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還沒進門,隔著一道門板就聽見孩子的哭聲。
秦霄臉色一沉,推門進去。
隻見瘦小的妮妮,把標準大小的病床都襯得寬敞。
此刻她細瘦的手正被護士緊緊攥住,而她則大聲哭喊著,兩條腿胡亂的蹬著表示抗拒。
“怎麼回事?”他說著,聲音冷到了冰點。
護士把手放開,隨後妮妮就像見到救星,嗚咽著鑽進秦霄寬闊的懷裏。
“孩子燒沒退,反而高燒了,又哭又鬧,說什麼也不打針,非鬧著要找你,現在你回來了就好。”護士說著,臉上滿是無奈。
“沒退燒,還高燒了?”
秦霄輕拍著妮妮的背,臉色更為凝重。
“是啊,之前喂了藥也不管用,可能是抗藥了,所以才打算給她打針,不然這燒一直不退!”
護士端著藥盤離開:“要不你先哄哄孩子,我一會再來給她打針。”
因為是早產兒,妮妮從斷奶的年紀就開始吃藥,還來來回回就是那幾類,到了現在產生抗藥性也不奇怪,她也沒打過幾次針,害怕哭鬧也是情理之中。
明白原委之後,秦霄沒太在意護士的冷漠。
其他孩子發燒都是精神萎靡,妮妮卻不同,她不舒服就哭,得有人陪著。
秦霄去京大找陸棠的時候,就交代了護士留下照顧。
想來,護士已經被哭鬧的妮妮折磨好一陣了。
秦霄抱著妮妮哄著。
陸棠又追上護士的腳步,要了一小盆冰和幹淨的毛巾。
妮妮還小,燒太久可不行。
陸棠在盆裏加了點水,再把毛巾打濕,給妮妮擦擦手腳和背,最後拿出自己的手帕,濕了冰水疊起來,敷在妮妮額頭。
沒那麼難受了,妮妮也就不再哭鬧,安靜躺在床上,隻有烏黑的眼珠子偶爾轉著。
陸棠伸手,用指腹拂去她眼角沁出的淚,沒有言語,溫柔在其中流淌。
過不了一會兒,妮妮又開始哼唧,陸棠就哄她打針。
小孩子好騙,剛才的護士很快來了,打針的時候,陸棠就負責轉移妮妮的注意,打完了都沒察覺。
秦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著,全無用武之地,隻得尷尬的摸著鼻子。
過了好一會兒,妮妮方才睡著。
陸棠坐在床邊給她掖好被角,回過頭,發現自己與坐下的秦霄視線齊平。
而此時,他一雙沉穩如深潭的眼眸正盯著自己,仿佛欲言又止。
“怎麼了?”
“不覺得妮妮鬧騰?”
“不會。”她輕笑著,唇邊的臉頰浮現一個淺淺的窩:“妮妮挺乖的,而且我喜歡小孩。”
這是她的心裏話。
上輩子為了梁明洲,她不得不扔開喜歡的書,去跟各種各樣的商人應酬,為了辦各種手續去走各種人情,最後變得自己不像自己。
違背內心久了,她就喜歡小孩子。
小孩不管是善還是惡,都是遵循自己內心的。
偶爾的,她甚至覺得,為了梁明洲四處奔走的自己,連一個踢球砸壞隔壁老太家玻璃的孩子都不如。
至少孩子敢踢,而她連出腳都要瞻前顧後。
聽到回答,秦霄頓了一會兒才道:“你才剛念完書的年紀,應該先顧好自己,不急於去想嫁人生子的事。”
他大概是想起了自己與梁明洲的事。
陸棠心想。
沒有多說話,起身拿著藤編的暖壺,給自己倒杯水。
偏偏她的沉默,被秦霄誤會成尚未死心。
“你想嫁人生孩子也行,得多看看多選選,實在不行......也可以考慮我。”
陸棠的手一顫,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這時候的風氣不是樸素麼?
不是講究含蓄內斂麼?
秦霄......
這一抖,暖壺裏滾燙的水,歪打正著澆在她抓著搪瓷杯的手背上!
“啊!”
她低呼一聲,腦海裏錯愕,全被手上火辣的痛衝散。
“你的手!”
秦霄‘噌’的一聲站起來,糙礪的大掌鉗著她纖細皓腕。
男人的體溫仿佛從手腕一直燙到心裏,陸棠心跳的更快,聲音微顫:“我去衝衝就好。”
說完,一把把他推開,步伐也有些淩亂。
秦霄見狀,閉上眼暗歎一聲,沉默不言。
她猜不透,也看不破。
直說了,她又嚇得像個兔子一蹦三丈遠......
算了,他起身找護士要了一管燙傷膏。
回到病房,潑出來的水已經被收拾幹淨了。
陸棠坐在椅子上,看見他進來就移開視線,還緊張的揪了揪衣角。
她衣服是時下隨處可見的藍灰色圓領寬袖襯衫。
下身是黑色,長度到腳踝的棉裙,顏色有些沉悶,奈何她青春洋溢,向上的朝氣把古樸的顏色襯得端莊大方。
秦霄看的卻不是衣服款式,隻是覺得雪白的手臂在灰藍色衣角和黑色裙子裏很是紮眼,而更紮眼的,是手背上一塊醒目的微紅,細看之下還有些腫。
二話不說,他拉過陸棠的手。
“呃,我沒事......”
“別動。”
男人加重了幾分力道,陸棠想把手抽出來都是徒勞。
無奈,她隻得放棄掙紮,任由擺布。
秦霄摸出燙傷膏,擠出膏體,四指裹住她柔軟細膩的手,用力抹開藥膏,緩慢而輕柔的摩挲過被燙傷的那塊皮膚。
皮膚白的發亮,顯得覆蓋在她手背上的大掌呈古銅色。
秦霄這才意識到,原來母親講他粗糙也沒說錯,以及弟弟秦風時不時在家裏提起學校的八卦:
‘京大裏最漂亮的姑娘是誰不好說,可論及誰最白,那肯定是外文係的陸棠,上體育課長跑的時候,別的姑娘不是蒼白沒有血色,就是通紅全是血色,隻有陸棠白裏透著紅,像剔透的石榴籽,特別讓人想咬上一口......’
他垂著眸,壓下眼底翻湧的念頭,抹開藥膏的動作愈發虔誠,低下的頭也像朝拜的信徒。
就是不知道,坐在椅子上的陸棠,是不是他信的神。
病房的門開著,長方形門框很好的把兩人框進畫裏,把這一幕凝固成永恒。
宋璐靜靜看著,攥緊了拳,精心養長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肉裏,針紮一樣的微痛蔓延開來。
屋裏的這一幕礙眼得很。
她胸口憋著氣,不聲不響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