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天下二分,南北二朝隔江對峙。
南朝為漢室天下,北朝則由鮮卑拓跋氏開創。
王溯出身琅琊王氏,本是南朝左相次子,博古通今,年少成名,後因父兄被冤謀反,王氏滿門抄斬。
他僥幸逃過一劫,投奔北朝,得了我皇兄的賞識,步步高升。
皇兄駕崩前,授他尚書令,進位開府儀同三司,冊封長興侯,賜婚長公主,委以輔政重任。
這紙婚約前,我們都各有一段姻緣,雙雙止於喪偶。
不成想,我是真寡婦,他卻是假鰥夫。
於上首坐定後,謝妍噗通跪在我麵前,言辭懇切:“公主,妾身千裏北奔至此,自知位卑質陋,不敢奢求其他,隻願公主憐憫,容妾身屈身侍奉。”
我垂眸看她,隻見她深深低著頭,手指卻死死揪著僧袍。
一定很屈辱吧,帶著孩子東躲西藏,千方百計逃過南朝追兵,找到夫君時,卻發現他已有了名分地位不可撼動的妻子。
為了留下來,隻能自貶為妾。
我壓下心中波瀾,搖搖頭,語氣溫和卻堅定:“不行。”
謝妍咬了咬唇,聲音微顫:“妾身明白了。”
她直起身,攬著兩個孩子強顏歡笑:“阿賢,阿紹,給公主磕個頭,以後,她就是你們的母親了。”
孩子們淚水盈盈,緊緊抱著謝妍,不肯照做。
王溯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微凸,卻始終不發一言。
謝妍摸了摸女孩的發頂,帶著哭腔嗬斥:“阿賢,你是姐姐,要聽話。”
女孩鬆手,噙著淚轉向我,正要磕頭。
我開口打斷:“不必了,本宮沒興趣給旁人做母親。”
謝妍呆呆看著我,一張臉一點點慘白。
她忍不住向王溯投去求助的目光,男人僵直了身子,卻還是沉默。
她隻能衝著我磕頭哀求:“公主,兩個孩子身上畢竟流著王家的血,總要認祖歸宗的,求求您……”
她用了力,沒幾下,白皙的額頭便沁出血。
“你說得對。”我站起身,將她扶起,“本宮打算同王溯和離,把他還給你。”
堂中各人的臉色異彩紛呈。
我卻有些倦怠了,轉身欲走。
忽然間手腕一緊。
是王溯抓住了我。
他滿麵愧色,“是臣處事不周。七日後,臣定將事情解決。”
我興致缺缺道:“行,那本宮就等侯爺七日,煩請盡快。”
他長舒口氣,鬆了手。
我吩咐丹若:“送客。”
七日後,王溯於公主府外求見,卻不是來送和離書的。
他說,他回了謝妍一首詩——
針是貫線物,目中恒任絲。得帛縫新去,何能衲故時。
他已將謝妍送入瑤光寺,正式落發為尼,法號淨音。
他還說,他已將一雙兒女送到了同僚家中撫養,他會堅守婚前“不納二色,無異生子女”的承諾。
隻求我回府。
我卻不覺熨帖,隻覺遍體身寒,幹脆地拒絕了他。
王溯並不氣餒,每日下朝後便來公主府求和,禮物流水似的送。
即便天天吃閉門羹,也風雨無阻。
漸漸的,他騙婚於我,拋妻棄子的傳言消弭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旁人豔羨他對我癡心一片。
密友誇讚我馭夫有道,母親封太妃提點我見好就收。
僵持不下的第二個月,一場暴雨不期而至。
王溯送來一車價值千金的鶴頂蘭,不顧暴雨,親自看著匠人移栽。
少頃,花圃中的他半身濕透,眉梢眼角卻依舊帶著溫和笑意。
抄手連廊下,一堆婢女侍從個個麵露不忍,竊竊私語。
我知道,不消幾日,長興侯為求靈昌長公主回心轉意,在暴雨中徘徊不去的消息,就會傳遍都城上下。
麵前這盤棋,是再也下不下去了。
我將剩下的棋子扔回棋簍,吩咐:“丹若,拿傘來。”
我撐開七十二骨油紙傘,走進茫茫雨幕中。
泰始二年的驚蟄日,我們夫妻和好如初,攜手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