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好,隱隱蟬鳴。
太學一間課室裏,衣著華貴的少女正撐著頭,不錯眼的盯著前麵那長身玉立的教書先生看。
“平陰一地,百姓富庶,教化也比別處好出許多,隻是我不曾到過平陰,也不能與你們詳說。”
先生緩緩言。他講到地理誌,便順帶科普一下本朝的各地縣。
“晏先生,”那少女起身,晏先生便看向她,“平陰卻正正好是我的封地所轄。”
眾人安靜,還能聽到幾聲輕嗤。
晏先生微笑,十分好說話的樣子,道:“那便請郡主指教。”
少女便如此這般侃侃而談一番,卻是出人意料的條理分明令人信服。
“她這幾日像是換了個性子。”
“的確,沒見她鬧什麼幺蛾子。”
“可能是她看中了晏先生呢。”
幾人竊竊私語,說到後麵,都曖昧的笑起來。
少女聽著議論,有些嗤之以鼻。
沒錯,她就是看中晏平瀾了,她不但看中他了,還要讓他心甘情願的愛自己愛的死去活來。
這是她最大的秘密。
三天前,宋瀾看了一本名叫《農門X女》的小說,裏麵的女主唐晚穿越之後,憑借著天然的女主光環,先鬥極品親戚,再鬥壞心縣令,帶領全家靠著做豆製品發家致富,成功吸引霸道冷王爺,又鬥敗了王爺的惡毒郡主表妹,成功幫男主當上皇帝,兩人攜手治理天下。
當時宋瀾吐槽:
這表妹腦子瓦塔了,好好當郡主不好嗎?
然後她就做了個夢。夢中有個冷冷的聲音對她說:
“Youcanyouup。”
再睜眼之後,宋瀾就成了書中的惡毒表妹--平陽郡主宋卿昭。
剛醒的宋卿昭:....行吧。
享受了一天眾星捧月之後的宋卿昭:這什麼神仙生活啊!我要一輩子當郡主!
然而係統不會放過她的。
係統要她攻略書中的男配。
《農門X女》中的男配晏平瀾是一個喪心病狂的病嬌男,幼時長得玉雪可愛,被拐子拐走,差點被賣,設法殺掉拐子後逃回家,卻被家人當做異類對待,漸漸黑化,走上了病嬌的不歸路,遇到女主之後被治愈,想方設法坑害男主,最終被萬箭穿心而死。
對此宋卿昭隻想哭。
書中,因她屢次對女主下手,小病嬌拿她當槍使坑害男主,然後她就被男主送去當尼姑了。
在那之後小病嬌還找了人勾引她,事發後她才徹底被家族拋棄,被小病嬌關在家裏,用各種酷刑折磨她,不得善終。
總而言之,要她去攻略小病嬌,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攻略病嬌之路很是艱辛。
因為路上有很多原主自己作出來的絆腳石。
窗邊吊著眼睛使勁兒瞪她的,是禦史台家的柳四小姐,原主曾把一整碗魚湯潑在了她頭上;旁邊兩三步外幾乎要把手裏的毛筆毛拔禿了的,是淮南候家的呂七小姐,原主與她薅著對方的頭發在馬場上打過一架;再瞧門邊這位,哦豁,原是個清秀的公子哥兒,愣是給氣的微微發抖,看來是給原主在詩會上罵的還沒好利索呢......
宋卿昭頗為頭疼的揉了揉臉頰。
晏平瀾講課十分有個人特色。他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在講解的同時穿插上一些自己的經曆或見聞,還喜歡與學生討論互動,使得課堂十分活躍有趣,不知不覺就是一個時辰。
“咱們今日就到這裏。”
他慢條斯理的收起自己的書本走出教室,不顧身後女生竊竊的歎息不舍聲,宋卿昭趕緊追了出去。
千層套路之一:獨處,沒機會製造機會也要獨處。
“晏先生!”
晏平瀾微笑著轉過身來,看著因為小跑了幾步而有些微微氣喘的女人。
“平陽郡主還有什麼問題?”
麵前這幅人畜無害的臉,當真是人間殊色。若不是知道他這張皮下是個什麼爛透了的芯兒,宋卿昭還真就能給他騙過去。
“先生見外,叫我卿昭就好。”
晏平瀾便露出點為難的神情,宋卿昭被他這樣瞧著,也覺得好像是有點太親近,便又道:
“是我唐突了。”
“原是我拘著禮數,”晏平瀾自然不肯將錯歸於他人,眼眸溫潤,微微笑著,“我為你師長,又長你幾歲,便托大喚你一聲平陽罷。”
皇上親封的長公主獨女平陽郡主,被人喚一聲平陽算是很親近了。
“是。”宋卿昭點了點頭,拿蔥白的手指指了指晏平瀾的書,“平陽有幾個問題要請教先生。”
兩人便就某個地理問題來往討論了一會兒,結束後宋卿昭道了謝,“多謝先生解惑,午時將近,平陽知道附近一家味道極好的餐館,先生......”
還沒說完,就被晏平瀾笑著打斷:“那不必了。”
別過之後,晏平瀾眼中薄冰漸起。
哈,平陽郡主愛慕秦王眾人皆知,不知今日這番刻意親近是為何。利用他讓秦王吃味?
他盯著那遠去的窈窕身影,慢慢拉平了嘴角。
下午便不是晏平瀾來授課,轉而換了一位老學官。
這位老學官講授的也不是《漢書》,而是更晦澀難懂的《大學》,偏偏他還十分肅穆,一個時辰下來宋卿昭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是以她也沒瞧見那幾個人在她眼皮底下明目張膽的互相使眼色打手勢,甚至互扔小紙條。
下課後,宋卿昭收拾了東西剛要起身,身著粉色對襟襦裙的少女就把她攔下了。
“咱們幾個辦了個不太成樣子的詩會,不知平陽郡主可否賞臉?”
宋卿昭細細看了她一會兒,想起來這是馬家二小姐馬平茹。
說起這馬家倒沒什麼緊要官職,可他家出了一位頗為受寵的貴妃,便是這馬平茹的嫡親姐姐馬貴妃。
長公主一派中立,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後所出的四皇子李勉是最受長公主喜愛的侄兒,而馬貴妃所出的七皇子李慎就不太親近長公主。是以宋卿昭每每進宮總去皇後宮中,時間一長就難免遇上進宮探望姐姐的馬平茹。
原主可是實打實的天之驕女,聖上無公主,打小把皇長姐的獨女當自己眼珠子疼,宮中上下會看顏色的多著,即便原主明裏暗裏沒少給馬平茹使絆子,馬貴妃也隻得忍著--誰敢給皇帝上眼藥啊。
可她馬平茹忍不了啊,在宮中姐姐硬拘著她不許她生事,出了宮這平陽郡主又鮮少與她們單獨湊一堆兒,現今這麼好的機會,馬平茹憋了許久的火氣馬上熊熊的燃起來了。
“怎麼,莫非郡主作詩見不得人的?”
馬平茹上前一步,眉眼間都是挑釁。宋卿昭成天傲的跟隻花孔雀似的,不信她不中這激將法!
“啊......”宋卿昭沉吟一會兒,笑意盈盈的瞧著眼前的少女,從容道:
“我於作詩一道,的確不太擅長。”
......
馬平茹咬了咬嘴唇,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看著幾人神色各異,宋卿昭能感覺到係統好似在左右著她的意誌,隱隱催促她趕快答應。
“罷了,我便隨各位長長見識。”
剛要張口再激將的馬平茹生生把話噎在了喉嚨裏。
幾人走出課室。
“平茹,咱們當真要......”另一名藍色衣裙的少女伏在馬平茹耳邊私語,神色猶豫不決,雙手使勁絞著自己的帕子。
馬平茹瞪她一眼,嫌棄道:“怎麼?難道你忘了被魚湯澆到頭上的滋味了?我可還沒忘,”她似笑非笑的看著少女,“柳四,那日你滿身的魚腥味兒,怕是早就熏跑了卓三吧?”
藍裙少女聞言眼圈兒馬上就紅了。
那日她母親設延,為的是叫她與卓家三少爺卓不群相看一番好最終下定,她是心儀卓三的,可那日她丟了大臉,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為此她還好是哭了幾場。
見她又要哭,馬平茹撇了撇嘴,“你哭什麼,你該都報複到宋卿昭頭上去。”
柳四小姐也不再多言,隻是眼神中多了些狠厲。
眾人行至學院極偏僻一處,隻見滿目荒涼,雜草叢生,連個帷帳書桌也無,哪裏像是有詩會的樣子。
宋卿昭便問了一句:“諸位這是...”
還未等她問完,一個大.麻袋兜頭蓋臉的就把她罩起來,接著便是一陣得意的大笑。
她再傻也知道自己這是著了道,不禁暗罵係統,好好地讓她來受這個罪!
她知道掙紮也無用,對方那麼多人,況且她還是聖上親封的的郡主,這些人不敢傷她姓名,頂多捉弄她一下,便也不再掙紮免得受些不必要的傷。
當他們將她一股腦兒的扔進一處深坑時,宋卿昭才忍不住痛呼一聲。
瑪德這些小兔崽子下手沒個輕重啊這是。她感覺自己身下似乎是有一塊硬石頭,而胳膊好像就撞在上麵。
宋卿昭試探著動了動胳膊,發現一動便是痛的冷汗直流。
可能是骨折了。
“郡主好好享受吧,我等恕不奉陪!”聽著像是馬平茹的聲音,聽起來得意忘形極了,恨得宋卿昭直咬牙。
等本郡主出去的!不活活剮了你算我沒本事!
她用一隻手掙紮著把麻袋掀開,看看了四周,就屈膝跪在地上小心的查看自己傷勢。
這是一處廢棄不用的枯井,不深,但靠她僅存的這一隻胳膊顯然是爬不出去的。胳膊暫時不知傷勢如何,但八成是骨折了。
“有人嗎?”
她的聲音有些空蕩蕩的回音,慢慢飄出去。
喊了兩聲,她也不打算再喊了,疼痛讓她臉色蒼白,眼前還有些發暈。
半晌,井邊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是踩在枯葉上的窸窣聲響,來人仿佛刻意放緩了腳步,但還是被宋卿昭捕捉到。
“有人嗎?”她再次喊了一聲,卻無人應答。
宋卿昭心裏咯噔一下,怕不是那群小崽子去而複返吧?
井上麵的腳步聲停住了,隻有風刮過井口時微微的呼嘯聲。
宋卿昭屏著呼吸不出聲,良久,她看到井邊探出一個俯著身的影子,背著光,她看不很真切,也僅僅隻是一瞬,那身影就消失在了井口。
微風挾裹著一絲暗香卷進枯井裏,在一堆爛泥枯葉的腐.敗氣息中尤為明顯。
宋卿昭睜大了眼睛--這味道,她分明上午才在晏平瀾身上聞過!
所以這人明知道是她,偏偏見死不救?
哈!宋卿昭簡直要氣笑了。她知道這個小病嬌心理有點問題,可她又沒得罪他!
她隻得又靠著井壁坐下來,慢慢思考該怎麼出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天邊傳來了隱隱雷聲轟鳴。
這可真是,禍不單行啊。
夏日的雨來的迅猛,雨滴劈裏啪啦的砸下來,帶著冰涼的腥氣,沒多久就把宋卿昭單薄的衣衫淋了個透。
電閃雷鳴中,在她就要支撐不住時,看見了井口的火光。
看見哥哥李勉的那一刻,她終於放心的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