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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流產當天,下了大雨。男友讓我去給他的小女友送傘。

“小姑娘才下晚自習,下雨怎麼回家?”

之前的99次過分要求我都答應了,可這次我選擇拒絕。

他說:他最愛的永遠會是我。

他說:他永遠是我的家。

那個精心嗬護我的人,終於還是選擇去嗬護別人。

這一次,我願意放手。

厲行雲卻瘋了。

1

我做完流產手術,醫院內外都找不到男友的影子。

我拖著還在滲血的下體,捂著肚子挪回了家,下著大雨,我連打傘的力氣都沒有。

忍著痛開車回去,我接到了厲行雲的電話。

“下這麼大雨,剛好你開車去接冉冉,別讓小姑娘淋著雨。”

我冷得嘴唇發抖,肚子痛,頭痛,心也痛得厲害。

林冉冉是他新認識的那個女孩,青春靚麗,很得他的喜歡。

厲行雲把她嗬護的緊,每天車接車送去上學,今天他開會不方便,便要求我要去接她。

“接她?你知道我今天是怎麼回來的嗎?”

“又不是沒給你買車,去醫院做個檢查也累著你了?”

厲行雲在電話那頭自顧自地說:“你怎麼這麼自私,一把年紀了還耍公主脾氣,你以為你還十八歲嗎?”

我就是十八歲認識的厲行雲,十年,我明明才二十八歲,就已經在他眼裏是撒不得嬌,喊不得疼的人了。

可是明明十八歲時,厲行雲他不是這樣的。

他會用零花錢偷偷給我買手機。

會在我怕黑時陪我打一晚又一晚的電話。

他會在我需要他時第一時間趕到我身邊。

可是厲行雲現在,在用一模一樣的招數對待別人。

“離婚冷靜期可隻有七天就到了,你要是不去送傘,我就親手把你綁到民政局,看你這次還有什麼理由不離。”

厲行雲的聲音帶著明晃晃的威脅。

也是,誰叫我之前死活都不肯去離婚,一次次求著厲行雲去撤銷。

而厲行雲深知這一點,總是把離婚掛在嘴邊。

我的生日當天,林冉冉要厲行雲帶她去法國看巴黎的日出。

他二話不說把我丟在路邊,直奔機場。

我要是敢說半個不字,那就民政局見。

厲行雲妹妹的婚禮上,林冉冉要坐在主賓的位置幫忙迎賓。

厲行雲把我反鎖在廁所,讓她坐在他身旁。

他說:冉冉隻是有些小孩脾氣,她不想見到你,你就不知道避一避嗎?

他說:要不然我們離婚,這樣你就開心了?

他知道我最害怕他和我提離婚。

不是因為我賤,而是剛結婚時的厲行雲抱著我說:我們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能分開。

這是他第100次提離婚。

我求了他99次,

這次隔著電話,我輕輕撫摸已經平坦地空無一物的小腹說:明天九點,民政局,不見不散。

2

電話那頭厲行雲的聲音停了停,他沒想到我會同意離婚。

訕訕地轉移話題:“這麼不想接人嗎?算了,讓你偷一天懶,誰叫你是孕婦呢?”

他難得關心了一句:“吃飯了嗎?”

他已經多久沒問過我關於生活的問題了。

我看著自己已經癱在床上無力動彈的身體,下樓拿外賣都費勁。

我老實地回答:“沒有。”

“就你這破胃,一天到晚不注意,用這種方法引起我關心也太低級了。”

厲行雲嘴上罵著,卻還是聽到他拿外套下樓的聲音。

“你在家等著,雨那麼大,別亂跑了。”

厲行雲匆匆掛了電話。

我以為他會回來,因為他說讓我等。

等了四十分鐘,卻隻等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您好,小區外賣送不進去的,給您放門口可以嗎?”

厲行雲做生意有錢了,買的房子特別大,獨棟別墅,離小區門口很遠,安保很嚴,外賣也送不進來。

我在買之前就問:這樣會不會很不方便?

厲行雲寵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

“小懶蟲,以後做飯都是老公包了,怎麼會讓你去拿外賣。”

他這麼說,我就這麼信了。

從未想過有一天如此狼狽的時候,被困在了這個華美的牢籠,就連一口飯都吃不著。

厲行雲回家時已經是深夜了。

他看到渾身濕漉漉的我躺在客廳,被嚇了一跳。

擰著眉說:“你又在發什麼瘋,就為了這麼點小事鬧絕食?”

我的頭已經昏昏沉沉地不像樣子,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厲行雲摸了摸我的腦袋,發現燙得嚇人。

他用力掐了我的臉,想讓我清醒過來,可我昏的連痛都模糊了。

“用這種方法裝可憐,太低級了。”

這是我最後聽到的話。

3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已經換了身幹爽的衣服,躺在柔軟的床上。

我驚訝於自己還活著,昨天的痛苦讓我以為自己早就死了。

到我還活著,看到厲行雲端著一碗白粥走了進來。

他很會熬粥,之前我的胃不好,他變著花樣給我熬,小米粥,皮蛋瘦肉粥,蝦仁蔬菜粥......

他嫌我營養不良太瘦,會把雞油熬進粥裏,要熬幾個鐘頭,但他隻是若無其事地頂著黑眼圈,偏偏把粥從窗戶邊遞給我。

他隻能偷偷遞給我,因為後媽她從來不準我吃別人的東西。

她說那是沒教養的表現,是在跟別人說她對我不好。

可是我真的吃不飽,十幾歲正在長身體,我竄到了一米七,但是手比蘆柴棒粗不了多少。

隻要我肚子一響,她就會一邊用鐵衣架抽我的手,一邊大聲罵我隻會吃東西的蠢豬,死饞鬼。

街坊四鄰都打開門看我,誰也不敢伸出援手,因為她是這條街一等一的潑婦。

我恨那個家,我恨那個不讓我吃飯的後媽,我恨那個一年到頭不回來也從來不願意相信我的爸爸,但那裏讓我遇見了厲行雲。

那天,我餓的頭昏眼花,半夜趁他們睡著了,偷偷出門翻垃圾桶。

我不敢拿廚房的東西,因為她每一樣東西都記得數量和位置,拿了就是一頓暴打。

我在垃圾桶裏找到別人丟下的冷硬的包子,剛想往嘴裏塞,卻正好撞上了大學上完晚自習回家的厲行雲。

他家境不錯,隻有家境不錯的大學生才能住在外麵。

所以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女孩要翻垃圾桶找吃的。

他把赤著腳的我帶回了他的出租屋,給我煮了一碗粥。

他輕輕摸著我的頭說:“慢慢吃,太燙了。”

那是十八歲的我,和二十二歲的厲行雲相遇的時候。

我又一次夢見與厲行雲相遇的場景了,再睜開眼。

他還是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走在我麵前,他開口說:“慢慢吃,別燙著。”

恍惚間我以為什麼都沒變。

厲行雲貼心地扶我起來,把粥送到我身邊。

他聲音還含著笑意。

“生病了就這麼嬌氣,不肯吃嗎?要我喂你?”

“要當媽媽的人了,這麼任性可不行。”

一句話把我從回憶打回了現實。

他還不知道,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就是他把我反鎖進廁所的那一天,林冉冉帶著她的同學,往隔間裏潑了好幾盆水。

她們一邊潑,一邊罵:就你這個老女人,也配在厲哥哥身邊。

識相地快點滾開騰位置吧。

我被鎖在隔間裏,無處可躲,被一盆又一盆地水潑的刺骨涼。

好冷,真的好冷。

我抱著自己的肚子,隻能向上天祈禱。

後來我被送進醫院保胎,一個月沒下床。

可從頭到尾,厲行雲隻以為我小題大做,借機威脅他,把翻身都不敢的我拖去民政局,拿了那張離婚冷靜期的通知。

4

“沒有孩子了,我不會當媽媽了。”我冷冷地回答。

再觸摸肚子,感覺裏麵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厲行雲愣了神,有些無措地說:

“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昨天。”

厲行雲明白我為什麼不去拿外賣。

不是賭氣,而是不能。

他軟下身子,握住我的手說:“沒關係,孩子還會有的。”

“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去代孕,用你的卵子。放心,你一定是我孩子的媽媽。”

像是給了我什麼了不起的承諾似的。

我掙脫了他的手,不願再看他。

他卻不生氣,依舊把手心貼過來。

厲行雲總是這樣,在我生氣時,自顧自的貼過來。

我是個沒人要在垃圾桶裏撿吃的的小女孩,他是家裏父親從商母親從政的上層階級。

我們本不是一路人,但是每次我躲著他時,他總是這樣,不管不顧地從窗上探出頭,然後舉著給我買的或做的零食。

“我們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走吧。”

我趕緊把他推出去。要是後媽看見,免不了對他的恭維和對我的虐打。

但他的手拉住我,把食物放在我的手心,說:“但我怕你餓著。”

一個人怎麼能這樣,又好又壞。

我之前隻要看見他低頭,心就軟成一攤水。

這是現在,水已成冰。

“無論怎麼樣,別餓著自己,乖,我喂你還不行嗎?”

厲行雲的大手舉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遞到我麵前。

他是貫會哄人的。

但我沒有張嘴,隻覺得真的有些累了。

手機鈴聲響了。

我一聽就知道,是厲行雲為林冉冉設的專屬鈴聲。

我們倆僵持著,厲行雲沒去管那通電話。

但是當電話快要掛斷時,他還是忍不住,把勺子丟進碗裏,嘴上罵了句:

“愛吃不吃,都什麼年紀了還矯情。”

勺子落在粥碗裏,滾燙的粥濺在我的臉上,頓時紅了一片。

但他看都沒看一眼,轉身去接電話。

電話那頭應該是責怪他為什麼那麼晚才接,厲行雲哄了好一會兒,才哄好。

掛了電話後,他抓著手機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像是想到什麼,轉過頭說:

“冉冉她昨天還是淋了點雨,感冒了在咳嗽,不知道吃什麼藥,我得過去看看。”

“別跟小姑娘一般見識,何況也是你的原因她才生病的。”

我閉上眼,想起這個孩子最終沒能留下的原因:

不止是保胎一個月,還是我被潑水發燒,燒到昏迷沒人照顧,吃下了孕婦不能吃的感冒藥。

胎兒會畸形,隻能打掉。

醫生罵我怎麼這麼不注意,我啞口無言。

厲行雲“聰明”,知道會被醫生罵,幹脆就沒來,陪林冉冉去看了場電影。

“左右都沒多大事的,你自己去趟醫院,小姑娘說這部電影最近很火,我也去趕趕潮流,電影放完我就來找你。”

不知道電影什麼時候放完的,但當我被推出手術室,他還是沒有出現。

心已死,就不會再計較這些了。

我淡淡地回答:“你去吧,我沒事。”

厲行雲驚訝於我今天竟然這麼好說話。

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但是消息一條接一條地發過來。

“厲哥哥,我的頭好暈,我好害怕。”

“厲哥哥我要吃什麼藥呢,我都看不懂,你快來。”

厲行雲終究還是走了。

我沒有傷心,隻是打開手機,打了通電話:“老師,我願意出國。”

5

電話那頭很高興地說:“喬言,你終於想通了,我可等你很久了。”

我有些內疚,知道蔣老師多麼看重我,專門為我留了一個出國深造的助教機會。

老師說,她教過那麼多學生,我是最適合當臨床醫生。

我也很刻苦,他們大學在忙著談戀愛,天南海北四處玩,我在圖書館夜以繼日地背書,背完厚厚的條款,拿到醫師資格證。

蔣老師說,我是她最優秀的學生,她想讓我在她手下讀研,但我拒絕了。

最近她又聯係我,說她需要出國深造,可以帶個助教,她一下想到了我。

這次我沒再拒絕。

距離離婚冷靜期過期還有七天。

距離我出國的時間,也還有七天。

在這七天,我要處理好所有的一切。

但這一切,厲行雲都毫不知情。

第六天,我把我們所有的照片都看了一遍,結婚照,大學畢業照,高中畢業照,好像在我生命的每一個精彩的瞬間他都在。

高三開家長會時,是我最窘迫的時候,父親一年到頭不回家,後媽看到我就煩。

沒人願意去給我開家長會,厲行雲冒充我親哥哥去,還正兒八經加上老師微信。

他說,這孩子有什麼問題你就告訴我,我一定監督她學習。

考上大學後,他就把我帶回家見他爸媽。

他爸媽不肯同意,他就三年內在沒回過家。

我才剛到法定結婚年齡,他就把戶口本偷了出來,他迫不及待地拉我到了民政局。

他說:“阿言,從此,我就是你的家。”

他結完婚後哭了,抱著我說:“寶貝,我們這一輩子都不要分開。”

這裏的每一張照片,我都精心收藏著。

因為這代表厲行雲和我相處的每一個瞬間。

如今我親手把照片慢慢化為灰燼,燒光我們之間的所有回憶。

6

第六天,厲行雲回來了。

帶著一臉的疲倦和滿足,回了家。

“這些甲方一個個都是死人,非要陪他們喝盡興才肯簽約。”

他邊說邊脫下外套,可是擺手間,外套裏掉出來一個還沒用過的避孕套。

他為了掩飾尷尬轉移話題,四處張望發現家裏空了很多。

“那些照片呢?怎麼都不見了,之前讓你別擺你非要擺,現在又收起來幹嘛?”

厲行雲之前借口有同事來家裏,擺太多合照不好,讓我把大的結婚照都收起來。

我知道他怕膈應的不是同事,而是來家裏的嬌滴滴的小姑娘。

但我不肯聽他的,依舊擺滿在家中。

我們十年的合照,厲行雲和我笑意盈盈的臉。

“我都收好了,陽光曬多了,怕發黃。”

厲行雲點了點頭,他知道我一貫是很愛惜這些照片的。

“等過幾天結婚紀念日,我們再去拍新的,我知道,你最喜歡拍照了。”

厲行雲過來想拉住我的手,卻被我避開。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變成怒氣。

“不回來你不高興,回來你也不高興。”

“硬要老公孩子全沒了就開心了,賤骨頭。”

厲行雲說話越來越難聽。

但他原來不是這樣的。二十幾歲的厲行雲,無論我做什麼都會笑著誇我:言言好棒,言言,我知道你可以的。言言......

我不再回憶,隻是把剛拿回來的離婚協議書再看一遍,簽上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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