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剛說出口,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葉詩言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軍裝肩頭還帶著初春的雨氣。
“什麼不要了?”她皺了皺眉,顯然沒聽清父女倆的對話。
顧司爵背過身去擦掉眼角的濕意,月月則低著頭玩自己的衣角,誰也沒回答她。
葉詩言大步走過來,一把抱起月月,在她小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女兒,想媽媽沒?”
月月的小身子僵了僵,黑葡萄似的眼睛偷偷瞄向爸爸。
“怎麼,生媽媽氣了?”葉詩言用臉蹭了蹭孩子的臉,逗得月月忍不住扭動,“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可不可以?”
顧司爵看著這一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上輩子就是這樣,葉詩言總能用三言兩語哄得月月忘記所有委屈。
可這一次,他分明看見女兒眼裏藏著受傷的光。
被哄了半晌,月月終於小聲開口:“媽媽,你說給我帶的特產……帶了嗎?”
葉詩言動作一頓,隨即摸了摸兒子的頭:“糧票有限,這次先給濤濤了。下次,下次媽媽一定給你帶,好不好?”
“那……奶糖呢?”
“濤濤愛吃甜的,媽媽都給他了。”葉詩言說著從兜裏掏出半塊硬糖,“這是媽媽特意給你留的。”
月月盯著那塊已經有些融化的糖,小嘴抿成一條線。
顧司爵胸口發疼,他太熟悉這個表情了。
每次失望到極點,月月就會這樣死死咬住嘴唇。
“下月布票發了,給你做幾條新衣服。”葉詩言轉向他,目光在他洗得發白的衣領上停留片刻,“你穿藍色好看。”
顧司爵扯了扯嘴角。
這樣的話他聽過太多次,最後新衣服總會穿在駱雲馳身上。
就像上輩子,葉詩言說帶他們去京城,最後帶走的卻是駱雲馳父子。
晚飯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配一小碟鹹菜。
葉詩言皺眉:“怎麼就吃這個?”
“糧票用完了。”顧司爵平靜地給月月盛粥。
“我不是剛給——”葉詩言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臉色有些不自然,“明天我去供銷社買點麵粉回來。”
顧司爵沒接話。
他知道,明天麵粉會出現在駱雲馳的灶台上,就像過去的每一次。
“詩言!”駱雲馳的聲音伴著敲門聲傳來,“濤濤說冷得睡不著,能借床厚被子嗎?孩子體寒……”
葉詩言二話不說起身,從櫃子裏抱出唯一一床棉被。
顧司爵按住被角:“月月昨晚咳嗽了。”
“小孩子火力旺,凍不著。”葉詩言已經抱著被子走到門口,“濤濤從小身子弱。”
門關上後,月月小聲問:“爸爸,我今晚能跟你睡嗎?”
顧司爵把女兒冰涼的小腳捂在懷裏,聽著窗外越來越急的雨聲,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時,他發現月月臉頰通紅,一摸額頭燙得嚇人。
“葉詩言!月月發燒了!”他連喊幾聲無人應答,推開門才發現葉詩言根本不在家。
“葉團長天沒亮就送妹夫去醫院了。”鄰居張嬸打著傘告訴他,“濤濤也發高燒,哭得可厲害了。”
顧司爵眼前發黑:“家屬院的車呢?”
“都出任務去了。”張嬸看他臉色不對,“要不你再等等?”
等?上輩子他等了一輩子,等到月月死在他懷裏!
顧司爵用舊雨衣裹住月月,衝進瓢潑大雨中。
雨水模糊了視線,他跌跌撞撞跑過泥濘的土路。
突然一輛自行車從拐角衝出,他躲避不及,重重摔在地上。
“同誌!你沒事吧?”騎車的是個戴眼鏡的年輕男子,慌忙下車扶他。
顧司爵第一反應是護住懷裏的月月:“孩子發高燒,我要去醫院……”
“我送你們!”年輕人二話不說脫下雨衣裹住月月,“縣醫院就在前麵!”
醫院走廊冷得像冰窖。
護士接過昏迷的月月,皺眉問:“孩子媽媽呢?得先交醫藥費。”
顧司爵剛要開口,卻忽然看見隔壁診室裏,葉詩言正彎腰給濤濤掖被角,駱雲馳在一旁抹眼淚。
“詩言,又讓你破費了,之前已經夠麻煩你了,現在濤濤生病,你不僅讓人安排了最好的病房,還墊了全部醫藥費,這怎麼好意思……”
顧司爵心裏驟然一沉。
摸遍全身,發現隻有五毛錢,所有的錢,都被葉詩言拿去給駱雲馳父子了。
他咬牙摘下婚戒:“同誌,這個能抵醫藥費嗎?”
戒指落入托盤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刀割斷了最後一絲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