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之神光臨寒舍,給我留下兩枚硬幣。
它說:「拋一枚硬幣可以許一個願望。」
它說:「一枚太少,三枚又太卑鄙,所以是兩枚。」
它說:「你別笑啊!我說的是真的!」
1、
我盯著麵前的半透明光團看了半餉,把手裏的硬幣拋了又拋。
「天殺的,我這是想火想瘋了嗎?居然做這種夢。」我又捏了捏自己的臉,靠,好痛。
不至於吧,這麼離譜,總不能是真的吧?
「什麼東西!你在質疑我許願之神?」光團搖曳明滅,語氣裏頗有些傲嬌的意味。
「不質疑不質疑,但你怎麼就選上我了?而且為什麼是兩個願望啊?電視劇裏不都是三個願望?」
這經曆過於奇妙,砸的我暈暈乎乎,忍不住掰著手指頭絮叨起來。
光團隨之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女人,是你欲望太強烈,我才會被召喚好嗎!」
「三個願望那是阿拉丁神燈!國家不同體係不同,你懂不懂啊!」
「一次是機會,兩次是選擇,三次那就是貪心了。」
我聽著許願之神的話,攥緊了手心裏的硬幣,靜默不語,視線卻漸漸飄到了身側熟睡的男人身上。
出租屋的窗口狹小,月光勉強塞進來幾縷,灑落在他清俊的臉上,更襯得他眉目疲倦。
像一張被生活折磨浸透的油紙,變得陌生又脆弱。
我緩慢地眨了下眼,想認真思考,思緒卻又不自覺遠走。
「真的什麼願望都能實現嗎?」我聽見自己發出幹澀的聲音。
「當然了,你當我是上天派來坑你的啊?我也是有職業操守的好嗎。」許願之神表示不屑。
我終於下定決心似的呼出一口氣,用拇指用力彈起那枚並不太重的硬幣。
在硬幣到達最高點開始下墜的那刻,我閉上眼睛,鄭重地說:「希望我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歌手,賺很多很多錢。」
比視覺先感受到熱情的,是聽覺。
漫山遍野的呼喚似海浪般起伏,愛的回聲在偌大的會場上空飄遠,數不清的熒光棒在黑夜中閃閃發光。
我看著台下五光十色的燈牌映在每一張情緒高漲的臉上。
鼓噪的心跳聲幾乎衝破我的胸口,那些聲音不再是隔著酒吧的黃昏黑夜,而是真真切切回響在耳畔。
許願之神是真的,我幾乎哽咽地捧起話筒,像曾經無數次排練的那樣,繼續這場美夢。
一場演唱會的時間很短,卻足夠我平複激動的心情。
台下掌聲雷動,我在舞台上鞠躬謝幕,開始期待與左路遠的相見。
我變成大明星了,他呢?
他成為畫家了嗎?
我們肯定已經搬離了那間狹小的出租屋,說不定已經住進了大別墅。
我不自覺笑起來,忽略了此時身後設備傳來的不尋常聲響。
「婭婭。」
耳麥裏突然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我茫然地順著台下觀眾的眼神朝後轉身。
飄帶翩飛,身姿頎長的男人逆光而來,單膝下跪,看著我的眼神流露出深情。
「婭婭,你願意嫁給我嗎?」
鑽石在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迷了人的眼。
時間仿佛就在這一刻停止,無數粒子遲滯在空中,下一秒在我腦內炸開。
我僵硬的如同人偶,卻還是任由戒指圈住我的手指。
我幾乎記不清我是如何與他在歡呼聲中擁抱的。
隻記得台下人潮洶湧,滿場雀躍,似夢一場。
我卻並不歡喜。
2
「左路遠呢?到底是誰安排了這場炒作!誰允許了?」
我一到後台就開始發火,經紀公司真是瘋了,居然在演唱會上搞這種炒作。
助理因為我凶狠的語氣有些瑟縮,怯怯地說道:「婭婭姐…你是不是忙忘了?今晚的求婚三個月前就定下了啊。」
「徐婭,收斂點,外麵還有記者在。」剛剛還對我深情表白的男人,現在一麵頻繁地看手表,一麵說教著。
「那個什麼左路遠是你的新情人?徐婭,你可真是好樣的。」
「你的私生活我管不著,但還有一個月就是婚禮,你在外麵玩可以,要是讓媒體拍到了,我要你好看。」
他語氣嚴厲地威脅完我後便行色匆匆地離去,留我一個人愣在了原地。
大家都說的中文,我怎麼就聽不懂了呢?
什麼婚禮?
我要和一個我不認識的人結婚?
左路遠呢?
他在哪?
他看到求婚的現場了嗎?
「怎麼,現在舍不得了?」虛無的聲音在空蕩的更衣室響起,把我喚回了神。
「怎麼會這樣?」指甲用力到嵌進掌心,我強迫自己快速冷靜下來。
「什麼這樣?你不會以為你現在還在原來那條世界線吧?種什麼因,結什麼果啊親。」
「我的媽,你別擺出這樣的寡婦臉,殺夫證道的可是你自己!」許願之神整個光團莫名抖了三抖。
我透過更衣鏡看到自己畫著濃豔舞台妝的眉眼,在冷色調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戾氣。
「什麼殺夫證道?我聽不懂。你隻要告訴我,這個世界線裏左路遠存在嗎?」
光團哼了一聲才繼續說道:「首先,你不用欺瞞我許願之神,你沒說出口的願望我聽得到,所以才會是這個結果;其次,他不歸我管,我不知道的奧。」
我呼吸一滯,幾乎是僵在了原地,陰暗的心思如蜘蛛結網般重現。
我沒說出口的願望…
硬幣在空中停滯的那幾秒,我說:「希望我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歌手,賺很多很多錢。」
為此我可以放棄一切,包括左路遠。
我是吃過許多苦的人,知道貧窮有多可怕,也更畏懼貧賤。
在我自己都沒發現的潛意識裏,左路遠是依靠,是陪伴,卻也是可以置換的條件。
我這一生,指望不了任何人,隻能指望我自己的這口氣。
拚盡一切往上爬的姿態總是不好看的,但我不在意。
我要站在最高的位置,哪怕代價是放棄我愛的人。
愛情,是最不重要的。我對自己這樣說。
3
我與左路遠相識那天,是我在酒吧工作的第一天。
我打小家庭破碎,親媽改嫁,親爸賭博,娶了個後媽還帶過來個小拖油瓶。
我那瞎了眼的爸也是厲害,對待繼子比親女兒還好。
我跌跌撞撞長到成年勉強讀了個專科,就跑出來自力更生。
因為音色不錯也有點天賦,我開始賣藝,從街邊小巷一步步唱到了酒吧、livehouse。
和那些音樂學院裏的高材生不一樣,我沒什麼夢想,純粹想賺更多的錢。
最大的理想可能就是做個爆火的歌手或者嫁個有錢人,總歸一切都是為了錢就對了。
偏偏上崗第一天就倒了大黴,被油膩的中年男人拉著灌酒。
幾杯威士忌純飲下肚,感覺胃裏燒得慌,直覺告訴我再喝下去可能就跑不脫了。
我找準時機,把沒咽下去的酒液吐在了紙巾裏,隨意扔在了腳下。
「我去下洗手間,很快回來噢。」
我幾乎是逃似的跑向洗手間,因為不停回頭看,一個沒注意,直直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酒精的後勁讓我有些控製不住身體,搖搖欲墜時,我猛地抓住了麵前人想要扶住我的手。
手指觸及溫熱的皮膚,我抬起頭時才發現我與眼前的身影距離不過咫尺之間,近的連呼吸都在交融。
昏暗的燈光下,望著他溫潤的麵容,我的心跳不禁亂了一下。
這人長得真好看,這是我見到左路遠的第一個想法。
「你沒事吧?」他鬆開手,自覺拉遠了和我的距離。
「你跟我過來。」洗手間門口實在太引人注目了,我來不及解釋,抓住他的胳膊就衝進了男士洗手間裏的隔間。
「這是男士洗手…」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我捂住了嘴。
「幫幫忙,有惡心的男人要我陪他喝酒,你陪我在這躲一…嘔。」
從剛剛開始就翻騰的胃終於不堪重負,我哇的一聲抱著馬桶就吐了起來。
該死…在帥哥麵前吐也太丟人了,這是我的第二個想法。
正在我狼狽地胡思亂想時,我感受到有一雙手從我的臉側擦過,替我仔細挽起垂落的長發,輕輕攏在背後。
我想說些什麼,但被酒精侵蝕的腦子在吐完之後徹底宕機,我失力一般朝後仰去。
關於那晚最後的記憶是他慌亂的麵容和穩穩接住我的懷抱。
第二天,我頂著宿醉的頭痛醒來。
陌生的臥室,幹淨的床榻,還有…完整的衣服。
我慶幸地想著,還好安全,無事發生。
我攏了攏領口打開房門,入目便是不大的客廳。
昨晚的帥哥正背對著我,在小廚房裏忙活,空氣裏好像有了食物的香氣。
「你醒了?」他端著煎蛋走近我,嘴角是溫柔的笑意,輕聲解釋著昨晚的情況。
「你昨晚吐得太厲害,我隻好先帶你回我家,你放心,昨晚我是在客廳睡的。」
不知道是他的笑容太有迷惑性,還是宿醉後的牛奶煎蛋太美味。
這種溫馨的、被人善意所照顧的氛圍,竟然使我有一瞬間的留戀。
我已經很久沒遇到過了。
我戳了戳盤子裏的煎蛋,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地問:「就這麼把我帶回家,你不怕我仙人跳?」
他好像沒想過有這種可能性,一下子愣住了,瞧了我好一會兒才搖頭回答。
「我覺得你不像。」
嘖,被我遇到個善良的笨蛋。
「人不可貌相,你的樣子也不像是會去酒吧玩的人啊。」
「不是去玩。」他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抿了下唇:「是去抓逃課的學生。」
哈?現在的老師都這麼敬業的嗎?空手進酒吧捉拿學生?
這時我才知道他是個自由畫家,空閑時間會給學生們輔導繪畫。
哎呀,好有才華,我更喜歡了呢。
4
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一直秉持著鈔票是第一生產力,帥哥是第二原動力的準則。
這個原則在認識左路遠後,更是達到了巔峰。
老土點說就是,我對他一見鐘情了。
我沒有女孩子固有的矜持,父母沒有教我這些,所以我更大膽跳脫。
我會裝乖撒嬌要他教我畫畫,趁他偏頭時我便故意靠近。
我們之間的距離瞬間縮近到他炙熱的吐息與我的鼻尖接觸。
我看著反應過來的左路遠。
忙不迭地退回到安全距離。
耳垂紅得好像被天色收回的最後一抹晚霞。
他輕咳兩聲掩飾尷尬,佯裝嚴肅地教育我:「徐婭!不要胡鬧。」
「我哪裏胡鬧了呀?左老師。」
他無奈地點了點我的額頭,明明是警告,卻更像是縱容。
「乖一點,小朋友。」
隨著和左路遠相處愈久,我愈發被他吸引。
可能因為他是我小時候想成為的那種人。
他身上有著我沒有的東西,比如,純粹的熱愛,真誠的善良,以及從頭再來的勇氣。
我對這些不屑,卻又渴望著。
我偷偷對自己說,趁年輕,去愛吧,人隻有一次青春。
我要把青春獻給愛情,剩下的以後再說。
於是在秋老虎來勢洶洶的雨後,我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在酒吧瑰麗迷亂的燈光下,我彈著吉他對台下的青年俏皮地唱道:「對麵的男孩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不要被我的樣子嚇壞,其實我,很可愛…」
「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來每個男孩都不簡單~」
燈紅酒綠的氛圍中流動著歡樂,香水味在曖昧的對視裏不斷浮動,刺激著多巴胺的分泌。
我踩著最後一句歌詞的尾音,勾上了左路遠的脖子。
我的吻也終於吻到了我喜歡的人。
「我們的采訪馬上開始咯,老師們準備一下。」
我被迫從美好的回憶裏抽離出來,不由有些恍惚。
比賽、出道、成名,我在這個沒有左路遠的世界線裏經曆了太多人無法企及的成就。
我在風雲變幻的圈子裏站住了腳,成為了樂壇炙手可熱的新星。
在這次婚前的小型采訪中,主持人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眉目間還洋溢著未經世故的朝氣。
她問了我一些藝人之間比較常見的問題,直到采訪的最後一個隨機抽選問題。
「請問您入圈後有沒有什麼遺憾和後悔的事情?」
「或者是人。」女孩俏皮地朝我眨了眨眼。
我隨意收攏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動了下,在經紀人驚愕的眼神中說道:「有。」
我來到這裏後,常常想起那間七十幾平的出租屋。
想起暮色四合裏的煙火氣,想起不斷鼓勵我陪伴我去試音的左路遠。
我在名聲鵲起裏,思念被我丟失的愛人。
怎麼會不遺憾呢?
「莫邪路999號。」許久沒有動靜的許願之神突然在此時開口:「這個世界的左路遠在那裏。」
時間仿佛靜止了幾秒。
我的思緒一片空白,隻覺得心跳得厲害。
「為什麼?」為什麼告訴我。
「我隻能泄露一次天機,去不去隨你。」許願之神答非所問地說道。
我幾乎立刻站了起來,去開錄音室的門,剛握上門把的瞬間那個被我稱為未婚夫的人對我喊道:「徐婭,你瘋了嗎?采訪還沒結束。」
我沒有瘋,我也沒有回頭。
我想,再見一麵吧,就一麵,我還欠他一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