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楓葉下,琉璃般的金黃發絲在空中輕輕的蕩漾著依格尼的溫暖,額前兩條細細長長的流蘇卻又跳動著黛娜蒂爾赫萊斯所特有的溫柔。
她清純恬美的笑容中帶著甜甜的味道,像是窗外那片片灑落的光芒,瞬間流遍心田,溫暖我那過早枯萎的心房。
“小弟弟,你迷路了嗎?”她輕輕點了點仍顯稚氣的秀麗臉龐,唇邊的笑容未斂,我卻感覺到一抹熟悉的威嚴,卻又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陌生的溫馨。
一身在宮中顯得太過簡樸的純白衣裳就這麼偎在她的身上,像是失了雙翼的可愛天使跌落凡塵。我心中湧起一份莫名的悸動,直到許多許多年以後我才終於知道,這到底代表著什麼。
而這時,說到底我隻是個憑本能判斷、行事的小孩子而已,即便有那麼一點點的特殊,但終究還隻是孩子。但是沒有人注意到,也不會有人在意。
原本應當在意的人都不在意了,又怎麼會有其他人發現我“諸神之子”心中的那份簡單,卻怎麼也得不到的期盼呢。
我是很少在其他人麵前哭的,自我開始拿劍以後就不再有過。
因為父皇不會因為我哭而改變他的旨意;
因為母後不會因為我哭而多賜予我一點憐惜;
因為師傅告訴過我:哭泣隻是給別人提供下酒的笑資而已,一切隻能靠自己的劍去爭取。
然而此刻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略帶親密的關心,在我被全部人拋棄的這個時候,卻是如次輕易的就攻陷了我冰凍的心。
眼角不由得濕了,想起父皇母後的獨斷專行,師傅的無情離去,無人依靠的淒苦蒼涼,我不由得悲從中來,淚水竟是再也止不住了。
無聲的哭泣,隻有淚珠打濕她柔柔的發絲,滴在她潔白的衣裳上,小聲的發出呻吟。
不同於母後手臂中那出乎意料之外的不帶一絲溫暖的強橫力量,同樣柔柔嫩嫩的纖細雙臂不費一絲力氣便把我整個兒攬進懷中,她身上盈散著點點醉人的幽香,像是最甜美的夢。
我,不願醒來。
“乖,不要哭了哦。姐姐給你糖吃。”她在我的耳邊輕聲的哄著,粉嫩的小手輕輕的撫著我的背,另一隻手從懷中取出了一條絲織的手帕,一層一層打開,取出裏麵所剩下的最後兩顆糖,送到我的嘴邊。
咽著淚,我將兩顆糖含在嘴裏,緊接著忍不住往她來不及躲開的掌心吻去,一陣香膩,卻不知是糖香還是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突然間,心中極為依戀她,不願就這麼離開她的懷抱。
也許是把失去了的情感全部轉移到她的身上了吧,也許是因為被傷得太深了吧,也許有太多的也許,但是隻有一點是重要的,那就是此刻她輕易的便取代了原本心中的父母師傅,成為我最重要的人。
女孩子一向比男孩早熟,雖然今年隻有十歲,但出身的教育,卻使得她比一般的十歲女孩懂的要多得多。而此刻我的吻還隻是朦朦朧朧的,隻是本能的追尋著她滑膩柔軟的掌心中那一股仿佛母親般溫馨的味道。而她卻已感到微微害羞,掙紮著抽回了被我吻住的小手,略微惱怒的嗔了我一眼。
雖然還不明白女孩的羞意,但惱怒的神色卻還是看得懂的,害怕失去這最後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我不敢強抓著她的手不放,隻好放開,卻又害怕她就這麼離開我無處尋找她,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擔憂而又害怕責罰的表情。偷著眼睛望她,卻發現她已經恢複了甜甜的笑容,看上去,竟仿佛有些炫目。
“小弟弟,你幾歲了啊?叫什麼名字啊?”她問道。
“我不是小弟弟,我七歲了。”我不忿的辯解道,為什麼每個人都當我小?!
“我叫克莉斯,我十歲了哦,所以你確實是小弟弟哦。”她的笑容更燦爛了,像是羅密得的光芒,世界仿佛突然亮了起來,那一聲拒絕終於沒有說出口。
在她麵前,我仿佛什麼脾氣都沒了。
是不敢,也是不想。她就像是諸神派來拯救我的天使,輕易的洗去我心中所有的不滿和一直以來揮之不去的煩悶。
這是巧合嗎?這也是陰謀的一部分嗎?我皺了皺眉頭,卻不是對疑問本身,而是對我竟然會產生這種對克莉斯姐姐不敬的念頭而心生慚愧,更多的卻是無奈。母後的教育相當成功呢!這似乎都已經成為我的本能了。自嘲的笑了笑,牽起無奈的傷楚,微微抬頭,卻正對上她淺淺卻又帶著疑惑的笑靨,懷疑仿如冰雪消融。
心思霍然開朗起來,澎湃著強大的信心,真氣潛出,心神仿佛融於天地,氣機感應之下,雙眼自然望去,竟似是穿透天際,在那遙遠的東德殿中皇宮裏最高的建築物——觀星台上,父皇、母後甚至本應該離開了的師傅赫然在望。父皇手上拿著一個西羅曼進貢的珍品——千裏眼,正盯著這裏猛看呢。
霍地,我明白了這整個“陰謀”,嘴角牽起一抹嘲弄,對著遠處的父皇微微的點了點頭,輕輕一笑。饒是當代龍皇功力深厚,卻也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手中的千裏眼不由落下,幸好師傅眼明手快接住了,不然這整個皇宮中僅有一件的珍品可就這麼沒了。
父皇接過千裏眼,確認似的往這裏望來,卻見我正對著他微笑,這樣他應該明白他們的“陰謀”已經被識破了吧。
對著觀星台的方向,豎起一跟手指,我輕輕勾了勾,戲虐的一笑,再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來,對著早已一臉迷惑的克莉斯姐姐,不由莞爾一笑。
剛才還說是我是小弟弟呢,現在她這一臉迷惑的樣子看起來又能比我大多少呢?
似乎是不習慣被我這麼盯著看,小女孩嬌羞的低了下脖頸,粉紅粉紅的心跳卻一絲不漏的傳入我的耳中。
呆呆看著對麵那突然間變得更有吸引力的小姐姐,我聽到自己的心跳正慢慢加速,血液的流動似乎都比平常要來得多,卻全然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默運真氣流遍全身,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如果說有的話,便是剛剛那突如其來的與天地合一的感覺已然不知在何時消失了。
於是一個低頭,一個沉思不語,時間就在沉默中繼續流逝著。
“皇兒。”一聲寬慰卻又帶著濃濃疑惑的呼喚自身後傳來,我抬起頭來,卻瞥見克莉斯姐姐已行見禮,正跪在一旁,甜美笑容依舊,然而偷偷望向我的眼中卻分明閃過淡淡的傷懷。
“兒臣參見父皇,母後。”轉身,微微欠身,頭一次對父皇、母後行這種規規矩矩的見禮,雖隻是從書上所學來的簡單動作,但大體應該還是不錯的。
父皇、母後及身後的師傅眼中同時閃過一絲驚訝。
我當然知道他們為何驚訝,擁有“諸神之子”身份的我,徹底發揚了龍家祖訓中那“不必太過在意禮儀教規這些繁瑣的東西”這一條,也因此太儀院裏麵的那些老家夥整天跟我過不去,但是我身份的特殊使得他們也隻敢說說而已,頂多在背後搞些小動作。而在我去了皇家騎士團向師傅學劍之後,他們也樂得眼不見為淨。而師傅雖然出身貴族,但他是一個劍客,劍客間的對話用劍多過用嘴,當然更不會對我的禮儀標不標準有興趣了。
於是乎,我也就沒怎麼行過禮,更不用說那種標準的禮儀了。
三人的驚訝一一收入眼中,卻見到母後的目光略略偏移開去,落在我身旁後方那纖細的身影上,我眉頭微微一皺,身行微動,將母後的視線毫不客氣的隔斷。
母後皺了皺眉頭,大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倏地加快了跳動。
這時,卻聽見父皇迫不及待地問道:“皇兒,剛剛你是否真的見到我們?”
“嗯。”我點了點頭,回答道。
“你怎麼會看見我們的?又怎麼能看見我們?”父皇追問道。
我沒有解釋,不是我不想解釋,實在是我自己也不知從何解釋起,我練有夢中武技一事我從未向他們提起。即便我現在說了,恐怕他們也隻會懷疑這是我不願說出實情而拿來搪塞他們的借口。既然如此不如閉口不語,反而不會引起過分的懷疑,更容易讓他們相信我也不知道實情如何。而事實上我也並不是完全了解,也隻是隱隱感到跟我所練的那神秘的夢中武技有關。
我沉默不語的思考模樣比起蒼白的言語顯然說服力要大得多。
父皇點點頭,對著身邊的師傅說道:“又是跟上次與你比武一戰時一般沒有絲毫的結論了,看來確實隻能歸功於他不愧為諸神之子了。”
師傅跟著點頭應道:“應是如此。”頓了頓,又接著道:“恭喜陛下,太子殿下如此傑出出色,實乃陛下之福,我雪舞之幸!”
“嗯嗯。”父皇歡聲笑道,“也是你教得好啊。”
“謝陛下誇獎,臣愧不敢當。”說是這麼說,師傅的眼中卻流露出寬慰的笑意。
“皇兒,你身後的那個小姑娘是誰啊?”母後柔柔的聲音插入,父皇的臉色卻是一沉,喝道:“皇後不說,本皇倒忘了。來人啊,把這個壞了本皇好事的小女孩拖出去斬了。”
克莉斯姐姐嬌小的身子在風中瑟瑟的抖著,父皇的近身侍衛進來一人向她走去,我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微微一愣,停下腳步不知該如何是好,立在一旁侯命。
“哦?好事?”我微微皺了皺眉頭,森冷的目光麻木的掃過麵前的三人。
“呃,這個——”父皇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是好,求助的望向母後。
母後輕輕“咳”了一聲,信手揮退了父皇那正不知如何是好的侍衛,轉向我說道:“皇兒,今天的事你一點都不懷疑嗎?”
我輕“哼”了一聲,怎麼可能!是人都知道有問題了,如果我真的連這都察覺不到,那我也不配被稱為“諸神之子”了。
“皇後,莫非皇兒早已全明白了?”父皇似乎不信的輕聲問道。
母後微不可察的輕輕點了點頭,轉向我,道:“不如皇兒自己解釋一下吧。”
心中念頭百轉,突然母後曾經說過的話瞬間流遍心間,心底霍地冒出一個想法,血液劇烈的沸騰著,如果成功了的話,就可以保住克莉斯姐姐了,而且我也不必再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不對。”整理好了思路,我淡淡的說道,不能反抗,那至少讓我爭取多一點能屬於我的幸福吧,“先是母後與父皇的‘表演’,看似輕易的將我逼入了死路,隻留有兩個選擇給我,那麼以我的性格鐵定會偷偷離開的,父皇母後是深知我的性子的,那為什麼明知我必然會因為你們倆人的話而作出離開的決定你們仍然不在意也要如此去做呢?那麼答案已經相當明顯了,你們已經肯定了我是走不成的。”
心中倏地浮現出師傅寬厚的笑容,然而他今天的“背叛”卻仍讓我失望不已,他的身影轉瞬淡去,而身後克莉斯姐姐的身影逐漸濃鬱起來,頓了頓,我終於緩緩說道:“從小到大,我所去過的地方五根指頭就數得出來。而我能逃去的地方隻有一個。雖然有點難度,但對於你們來說,卻沒什麼辦不到的,是嗎?”說著,我終於忍不住恨恨的瞪了師傅締亞茲聖騎士一眼。
“殿下,這是陛下的命令啊,臣也是沒有辦法啊。”締亞茲哭著臉道。
我當然知道君命不可違,隻是我可以理解他,卻還是無法原諒他,隻要想到他們幾個我最親的人竟然串通起來騙我,這口氣暫時是消不下去了。
“然後,怒火中燒或者心灰意冷的我,哪個是你們想看到的呢?”不去理會麵前神色已慢慢變得凝重的三人,我自顧自地說道,“不對,不對。不是這樣子的,你們根本就沒有想看的答案,因為這隻是一個開始而已,對嗎?”雖是問句,但我並不期望可以從他們那裏得到答案,而答案我也早已猜到了。
“相當於眾-叛-親-離的我,這才是你們所想要的,對嗎?”我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吼出這四個字,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平靜一下我起伏不定的心情,好一會兒,我才接下去繼續說道,“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並不是給我的緩衝時間,對嗎?隻是為了讓更我深切地體會到那種酸楚、痛苦、不甘、絕望的心情,對嗎?!”
手一揮,製止了正想說話的締亞茲,我接著道:“不要解釋,聽我說完。”
我用盡全身力氣克製著不知從何時開始便不斷顫抖的身體,清吟撐在地上,冰涼的劍柄輕輕的靠著我的臉,降低我正不斷攀升的體溫。
“至於風舞苑,從一開始便是這陰謀中最關鍵的一環,卻偏偏也是最薄弱的一環,所以你們才不惜設下這重重情感陷阱,先把我傷得頭昏轉向,才好展開陰謀,對嗎?”我澀澀的道,“然而陰謀的本身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危險,因為你們正高高在上的俯視這一切,隱藏在這一係列的陰謀之後的考驗才是你們最大的陰謀!這才是你們真正的目的,對不對——”
相比這些,特地把風舞苑中的人全部調開,雖是為了引起我的懷疑,也是保證不會出現什麼不可收拾的錯誤的保證措施,但對於整個計劃來說,卻顯得有點畫蛇添足了。
答案已經給出了,不需要有絲毫懷疑,他們的神色已經將他們完全出賣了。
父皇的臉陣青陣白,呆呆地看著我,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什麼,締亞茲師傅也愣愣的看著我,眼中寫滿了不能置信,似乎這才真正認識我一般。
相較之下,母後的反應就平淡得多了,顯然對這樣子的結果早有預料。也許父皇、師傅隻是猜測我會識破他們的詭計而向他們指出其中的陷阱,也許這才是他們所期望的結果,但母後顯然不一樣。活到現在,除了夢中所學,我的一切,便是來自於母後和師傅,師傅教了我劍,母後卻教會我生活她所說的“生活”。
想必在這個陰謀進行的最初,母後便已看到最後的結局了吧,還真是言行身教呢?記得說過她說過,該六親不認時就該六親不認,感情對於王者是最不需要的東西。母後那時的表情我還真是印象深刻啊,那散發著攝人光芒的雙眼竟然隱隱的閃過一抹——
“皇兒,你做得非常好,你合格了。”伊維雅皇後淡淡的話語平靜的傳入場中各人的耳中,也打斷了我突來的臆想。
“哦?”我微微一笑,笑容中卻有著太多不屬於我這個年齡的苦澀,“謝母後誇讚。”
“皇兒,其實這本是我龍家曆代繼承人必需的曆練之一,隻是你母後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破綻所在,說是如此考驗未免稍顯薄弱了,所以便在其中添加了幾個環節。至於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呢,原本是希望你可以擺脫情感上的傷害而發現其中破綻所在,結束這場試練的。誰知你,哎——”輕輕一歎,卻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稍顯薄弱?心中苦澀,前後兩個陰謀的區別便像是天地之間的距離,那是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的東西。心中長歎一聲,父皇啊,你雖是龍家千年來不世出的武學天才,但是你卻不是玩陰謀的料啊,比起母後你實在是差得太遠了啊。
繼而又閃過一絲懷疑,母後這麼“改良”這個試練,到底是為了什麼?不動聲色的對上了母後的雙眼,卻又正見到那隱藏在母後眼底的那一抹詭奇的驚芒一閃即逝。
“啪”的一聲輕響,卻是一直沒有得到免禮允許仍跪在地上的克莉斯將手輕輕的放下,支撐著她幼小的身軀。
“混帳東西,來——”父皇的話咽在一半,卻沒有接下去,因為他看到了一雙眼睛。
對麵的三人全部都清楚地看到了這雙黑色的雙眼中那正燃燒著的血色火焰,倒映在他們眼中的我同時看見了自己的眼瞳,似乎因為這一聲對克莉斯姐姐的責罵而引爆了壓抑了許久的憤怒。
然而我又能如何,他們終究是我的父母和師傅,仰天一聲長嘯,稚嫩的聲音卻滿是鬱鬱不忿,仿佛重傷的虎狼發出絕望的咆哮,“鏗”,清吟出鞘,帶起淡青色的光芒,瞬間灑滿風舞苑,那一聲清音應和著我的長嘯,響徹天宇,終於一劍揮出,斬向那無人所在的壁牆。“轟”的一聲,淡青色的劍芒仍然吞吐著,而原本在那裏的一切已經永遠消失了。
長嘯仍在繼續,我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流出了眼闔,終於,劍芒漸漸斂去,清吟歸鞘,再轉過身來,我已恢複了平靜,一臉漠然,仿佛突然之間長大了一樣。
我指了指身後仍保持著可人笑容的克莉斯,沉聲說道:“啟秉父皇、母後,兒臣已找到母後所說的禮儀老師。這便與老師學習去了,請恕兒臣先行告退。”說完行了一個標準的皇族敬禮,我拉著身後那隻早已冰涼卻讓我感覺到溫暖的小手,不去理會麵前驚疑不定的三人,從他們的身旁大步跨出。
我終究沒有反抗。
連反抗的目標都沒有,我又怎麼能反抗?
連反抗的結局都早已猜到,我又何必去反抗?
連反抗的資本都沒有,我又要拿什麼去反抗?
連生存都隻成為一種習慣,反抗,又有什麼意義?
迷惑,迷惘,迷茫。
牽著克莉斯的手,我木然的往太*走去,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對身旁宮女侍衛們的請安以及身後輕聲的討論聽而不聞。
我隻想逃,卻不知該逃往何方,又能逃向何方?
我就像是井中的青蛙,怎麼跳也跳不出去,當漫天的風雨終於襲來的時候,無處可逃,所以我隻能縮回自己的龜殼,母後連這個都想到了吧。
像是隻傀儡,始終被操縱著,即便連停歇都被人算計著。
心中的怒火越燒越盛,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少,終於,都歸於無,隻有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捏緊、捏緊。
太*中,沒有人敢靠近正中的寢宮,我木然的表情以及全身上下散發著的冷意,讓人不由自主地躲避著。
我就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沒有說話。
克莉斯姐姐就站在我的身前,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靜靜地看著我。
“殿下,身為王者,絕不可以隨意遷怒他人,知道嗎?”我抬起頭,詫異地看著麵前仍甜甜笑著的克莉斯。
這是個怎樣的人啊?
即便身處險地,即便父皇下令將她拖出去了斬首,即便我揮出了那在世上有數的一劍,她也仍然可以處之泰然,仿佛世界上再無其他事可以令她驚慌一般。
而在現在這個時刻,卻仍然敢這般跟我說話,她是真的不怕死嗎?
這個問題當時我並沒有問出口,直到許多年後的一天我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她淡淡一笑,反問道:“你會殺死我嗎?”我啞口無言,但是如果是其他人呢?如果換作克莉斯姐姐的其他任何一人呢,那麼我的清吟還會留在鞘中?時間流逝,這個問題我終是再也沒有機會去證明了。
我皺緊了眉頭,沒有說話。
然後,我看到她舉起了細細的手臂;
然後,我看到羅密得的光芒中,她的臉閃爍著聖潔的光輝;
然後,我聽到,手敲到我腦袋時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悶響。
急忙收斂真氣,免得反衝的真氣傷到了她,然後我抬起頭,迷惑而又無辜的望著她,卻在她的雙眼中發現了一絲欣喜以及一絲調皮。
她掩著小口輕聲地笑著,良久,雙手負背,故作深沉的道:“還是這個樣子的你,比較惹人喜愛。嗯,既然你已經變回來,那麼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你吧。”
“啊?!”我聞言不由哭笑不得,心中的煩悶卻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消退。體驗著從未有過的輕鬆感覺,在她半真半假的教導中,我全然不知時間的飛逝是多麼的快而絕情。
“殿下——我,明天,就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裏?”
“是星舞學院。”
“星舞?你要去那裏?”
“嗯。”
“為什麼!是不是有人逼你?我去找他!”
“不是的,殿下。”她的聲音漸漸變低,“是我自己要去的,來到坎布地雅已經一個月了,星舞學院開學了——”
“你要離開我?!”我歇斯底裏地喝道。
她咬著下唇,潔白的牙齒反射著光,竟是如此的刺眼。
幸福,就如同此刻的她一般,聖潔美麗,卻高不可攀。
我早就該知道了的:我是注定了孤單的人。
為什麼仍然會感到不甘心呢?為什麼忍不住又有種想哭的衝動呢?
不是說好了,不再哭的嗎?
強忍著早已濕透了的雙眼,我轉過身去,不敢看她美得讓我心碎的笑容,不願讓她看到我眼角鮮豔的紅。
“殿下——保重,老師——走了。”
“最後——有一句話——問你,”強忍著轉過去跪在她的麵前求她留下的衝動,憋在心頭許久的疑問湧上心頭,想起這一別也許無期,我終於還是澀聲問道,“那天的相遇,是不是早就有人安排好了的?”
“——是。”
“你走吧——”我的語氣恢複平靜,終於,變得冷漠,一如對待陌生人。
沒有轉身,空氣中的波動卻清楚地告訴我她的動靜。
微微一禮,輕輕轉身,她平靜的離開,仿佛沒有一絲的眷戀。
在將到門口的時候,我仍稚嫩的聲音在房間裏沉重地回響著:“——以後——也不要再回來了——我這輩子——永遠,永遠,永遠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
閉上眼,淚水終於還是輕輕滑落,滴在我特意為她穿上的意維坦長衫上,卻沒有再多作停留,就像她一般,微微一頓,順著衣服的曲線滑下,滴落在地麵上,濺起一點閃亮的美麗,轉瞬消失。而我心中的某一個角落裏,某種我所一直信奉追求的東西,突然間如琉璃一般,跌到地上,整個兒碎掉了。
克莉斯走後的第二天,東德殿中。
“是你安排的,對不對?”我冷冷的注視著高居於主位上的伊維雅皇後,不帶一絲感情地問道。
伊維雅皇後沒有否認。
通常,沒有否認便是默認。
“這才是真正的試練,對嗎?”
同樣知道答案的我,這一次來隻是告訴她,我已經完成了試練,讓她知道克莉斯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隻希望這樣子,伊維雅皇後可以放過她,畢竟她還隻是個十歲的孩子,畢竟她對她不可能產生威脅,畢竟她隻是她手中一顆若有若無的棋子,畢竟她的生死對於她來說並不重要,隻希望她以後可以好好的活著,隻希望克莉斯姐姐在以後的生活裏可以獲得,她曾經對我說過的她所一直憧憬著的我永遠永遠也無法給她的幸福。
而我的幸福,早已經被我最親的人親手打了個粉碎,既然如此,就讓我為她多作件事吧,即便已經不能再相見了。
“我合格了嗎?”我平靜地問道,語氣中聽不出一絲喜怒,我知道,隻有我符合了伊維雅皇後心中的標準才不會遇到更多的“克莉斯姐姐”,隻有我不再提起克莉斯,隻有我不再去打擾她,伊維雅才可能放過她。
伊維雅皇後輕輕地點了點頭,眼中一閃而逝的是那時所見的那一抹令我恐懼的色彩,出現跟消失的速度都極快,卻仍沒有逃出我的眼睛。
但我已沒有任何反應,早已麻木的神經對這不知是不是考驗的情況都決定了視而不見。
用克莉斯姐姐唯一留給我的東西,輕輕一禮,轉身,離去。
極輕微的腳步聲沉重的回響著,身後傳來輕輕的一聲歎息。
門關,也將我的一切美好回憶全部關上。
我開始瘋狂地學習伊維雅皇後早已給我安排好的一切,那是身為一個王者所必須學習的全部,直到我所有的老師都被我一一超過,直到伊維雅皇後對我說“合格了”,這便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隻用了短短的幾年時間便已完成了其他人可能要學習一生的課業。
“皇後啊,是該讓皇兒去星舞學院了,他已經長大了,是該出去曆練曆練了。”
“嗯。”
“皇兒,我已經跟院長說好了,三天後便是你入學之期。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吧。”
我微微欠身,行禮告退,轉過身來,卻終於忍不住心中微微一震,克莉斯姐姐,你現在還好嗎?
臉上泛起一絲苦澀,轉瞬間消失無蹤。
又是紅楓秋涼時。
太子入星舞讀書在雪舞帝國原本便相當於是一種傳統,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今次卻顯然不同以往,學院的人們分明感到那緊張的氣氛充斥其間,甚至那些平時懶散慣了的老師們也變得勤勤懇懇起來,學生們更是一反以往的憊懶形象,認真的讀書,星舞學院學習風氣之高之濃烈,達到了一個新的頂點。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人的到來——他六歲便擊敗他的劍術師傅聖騎士締亞茲,他有著冷麵王子的稱謂,他有著雪舞最英俊的臉龐,他是帝國六歲到六十歲女性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他是被諸神所眷顧的寵兒,是雪舞帝國裏比龍皇陛下更為尊貴的諸神之子。
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裹,包裹裏隻有簡單的幾件換洗衣服,一身普通劍士打扮的我,手緊握著與我相依為命的清吟劍。
我跟著領路的老師走在星舞的林間大道上,火紅的楓葉在空中飄飄然的輕輕飛揚著,像是師傅手中的依格尼神劍上那總是跳動著的火焰。
遠遠的似乎聽到林中傳來熟悉的叱喝聲,愣愣地停下了腳步,我側耳傾聽著這熟悉的聲音,閉上眼,仿佛是回到了皇家騎士團裏,回到了跟著師傅訓練的那些時候,但是那些日子,終究還是不在了啊。
“殿下,這是有人正在上劍術課。”原來是領路的老師發現了我的異樣,折了回來。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不再停留,大步往前走去。
我很想開口詢問克莉斯姐姐在哪個班,但終究還是按捺下這深具誘惑力的念頭。
“各位同學,今天我們迎來了一位新的同學,相信大家都相當熟悉他,這裏我們就不多作介紹了,大家鼓掌歡迎,殿下請。”老師簡單的作了發言詞,顯然短短一路上的相處,他已經相當熟悉我的作風了,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在老師說出“殿下請”的同時全場一片寂靜,靜得仿佛連彼此的心跳都可以清楚地數得清楚。就在我踏上講台的一刻,全場卻突然同時爆出一聲歡呼,不知從何方傳下的號令,每個人的手中都出現了一個彩帶桶,按動機關,漫天的彩帶齊齊向我湧來。
正搜索著心中倩影的我本能的後退,拔劍,出劍,淡青色的光芒瞬間籠罩全身,靠近我身周一丈以內的彩帶無一例外,全部化為灰燼。
“碎雪”
連漫天飄散的雪都可以切得粉碎,何況其他。
清吟歸鞘,沒有發現克莉斯姐姐的身影,我失望得差點便想掉頭就走。再看下麵,卻已全場啞然,但反應卻截然不同,女生們的眼中紛紛閃爍著心型的亮光,仿佛過多的星星般刺眼,男生們卻是紛紛帶著敬畏、崇拜、羨慕。至於嫉妒這種感情想來他們還不敢有,即便有,對象也決不會是我。否則,一旦被人知道,估計他隻要走出家門便會被憤怒的女生們撕成粉碎。
老師們眼中就簡單得多了,隻有驚訝,顯然是想不到我竟然會擁有這麼強大的實力。
我向眾人微微欠身,行了個劍士的答謝禮,卻喚起另一場更為熱烈的歡呼,隻是這一次沒有了彩帶,估計有也沒有人會拿出來吧。走到最後一排的空位上坐下,不去理會女生們眼中那熾熱的眼光。
老師終於開始講課,我也開始了星舞學院裏有史以來最短的學校生涯。
真氣緩緩流轉,慢慢的一絲一絲的流出,像是點點雨水融入大地,閉上眼,我瞬間遊遍整間星舞學院,然後我不顧現在正是我上學的第一節課,驟然跳起身來,滿臉鐵青,抓著清吟的手青筋暴起,駭人的血色光芒一閃而逝,不理會被我突如其來的殺氣嚇了一跳的老師和同學們,我已飛身而起,往她的氣息所在的地方狂奔而去。
淡青色的光芒在空中畫下了一串血腥的前奏。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多年不見,克莉斯越發嬌美的麵容上卻有著我從未曾見過的恐懼、驚慌。
“這還用說嗎?”穿著一身貴族服飾的金發少年一臉淫褻的笑容。
身邊另一個與他有點相像的少年微微皺了皺眉頭,道:“大哥,這樣不太好吧?今天可是太子入學的日子啊!”
“你懂什麼!”金發少年低罵了一聲,“就是因為今天是太子入學的日子,大家都去偷偷地看那個太子了,又怎麼會留意到我們這種小人物竟然會來這種偏僻的角落溜達呢!”
“那倒是。”金發少年的弟弟同意的點點頭。
金發少年臉上露出一抹殘酷的笑容,“隻是沒想到我們溫婉可人的公主美人竟然也沒有去呢。這簡直就是送上門來的美食,不吃白不吃,嘿嘿,吃了還不必給錢,一個字,就是爽!”接著,毫不掩飾的淫笑起來。
“大哥,她到底是個公主啊,會不會出事啊?”
“怕什麼?不就是意維坦那個南方小國的公主嗎?我呸!她配得上公主這個名號嗎?!整天被我們當成侍女使喚的公主?就算老子現在要玩她她又能怎樣!像這種屬國質子就算吃了虧也隻能幹咽下去,不然一個破壞兩國邦交的罪名便會落在他們頭上。如果他們不願輕了,恐怕他們的國家首先就不會放過他們。再說了,像這種屬國質子一年消失個一個兩個的,也沒有人會去過問的。”
克莉斯向來甜甜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我從未曾在她臉上見過的驚慌失措。
連生死都可以輕視的她,更在意貞節的存在嗎?
狂奔著的我腦海中閃過這一詭異的念頭,腳步卻始終不停,我感覺到克莉斯的氣息很近了,嗯,就在這附近,在哪裏?!我焦急地尋找著,突然一絲帶著絕望的哭泣傳入我耳中,我一個縱躍,我終於聽清了話中的內容,仿佛是被雷劈個正中,什麼身法都不管用,我直直地落在地麵上,發出沉重的聲響,驚醒了前麵正貓戲老鼠般撕扯著克莉斯衣服的兩兄弟。
我愣愣地望著克莉斯那淚流滿麵的容顏,呆呆地望著那張六年來無時無刻不思念著的嬌人麵龐,張了張嘴,我想呼喚她的名字,想大聲對她說“我好想你”,然而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於是在倆兄弟愣愣地呆滯中,我跟克莉斯也呆呆地對望著。
輕輕的移動腳步,重重的落下,我無視倆兄弟的存在,瞬間來到她的身邊,不容她再次逃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用身體將她裸露出來的雪白肌膚擋在兩兄弟的視線之外。
那份多年不曾聞到的溫暖沁香,卻越發濃烈起來了。
“你——你來了?”
“我來了。”
“你終於還是來了——”
“我來晚了。”握著清吟的手在劇烈的顫抖,如果早知道克莉斯是這麼活著的話,我寧願她和我一起沉淪。
雖然隻有十多歲,但我早已不是當年懵懂無知的孩子了。時間並沒有衝淡對她的思念,反而因為分離得越久而使得這麼感情越發的濃烈,越發的熾熱。
而這一切,在終於重遇的這一刻,全然爆發開來,更因為無意之中的表白使得這份早已濃得發稠的感情悄然變質,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前,然而那突如其來的感情告白卻將我打了個措手不及。
雖然終於得到了回應,但似乎與我所想的不同呢?
“對不起。”我的手輕輕的撫上她的臉,記得六年前,我還隻到她的肩膀呢,六年不見,差了她三歲的我卻已與她差不多高了,“我來晚了。”
克莉斯緊咬著下唇,與六年前同樣纖細的雙手抓住了我撫mo著她的臉的手,臉輕輕的靠上去,一陣我期盼已久的溫暖透著掌心傳遍我的身體。
然後,我突然覺得不對,我抓住她的手,放到眼前,仔細地看著,倒映在她眼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沉聲問道:“是誰幹的?”
語氣平靜,聲音冷然,仿佛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
“是誰?”
為什麼你的手會這樣傷痕累累?!
她閃爍著目光,逃開了我的逼視。
為什麼?都被傷成這樣子了,你為什麼還要護著他們?溫柔也該有個界限啊!
“很多人啊。”身後那兩個被我遺忘的白癡開口了,也因此注定了他們沒有明天。
金發少年望著我們,不屑地道:“你們這對狗男女!就不要在這邊打情罵俏了!還有你,小子,不要以為你很拽,她手上的傷,認識她的人基本上都有份,你以為憑著那還算不錯的武技就可以為她報仇嗎?告訴你,他們可全都是貴族。識相的就把你身後的女人交出來,老子爽過了就算,不然別怪我沒告訴你,老子也是個貴族,我老爹可是帝斯奇孜伯爵。”
脫下衣服,將早已本裸的克莉斯整個兒包起來,抱在懷中,讓她的臉貼著我的胸膛。清吟長嘯出鞘,下一刻已架在金發少年的脖子上,我露出了一個嗜血猙獰的笑容,嘴裏卻用我所學到的最溫和的語氣說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剛剛真是太失禮了,竟然忘了自我介紹。幸好現在補充也不算太晚,我也是貴族,而且我跟她一樣,也是皇族,隻不過我姓——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