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死的那天，正是清明時節。

靈魂幽幽離體，回到了和公主程瑤曾經的家。

我的妻子程瑤，正依偎在她愛而不得的白月光狀元郎懷裏，低聲啜泣。

狀元郎低頭吻著她的額頭，極盡溫柔，“公主，駙馬爺就是不懂得珍惜你。”

公主的淚眼裏卻閃過冷漠，“哼，本宮不會再和他說一句話了。”

我笑著流下一滴淚，程瑤，這下你可以稱心如意了。

我死了，再也不會和你說話了。

０１．

我的結發妻子程瑤，是本朝皇帝最受寵的公主。

我與她奉旨成婚，大婚三年，程瑤從不愛我。

還記得那日，是我母親的壽辰，我和程瑤說好了要回去給老太太賀壽。

畢竟母親也很久沒見她，十分想念。

可就在臨行之前，公主身邊的丫鬟推門而入，歡天喜地的和她報喜。

“考上了！恭喜公主，趙公子真成了狀元郎了！”

那丫鬟看上去高興極了，卻在看到我後瞬間不笑了，似是沒想到我會在這裏。

“太好了，我就知道文遠哥哥是人中龍鳳，快隨我去酒樓設宴。”

公主很高興，當即就要提裙離開去見他。

我拽住了她的衣服。

“阿瑤，你這是．．．”

下一秒就被狠狠甩開了，毫不留情。

“陳嘉故，你們陳家小門小戶，本公主去露個臉就行了。”

“滾，別礙著我的路。”

我抬起頭看著公主的眼睛，隻在裏麵望見暴躁和不耐煩。

仿佛我隻是一隻礙事的螻蟻，輕而易舉就能被丟進塵埃裏。

可又能如何呢？

程瑤不愛我這件事，早已天下皆知了。

可即便如此，心還是忍不住抽搐般痛苦。

“好，那我就先自己回陳家了。”

“阿瑤，你要記得來，我娘真的很想你了。”

“真囉嗦，知道了知道了！”

我握緊了拳，轉身離開，看上去很是落寞。

可公主卻毫不在意，甚至興奮的去挑選漂亮的衣衫，去見她的白月光趙文遠了。

畢竟這麼多年來，能入她眼，能撥動她心弦的人，也唯有他了。

０２．

我家是個四品文官，並不多麼尊貴。

但因著我駙馬爺的身份，母親的壽宴仍來了許多達官顯貴。

“放心吧，娘。阿瑤說她會來的。”

我摸了摸母親的手安慰道。

但等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直到結束，阿瑤也沒有來。

“哎喲，聽說今日趙公子成了狀元郎，公主在醉仙樓宴請賓客，喝得酩酊大醉呢！”

送行賓客時，人群裏不知誰提了一嘴，在場的人頓時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

我隻當做沒聽見，也不敢看母親失望的眼神，默默離開了陳家。

那一天，程瑤終究沒有為我母親賀壽。

那一晚，程瑤也沒有回家。

而在幾裏之外新修葺的狀元府，一夜笙歌，歡聲笑語。

在這場三個人的感情裏，我看似贏了，能與程瑤成親，實則才是最大的輸家。

我一夜未眠，第二天醒來時，看著鏡子裏臉色蒼白像是死人的臉時，我竟然笑了。

笑我自作多情、一廂情願多年，卻始終抵不過一個負過她的人。

三年的夫妻情，多麼像一個笑話！

在公主回府之前，我提筆寫下一封休書，壓在她的妝匣下。

我累了，也想要離開了。

公主府的下人很多，但沒人在乎我，就算我離開也不會關心我一句。

我默默地離開，想要去一個遠離京城的地方散心。

這不料，這成為我人生中最後的一個念想。

卻不想在騎馬賞景時，我為搭救一個采藥女，被山匪亂刀砍死。

他們獰笑著，扒掉了我名貴的衣裳，搜刮了我的渾身的財物，就把我曝屍荒野。

野狼野狗把我分食時，我一息尚存，卻動彈不得。

隻能任由自己被野獸吞噬殆盡。

而靈魂漂浮著，回到了我的家，我和公主的家。

０３．

子夜時分，我的靈魂漂浮著，停在公主的臥房中。

屋子裏香霧彌漫，不知是什麼香，我從前根本沒聞過，很刺鼻。

彼時，她正委屈的窩在趙文遠的懷裏，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我看到地上那張紙箋，被揉成一團，正是我寫的休書。

“陳嘉故他什麼意思！他膽敢休了我一走了之！”

“我可是當朝公主，他這個混蛋！”

公主嗚嗚哭著，情緒裏的憤怒大過於傷心。

趙文遠看上去心疼極了，將她抱在懷裏親吻愛撫，極盡溫柔。

看著他們親吻纏綿的模樣，我心中一陣作嘔。

憤怒抽走了我最後的一絲理智。

我衝過去想要暴打這對奸夫淫婦一頓，透明的身體卻從他們之間穿過去。

我忘了，自己現在連個人都算不上，連複仇都是天方夜譚。

可看著他們恩愛宛如夫妻的模樣，我喉頭發酸，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或許，眼淚和血都在臨死之際流幹了吧。

於是我就那樣站著，冷眼看著他們在床榻上纏綿。

許是感覺到一陣陰風從背後吹過，趙文遠眼睛閃了閃，說道：

“公主，無論從前還是現在，駙馬爺就是不懂得珍惜你。”

嗬，好一句不懂得珍惜！

我握緊了拳頭，坐在地板上向趙文遠咆哮。

你與程瑤偷情不知廉恥，憑什麼質疑我對這段婚姻的付出！

程瑤當初被你這個負心漢拋棄時，是我冒著山洪的危險去山洞裏把她救出來！

程瑤喜歡穿鵝黃色的衣裳，我便是尋遍天下也要為她得來最好的錦綢！

程瑤一年前患了時疫，連太醫都不感接近照拂，是我不顧危險陪在她身邊！

而你，又做了什麼！

你懷裏的這個千嬌百媚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即便我寫下了休書，在你們偷情時她也是我陳嘉故的妻子！

我憤怒的咆哮，他們卻什麼都聽不見，像是我獨自出演了一場滑稽的獨角戲。

是啊，就如同大婚三年來，我對程瑤的這些疼愛嗬護，卻被她視而不見般徒勞。

真可笑啊。

０４．

“哼，文遠哥哥。在駙馬來給本公主道歉之前，我不會再和他說一句話。”

公主擦了擦眼淚，在提起我時眸子裏閃過一絲冷漠，

她果然是不在乎的，愛與不愛就是這樣明顯。

這世上隻有她的文遠哥哥是人，我陳嘉故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漂浮在半空，我笑著對她流下一滴淚。

程瑤，這下你可以稱心如意了。

我死了，再也不會和你說一句話了。

在你和別的男人把酒言歡，纏綿悱惻的時候，你的夫君被亂刀砍死，曝屍荒野。

他被野狗分食，被野狼吞咽，死的那麼慘，那麼無人問津，你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聽著程瑤這麼說，趙文遠看上去卻並不那麼高興，緊接著牽起她的手。

“瑤兒，我曾允過你，待我成了狀元郎，便十裏紅妝的迎娶你，可好？”

出乎我的所料，程瑤卻猶豫了，“文遠哥哥，這．．．”

“怎麼，瑤兒你不願意嗎？”

程瑤抬眸望了他一眼，“我與嘉故是奉旨成婚，不能抗旨啊。”

哈，原來如此，我苦笑一聲。

枉我剛才還心懷那麼一點兒希冀，以為程瑤的心裏還有我。

原來是怕抗旨，怕你的狀元郎觸怒天威啊！

０５．

但其實，程瑤也並未說謊，都是真的。

我與她的親事，確實是皇帝陛下親頒的旨意，昭告天下的賜婚。

我們誰都沒有拒絕的權利。

時間還要倒回三年前，我與程瑤公主初見的時候。

那時正是盛夏，暴雨連綿。

京城附近一處山名為千林山，多年來都有山洪之險。

我身為一個治水小官，奉旨在千林山防治山洪。

那日卻接到特殊指示，說陛下的愛女程瑤公主不慎走失在千林山。

我看著山中越來越大的瓢潑暴雨，心道不好，公主金枝玉葉，若遭了劫難該如何？

我二話不說去搜山尋人，雨天山路極其濕滑，我費了許多勁才在山洞裏找到人。

那時的她衣衫盡濕，怯怯的縮在山洞裏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

說句不好意思的，那時驚鴻一瞥，我對程瑤一見鐘情。

哪怕我在密信裏知道，她是為了和情郎私奔才來到這千林山。

那情郎就是趙文遠，竟不知為何將她拋在這荒山野嶺了。

“公主，微臣帶你走吧！”

我向程瑤伸出手，此刻在她眼裏，我無疑是個從天而降的英雄。

沒想到下一秒，因暴雨而鬆散的山土轟然倒塌，竟然將山洞封住了。

我和程瑤在山洞裏被封了一天一夜。

但那時的我循規蹈矩，即便心中愛慕於她，卻未有半分不軌的行為。

即便我把自己的外套都脫給了她取暖，她還是冷的主動縮在我懷裏。

“你真好，不像文遠哥哥，吵了幾句嘴就把我丟在這兒．．．”

我著實沒見過這樣的女子，當時臉就通紅。

後來朝廷來的援軍尋到這處山洞。

當山洞中的土被扒開後，所有人都看到我們兩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樣。

流言一傳十，十傳百，竟成了我和公主是一對愛侶的故事。

百姓們都以為，公主被困千林山是為了來找我，可隻有我知道，她是想和趙文遠私奔啊。

但我為了她的清譽，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而皇帝知道這件事後，為了公主的體麵，竟然下旨為我和程瑤賜婚。

“愛卿，許多人都見到你和公主相依的模樣，你若負了她，朕定要砍了你的頭！”

唉，尊貴的皇帝陛下，可曾想到今時今日，是你的女兒負了我？

０６．

自從賜婚的旨意頒下來後，家人都為我成了駙馬爺而高興。

隻有程瑤在府裏大吵大鬧，無論如何都不想要嫁給我。

我心悅於她，那之後便處處討程瑤歡心，先讓她接受我。

程瑤喜歡穿鵝黃色的衣裳，我便尋遍天下最好的繡娘，隻願她能盛裝出席宮宴。

程瑤喜歡吃京城第一家的桂花糕，我便天不亮就去店門口排隊，為她呈上享用。

陛下賜予我的奇珍異寶，我第一時間便送給她把玩，惟願能博得小娘子一笑。

久而久之，我成了比她的貼身侍女還要了解程瑤的人。

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和哪些公主交好，和哪些世家小姐交惡．．．

愛吃什麼點心，愛看哪一曲折子戲，喜歡什麼顏色的牡丹．．．

我全都知道，全都不敢忘記。

程瑤的態度也在我的日日討好裏軟化，願意和我一起賞個花，喝個茶了。

真正的轉折點，是程瑤染了時疫的那段時間。

京中的時疫來的凶猛，一個新來的婢子傳染給了程瑤。

她素來身嬌肉貴，自此臥床不起，因為病勢凶猛，太醫也不敢貼身醫治。

是我不怕傳染，一直陪伴在側。

悉心照顧，直到她從昏迷裏睜開雙眼。

“陳嘉故，是你？”

程瑤睜開眼，看到是我有些驚訝，很快眼眶紅紅的。

“你就這麼喜歡我嗎？”

我笑了笑，用熱毛巾為她擦臉，“陛下為你我賜婚，我是你未拜堂的駙馬啊。”

“可，可我心裏還有一個人，他從前待我很好。”

程瑤垂下眼，猶豫著對我說，還輕輕咳了幾聲。

我知道那個人，就是從前在山上丟下他的趙文遠。

一時內心腹誹，一個連洪水都懼怕拋下情人的男子，會如我這般豁出性命救你一次又一次嗎？

可即便如此，程瑤還在念著他，這麼多年。

我一時有些失落，默默的收回了手，卻突然被她攥住了。

“但那是過去，不是嗎？”

“嘉故，我喜歡你對我好。”

“待我病好了，我們就遵旨成親，你來做我的駙馬好不好？”

看著她病中綻起的笑顏，我心中怦然，隻覺得那是此生見過最美的臉。

０７．

唉，想想那時的幸福和美好，總會讓人不想麵對現實。

可如今呢，我身首異處，死相淒慘。

程瑤卻和那趙文遠你儂我儂，在我的床上好不繾綣！

所以啊，什麼真心，什麼好意，統統都是狗屁。

我已經失聯了多日，可這個曾經和我拜過天地的女人，連半點都不曾打聽我。

甚至任由趙文遠那個奸夫穿我的衣服，用我的東西，指使我的下人！

“這小廝粗笨，不合你心意就換一個吧。”

看著公主府裏忠厚老實，唯一把我當主子的小廝被無情的趕走，我隻覺得悲哀。

倘若我還在這世上，或許下一個卷包袱走人的，就是我這個駙馬了吧！

不過算算時日，我應該也快了。

魂魄停留人世間的時限，是七日，如今我已在公主府停留了三日。

這些天來，趙文遠一直住在公主府，鳩占鵲巢。

我卻不再那麼衝動了，不會想以魂魄之身作無畏的抗爭。

我隻是不甘心，想看看他趙文遠到底是何等的妙人，能在拋棄過程瑤一次後，還能讓這個公主對她念念不忘這麼多年。

畢竟他容貌、性格、家室，哪一項都不如我！

卻沒想到，真的讓我發現了一些端倪。

因為那封休書被程瑤收起來了，我們還有夫妻之名，白日裏兩人也不敢糾纏過多。

但出乎我的意料，那天之後的每晚，趙文遠都被程瑤安排在了客房住。

子夜時，我飄在院子裏曬月亮，聽見趙文遠的房門嘎吱一聲響。

我原以為他是要趁著夜黑風高，去找程瑤偷情。

沒想到竟然鬼鬼祟祟的從溜到了後院，那裏有他的奴才等著他。

雲開月明時，我看清了那奴才的臉，竟然是那天害了我的山匪！

“你確定死了？”

“主子，死的透透的了，脖子都被野狼咬斷了半根。您可以和公主長長久久的了。”

“那香料，你再替我尋來一些，公主聞了之後更聽我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