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著看著他,他臉上神色變了又變。
然後拉著我的手說別鬧,你知道這是劇本,我可沒這麼想,我對你是認真的。
於是周圍又響起一陣拉長了的「噫——」的嫌棄聲。
玩完後大家一起去吃燒烤,付修明少見的喝醉了,也不嫌羞地抱著我,跟幾個單身同學吹噓自己是如何追到了「知性大姐姐」。
「有姐姐疼的快樂,你們不懂......嗝。」
他仰著下巴說著晃了晃手指,我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心說有個小男朋友的快樂,他們也不懂。
2.
付修明到今年十二月才剛滿二十二歲,而我在今年六月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十四歲「大壽」了。
三年一個代溝,算算我們中間隔了有四個代溝。
認識付修明是在我三十三歲生日的當天,原本約好一起吃飯的閨蜜因為工作臨時放了我鴿子,我隻能看著桌子上巴掌大的黑天鵝蛋糕獨自歎氣。
其實也沒有生氣,畢竟都這個歲數了,大家都清楚,比起慶祝自己老了一歲這種事,自然還是提供飯吃的工作更重要。
雖說不生氣,但遺憾總歸是有點的。
坐在咖啡店外的休息區我托腮轉動著蛋糕的盒子,歎口氣想著之後去做什麼。
而就在我糾結的時候,一隻手忽地伸了過來猛地握住我手腕,就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整個人都被猛地一拉,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直接摔倒在地上。
耳邊響起一聲疼痛的悶哼,幾乎是在我摔倒的同時,一聲重物砸下的巨響在我耳邊炸開,緊接著就是周圍人的尖叫聲。
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等我撐著身子爬起來才看清,方才我坐著的地方背後的廣告牌正好倒了下來,頂端的花球裝飾已經將桌上的小蛋糕砸扁。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雖說廣告牌不重,但被花球周圍一圈鐵花邊這麼砸一下腦袋,不說沒命,但是估摸著也差不多了。
死裏逃生後知後覺一時間我臉都白了,連腿都有點發抖。
我回頭去看將我拉開的男生,他已經坐了起來正揉著後腦勺一臉吃痛的表情。
他抬起頭露出一張幹淨的臉龐,我愣了一瞬,一時間連原本想要道歉的話都沒說出口。
他與我視線對上,也不揉後腦了,有些焦急的問我:
——「你沒事吧?」
這是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3.
我當然沒事,他在我身子下麵給我做墊子呢。比起我,他可能受的傷更重一點。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休閑風襯衫,這下衣服全臟了。
衣袖不知是勾到了哪裏,被扯開了長長一道裂。臂肘上青紫了一大片,手肘蹭掉了一層皮,正往外滲著血。
咖啡店店長不停地對我們說抱歉,給我免了單又賠了我的小蛋糕,拿了新的工服讓他暫時穿了一下,又取了碘酒給他的擦傷消毒。
我叫了公司的律師來解決後續問題,同時要送付修明去醫院檢查一下,他卻說什麼都不願意,隻說隻是擦傷,休息兩天就好。
我沒辦法隻好加了他的微信,讓他後麵幾天有任何不舒服隨時聯係我。畢竟是救了我一命的人,再怎麼樣也不能虧待了對方。
就這樣,我們算是認識了。
當天我開車送他回了他學校,他下車後我叮囑他注意觀察身體情況,他不在意地說知道了,卻隔著車窗看著我,猶猶豫豫,最後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三十三歲的生日,沒有約好的閨蜜,被一場意外攪得一團糟,在這種勞心勞力又疲憊得隻想回家躺著的時候,這麼一個年輕帥氣的小男孩,紅著耳朵猶猶豫豫地跟我說,生日快樂。
正如我一開始所說,我不是變態,但正常人應該也很難抵擋這一瞬間的心悸。
在那之後的幾天我跟打卡似的每天都要問問他身體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要不要去做個檢查。
就在他連著拒絕了我一周之後,我終於收到了不一樣的回複。
【不用去醫院,不過我同學說外灘那邊新開了一家很好吃的餐廳,能陪我一起去試試嗎?】
4.
以前的我覺得喜歡年輕漂亮小姑娘的男人都膚淺,無知。
現在我覺得......倒也是人之常情。
並不單指外貌,而是年輕人身上那種活力四射,朝氣蓬勃的感覺,總能讓一個半死微活的社畜,感受到一些活人的氣息。
看著遠遠向我招手,笑著朝我跑來的小男孩,我的心跳忍不住加快了一點。
一瞬間甚至有點慶幸,自己當初買的奔馳,也還算是能拿得出手,不至於讓他在同學麵前丟人。
我隻是做了每個男人都想做的事罷了,隻是沉迷於年輕小男孩的帥氣罷了,又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或許是小朋友同學推薦的餐廳味道確實不錯,又或許單純隻是心情好了胃口也好,一頓飯吃得十分愉悅。
我鄭重地向他表示了感謝,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著頭說這沒什麼。
實在是越看越可愛。
結賬時他要求跟我AA被我拒絕,我說這頓飯是我感謝你救我,想請我吃飯的話,我有其他想吃的餐廳,下次換你請我吃,怎麼樣?
我一手撐著腦袋身體微微前傾,迫近的距離讓對麵的小男孩不自覺地後退了些許。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算他年紀尚小,但凡是個成年人,也該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了。
我臉上笑容不變握著水杯的手卻隨著他的沉默緩緩收緊,直到對方終於點頭說好,才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後來我們的聊天頻率也逐漸高了起來,聊天內容也不僅限於我關心他的傷勢。
付修明給我講他大學生活的瑣事,我多是聽著,再緬懷一下自己十多年前的大學生活。
我偶爾會給他講講工作中遇到的令人煩心的事,在應酬的酒局結束後醉醺醺的嘔吐中有人安慰,連胃痛似乎都不是那麼明顯了。
和他一起吃飯的次數也多起來了,從人均四位數的高檔餐廳,到他學校門口十塊錢一份的盒飯,都能吃得開心。
付修明把我盒飯中不吃的青椒夾走,說沒想到我這種高消費的精致大小姐,也能吃十塊錢一份的盒飯。
我笑了笑說,我才不是什麼「大小姐」,我是窮苦人家出身,大學學費都是自己半工半讀賺出來的,大學時候過得還不如你。
他明顯愣了一下,張了張嘴卻最終沒能說出話來。
我又忍不住笑了,往他張開的嘴裏塞了個肉丸子,開始跟他講我的「過去」。
5.
「我老家是一個很閉塞、很落後的小山村,我媽媽年紀大點,她小的時候鬧饑荒,就被她爸媽——也就是我外公外婆,用兩袋糧食賣給了我爸爸家裏,給我爸爸做童養媳。
「她從小過得很不好,缺衣少食,沒有學上,又要起早貪黑的幹活,還要伺候剛會走路的我爸。她大概也是習慣了,也認命了,總歸就這麼伺候著一大家子人。我爸十六歲的時候,我就出生了......」
我剛說到這他就忍不住打斷:「不是,你爸就大你十六歲?姐,你才大我十二歲!」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對這件事這麼大反應,忍不住笑了一下:「都說了我媽是童養媳,這在他們那個年代,在我們那兒,太正常了。」
他像是突然萎靡了,自己扳著手指嘟嘟囔囔不知道在算什麼,我就繼續講我的故事。
「我是個女孩,在這種落後的地方,我成了我媽媽的原罪。她帶著還在吃奶的我,伺候著公婆,下地幹農活,為了供我爸讀書還自己養了兔子和羊,從早到晚,根本沒個休息的時候。就這樣,她把我爸供得讀了大學,分配了一個地方有點遠,但非常不錯的工作。」
「我媽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裏,她沒勇氣跟著我爸,我爸也並不想讓人知道他有這麼個上不得台麵的老婆。更何況,那時候他剛進編製,被人知道他有個舊社會留下的童養媳,有個十六歲時候就生的女兒,也怕影響不好。就這樣,我媽供完了我爸,又開始供我上學。」
「我在鎮子上讀到初中的時候,我那隻見過幾麵的爸爸,帶著一個女人,懷裏抱著一個小男孩回來了。就是那種很俗套的劇情,他在外麵遇到了年輕漂亮又有文化更能拿得出手的女人,生了個他們一家人都更想要的兒子。那個女的跪在我媽麵前哭著求她,說她不知道外麵的社會,她和我爸都在編製內,他們不結婚,他們的兒子上不了戶口。她求我媽和我爸離婚,說他們老付家總要有個後才行。」
我說著停頓了一下,抬起頭和他對視著眨了眨眼:「好巧,跟你一個姓。」
付修明滿臉煞白,像是被我這老套又狗血的故事嚇到了。
我哈哈笑了抬手揉了把他腦袋,說我逗你玩呢,又不是姓付的就肯定是他家的。
他避開我的目光抿了口水,我就繼續講我這老掉牙的故事。
「那時候我已經不算小了,我衝上去想打那個女人,想弄死她懷裏的小孩,被我爸一巴掌扇開,腦袋磕在爐子上,後腦勺現在都還有一塊疤,不長頭發。反正折騰了很久,最後我媽還是被迫離婚了。她沒有娘家,離婚之後無處可去,又沒有文化,就搬到鎮上租了個小房子,掃大街,洗盤子,打打零工,養活著我們兩個人。後來我去改跟了我媽姓,名字從‘招娣’變成了‘勝男’。從初中到高中,吃得最多的就是饅頭鹹菜。你當你姐姐怎麼天天穿高跟鞋呢?還不是小時候營養沒跟上,長得太低了,穿高跟鞋湊湊身高。」
說著我頓了一下,即使這些過去的事我已經可以以講故事的心態說出來,然而說到媽媽去世,終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我沉默了片刻,才終於笑了一下,草草把這個沒什麼意思的故事講完。
「後來我高二的時候,媽媽積勞成疾去世了。我靠著學校老師的接濟讀完了高中,又勤工儉學讀完了大學,畢業後找了工作,才慢慢混到了現在的程度。所以明白了嗎?我不是什麼‘精致大小姐',我是牆縫裏沒被人連根拔掉的野草。」
付修明抿著幹裂的唇終於抬頭看我,他的目光中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我把它們統一當做「心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對心中有好感的女生的心疼。
他指腹摩挲著杯沿,聲音帶了些沙啞,試探性地問我:「那你對你那個弟弟......是什麼看法?」
我挑了下眉梢:「我當時想掐死他,你說我是什麼看法?」
他目瞪口呆,我忍不住哈哈笑,又揉了把對方的腦袋。
「開玩笑的。這些事跟他沒什麼關係,就算沒有他媽,也會有其他的女人。歸根到底,是我爸人渣,跟小孩子沒關係。但雖然不至於恨他,如果要我真把他當弟弟,那也不大可能——除了小時候那一麵以外我再沒見過他,也就是個......陌生人吧。」
他幹巴巴哦了一聲,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便又問他:「你呢?你有姐姐嗎?」
「......有的。」
他低聲說著又頓了一下,旋即露出個似乎有些自嘲的笑容,他說:
「但是......她好像不怎麼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