽老婆的。”
餐桌上,婆婆看我的眼神很怪異,匆匆扒拉幾口飯就離開。
她一走,小辰沒了限製,舉起滾燙的湯汁潑過來。
傅沉洲起身擋開大部分湯汁。
但還是有幾滴落在臉上,我被燙得閉上眼。
傅沉洲眼底閃過慌張:
“老婆,你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我去......”
我拉住他的手:
“不用,我沒事。”
他脫下外套,收拾好我身上的狼藉:
“老婆,你別......”
“我不生氣,他隻是個孩子,你想說這個是嗎?”
傅沉洲聽見我的話愣了一瞬,而後寵溺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就知道我家泠泠善解人意,我一定是積了八輩子福才能娶到你。”
我轉過頭:
“把他送走,又不是沒家的孩子。”
小辰氣衝衝來到我麵前,衝我做鬼臉:
“你以為我稀罕?搶了我媽媽的命,又搶她的臉。”
“壞女人!壞女人!”
小辰還想衝上來拳打腳踢,被傅沉洲派人把抱出去。
傅沉洲解釋:
“小孩子一時間不習慣是正常的,過段時間就好了,親人之間的羈絆是剪不斷的。”
“等將來我們再給他生個妹妹,就圓滿了。”
微涼的吻落在額頭,傅沉洲掩飾不住興奮:
“等我下班回來,就繼續沒做完的事?”
傅沉洲早幾年就是CEO了,備孕時就移交了所有工作,哪還有什麼事會急到需要他親自處理。
我捏著私家偵探拍的照片,心涼到穀底。
他明明是陪小辰在遊樂場玩了一天。
那明明是為我們未出世的孩子建的,裏麵的每一個角落都是我的心血。
而現在,我們的女兒,我們的回憶都被輕易抹殺。
4.
我躲在淋浴間角落,白色衣裙上帶著幹涸的印記。
若是從前,傅沉洲早就急得替我換衣服,敷冰塊。
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寥寥幾句話就忙著去陪小辰玩。
我打開淋浴,將溫度調至最低,企圖以這樣的方式避免和傅沉洲同房。
智能家電的提示音響起:
“主人,當前溫度過低,長時間衝洗,大概率引發感冒發燒,請您保護自身健康哦。”
我煩躁道:“閉嘴。”
傅沉洲回來時身上帶著酒氣,我背對著他掩飾厭惡。
炙熱的呼吸撒在耳畔,他的體溫也在發燙。
我拚命推開,卻被壓住手腕。
傅沉洲擰眉:“今天想玩欲擒故縱這一套。”
“我不舒服,你還有酒的味道,去客房睡吧。”
他沒聽,低頭咬在我鎖骨上:“別鬧。”
“明知道我等這天有多久。”
“妍妍......”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傅沉洲這麼外放。
一顆心落到穀底,連發燒的體溫都涼了下來。
傅沉洲倒在一旁,嘴裏還不停喚著妍妍。
他不知道,我今天就要走了,和這裏混亂的一切說再見。
隻不過,最重要的措施還得做。
傅沉洲怕被我發現,將避孕藥倒在維生素瓶子裏,每天早上趁我沒起床磨好,備著晚上用。
我倒出兩粒藥,囫圇吞下。
身後卻傳來一股推力,我連人帶著杯子摔在地上。
玻璃狠狠紮進掌心,殷紅的血流了一地。
小辰:“害死我媽媽的壞女人,我要把你趕出去!讓你餓死!”
傅沉洲聽見聲響,匆匆跑來,第一反應是遮住小辰的眼睛。
而後對上我平靜的眼神,他有幾分心虛:
“老婆,想喝水可以告訴我,不用......”
他話在視線移向我流血的手心和滿地藥片時停住。
我當著他的麵抓起地上的藥往嘴裏塞:
“不用磨成粉喂給我,這樣你是不是很滿意?”
“老婆,你在胡說什麼?什麼磨成粉,我怎麼聽不懂?”
“夜很深了,處理完傷口去休息吧。”
傅沉洲有些慌了。
5.
我站起身,想給他最後的機會:
“避孕藥,車禍,整容,孩子,你不覺得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一個孩子三番兩次挑釁傷害,你視而不見,是為什麼?”
小辰忽然指著我哭鬧起來:
“我沒有推她!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為什麼要怪我?”
“就因為我媽媽死了,你們所有人都可以欺負我嗎?”
傅沉洲心疼的抱住他,責怪我:
“你一個大人和孩子計較什麼?連這種卑鄙的陷害手段都能使出來。”
“我看你是流產後失心瘋了!等小辰平複好情緒,和他道歉,他失去媽媽已經很可憐了。”
姐姐的離去給我帶來太大塞打擊,我一直對小辰很愧疚。
這幾年也是拚了命討好他,但每一次見麵都以他的拳打腳踢和惡毒咒罵收場。
孩子身上是掩飾不住的惡意,他身邊的人無一不在灌輸我是殺人凶手的觀念。
我以為長年累月的努力能夠打動他,可最終換來的不過是失去孩子,失去容顏,變成不像自己的玩物。
寶寶替我賠了命,我想,我不欠他什麼了。
溫馨安靜的兒童房裏,傅沉洲擦去小辰的眼淚,將他抱在膝上輕聲講故事。
可我們的孩子連父母的麵都沒能見上。
突然很好奇,我死了,他會是什麼的表情。
是更痛失去最像姐姐的替身,還是相處十年的妻子離世。
我摸了摸滾燙的額頭,拿起手機離開這座熟悉的城市。
等到天亮,我已經處理好一切,在飛機上看著監控畫麵,坐最後的道別。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婆婆,人到中年覺少,每天六點就打拳,比傭人還早起半小時。
她看見樓梯上蔓延的點點血跡尖叫,隨後朝樓上狂奔,腳步在混亂的書房門前。
傅沉洲滿臉不悅,直到觸摸到門把手上還未幹透的血跡,突然變了臉色。
他翻遍整棟別墅,也沒找出我的蹤跡,不斷撥通我的電話,嘴裏念念有詞:
“泠泠,別嚇我,你不會出事的對不對?”
秘書小心翼翼遞上平板:
“傅總,夫人…她今早去機場的路上,乘坐車輛路過玉山公園,車禍爆炸引發泥石流......”
“人應該是沒了。”
傅沉洲接過平板,在看見視頻中我的臉在爆炸中消失的畫麵時,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