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娘是村裏出了名的美人，爹卻也是村裏出了名的跛腿醜漢。

但是我娘卻對我爹極好，我好奇這兩人是怎麼好上的。

我更好奇後院裏那扇從未打開的門後到底關著什麼。

1

烈日當頭，我提著籃子踉踉蹌蹌去了田埂邊。

籃子裏是我在家做的玉米麵餅子和阿水飯，旁邊還放了一碟鹹菜。

村裏的女娃是不上學的，阿娘每日地頭幹活，阿爹去碼頭搬貨，我在家幹些雜活。

阿娘見我送飯來，在水田裏涮了涮手便上埂上來吃飯，順便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阿娘長的好看，即使吃著粗茶淡飯，也不像是村裏那些四十多歲的農婦一樣粗俗，反而顯得很秀氣。

「英英真乖，阿娘吃好了，你回去吧！阿娘等田裏活幹完就回去，晚上回去給你和你爹做野菜饃饃和蒸鹹肉吃，你爹幹活也辛苦。」

我聽言，點了點頭，提著食籃準備回家，走了幾十步，卻突然聽見阿娘在背後叫我。

「英英，回去雞鴨喂了就好了，記住！別動那扇門！」

我回頭，阿娘站在田裏，田泥吞噬了她的半截小腿。

雖是日頭正午，但是草帽下的她卻顯得陰鬱可怕，和平時溫柔嬌美的樣子判若兩人。

「知道了！我會聽話的！」

回去的路上，村裏的嬸子看我提溜個籃子，跟著其他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這樣的情形在我過去的十年裏，我見過不少次了，早已習以為常。

回到家，我自廚房舀了一瓢稻糠倒進雞鴨圈裏，圈旁的旁門被一把大黑鎖給扣住。

沒有聲音，這個小屋子裏從來都是安靜的，沒有窗戶，裏麵自然也是黑暗的。

那裏麵到底是什麼呢？

竟是比阿娘這樣的美人嫁給我爹這樣的醜漢還讓我好奇。

2

太陽剛下山，阿爹便跛腿背著夕陽紅火回到了家。

這個男人，個子不高，皮膚黝黑，臉上也滿是麻子後留下的坑坑窪窪。

這就是我爹，長的醜，但是對我娘和我卻是極好的。

「英英！看爹今天給你帶什麼了？」

我伸手接住油紙包打開，一股清甜的味道撲上鼻尖，是一塊塊裹了熟黃豆麵的的麥芽糖。

「謝謝爹！」

我正準備拿起一塊放進嘴裏，阿娘卻已經端著飯菜從屋裏出來。

「都快吃晚飯了，還吃什麼糖！快吃飯！還有你，買什麼糖給她？你腿不好，這夏天多雨，你該給自己買兩帖膏藥才是。」

阿爹憨憨笑了兩聲，沒有回話，朝我使了個臉色。

我將糖包好放回到自己枕頭下藏好，才去了前院吃飯。

「今天幹活，聽說隔壁村的李大富昨天死了。」

「哦，是嘛？人總是要死的。」

「你昨天趕集買種子，是不是遇到他婆娘了？」

「碰到了，隨便聊了兩句。」

「那…沒出什麼事吧？」

「有事啊！她男人死了，可不是出了事嘛？」

阿娘答得雲淡風輕，給我和阿爹各夾了一塊鹹肉進碗裏。

阿爹見阿娘並無異樣，呼了一口氣，不再說話，繼續埋頭吃飯。

飯罷，我幫著阿娘收拾碗筷，卻見阿爹拿著鑰匙，端了一盆加了水的糠麵去了後院。

又是送去後院那個小屋子裏，從我有意識開始，不是阿娘就是阿爹。

那道門我是一直被禁止私自打開的，小時候不懂事有一次想打開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麼。

手剛摸上鎖，便被阿娘聽聲趕了過來，上來便是一巴掌，阿爹將我護在身後。

我自這一次之後，便再也不敢靠近那扇門，不是因為阿娘的那一巴掌，而是她當時眼裏那股陰狠。

3

後來幾天，阿爹每次在外麵幹活回來，晚上飯間閑聊，談的卻都是些隔壁村的事。

先是什麼叫李大富的死了，又是鄰村誰和誰晚上喝酒，掉進了池塘，夜間無人，兩人便就這麼溺死了，無人相救，第二天才被路過的村民發現。

阿爹口中所說的人我是不認識的，雖說都是隔壁村，但是兩村卻隔得甚遠。

但是村裏人為了生活，即使是隔壁鎮的人可能也會混個眼熟，更何況是隔壁村呢！

阿爹每天報一個死人的消息，我不經事，且也是不認識的人，隻當作聽故事，並無什麼感覺。

但是阿爹每天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差，阿娘聽著麵色如常。

在聽到第六個死人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開了口。

「阿爹，這隔壁村死人，你每天倒是彙報的積極，跟咱們有什麼幹係？咱們每天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阿娘聽言，在一旁撲哧一笑，拿筷子敲了下我的頭。

「是了，英英說的對，他們死他們的，跟我們有甚關係？他爹好好幹活就是了，不必去聽那些有的沒的。」

阿爹端起手邊的高粱酒一飲而盡，狠狠咬了口菜饃饃。

「是了，都是該死的人，跟咱們沒關係，是我想多了。」

這一晚之後，阿爹每日下工之後，倒是的確沒有帶回來這些個死人的晦氣消息。

我也隻當是過去了，但是沒想過三天後，家裏卻出了事。

4

村裏燒火做飯除了燒稻草，便是撿些枯枝樹幹回去做飯。

這日下午，我看見廚房裏柴火不多，便想著去家不遠的林子裏撿些柴火回去燒。

一邊撿一邊玩，卻是一個時辰過去，想著阿娘應該快從田裏回來了，我背起拾好的柴火準備回家。

還未走到家門口，遠遠看見一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伸著個脖子在門口湊熱鬧。

院子裏傳出陣陣女人尖銳的辱罵聲。

「千人騎萬人枕的賤貨！我家男人的死跟你肯定逃不了幹係！」

「還有咱們村那些個最近丟了命的男人，怕都是你這賤人給害死的！」

「哎吆～大富啊！你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啊？你要不是被這個婊子給迷惑了，你怎麼會丟了命啊！？我今天必須要向這個娼婦討個說法啊！」

「大家都來看看啊！這瘸腿跛子家的媳婦以前就是我們隔壁村的，這個爛貨在我們村出了名的賣溝子，如今嫁到這裏來了，真當沒人知道你之前那些爛事了嘛！？」

門口看熱鬧的人不少，我隻得放下柴火，自己使勁鑽進人群。

「不允許你欺負我娘！你給我離開我家！」

我好不容易鑽進了院子裏，卻見一個肥胖的中年女人，叉著腰對我娘說著些不堪入耳的話，而我娘卻是像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在院子裏裏切著喂雞鴨的青菜。

我娘忍得了，我可忍不了，拿起一旁的掃帚便向那胖女人衝去。

可到底我才有十歲，力氣小個子也不高，被對方一把抓住胳膊，一時掙脫不得。

「婊子的女兒吧！長的跟你一個賤樣！」

胳膊被抓的生疼，眼裏被激出了眼淚。

一把菜刀突然出現在胖女人的臉前，我順著胳膊看去，是我娘！

「你今天要是想跟著李大富一起去了，我今天就成全你！鬆開我女兒！」

我從來不知道我娘那樣溫柔美麗的人也會有那樣強勢的模樣。

我最終還是逃離了那個胖女人的手中，阿娘將我護在身後，阿爹這時候也下工回來。

阿爹雖是個醜漢，別人口中時不時會出現的窩囊廢，但是一旦遇到我娘的事就會發瘋。

他回來後見到院子裏的場景，直接拿起靠在一旁的鋤頭，將所有看熱鬧的人趕跑了。

「你以為你嫁個瘋子，就沒事了？賤人！娼婦！我還會再來的！」

我靠在阿娘懷裏看著發瘋發狠的爹，冷靜不說話的阿娘，一時陷入迷茫，這到底是怎麼了？

5

許是傍晚的鬧劇著實有點嚇到我了，我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翻來覆去久了，煩躁的很，想去廚房舀口涼水喝。

經過爹娘房間外，窗戶還映著黃色的微光，看來是還沒息蠟燭睡覺。

「阿蓮，是不是還沒放下？那些人的死跟你有關係嗎？」

「我說跟我沒關係，你信嗎？」

「我不知道，但是他們死的的確都不一般，怎麼會短短幾天竟全都出了事？」

「那自然是報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在時候到了，自然他們就應該以命償命。」

夏日的晚上，即使有風也吹在身上也是熱的。

我站在房門外聽到爹娘的對話卻感覺有絲絲寒意。

難道是隔壁村的那幾個人的死，真的是跟阿娘有關係？

可是阿娘那樣的人怎麼會去想著害別人呢？她也沒這個能力啊！

我輕手輕腳的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一定是我多想了，都是別人胡說的。

可是事情一旦撕開了一點小口子，它就像沾了火星子的楊柳絮，一發不可收拾。

昨天夜裏我想的太多，睡的太晚，第二天再醒來卻是因為院子裏傳來的不斷的吵嚷聲。

從床上起來，趕緊順著聲源尋去，還是昨天那個滿臉橫肉的女人，身邊還跟了好幾個男人。

我沒印象，看起來不是我們村的。

然而在場的卻不止這個些個外村人，甚至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村長。

「村長！我家男人，還有我們村的其他幾個跟我家男人認識交好的兄弟都接連死了啊！雖然是醜聞，但是我今天也得說出來！」

「這跛子家的媳婦，十幾年前在我們村，那就是個不要臉的賤貨啊！仗著自己長的好看，到處勾引男人，我男人和他幾個兄弟那時候是受了這狐狸精的迷惑，可能是好過這麼一段。」

「村長，你也知道咱們鄉下人能有幾個錢啊？這娼婦看在男人身上弄不到錢，就這麼跑了，後來不知道怎麼地就嫁給這個跛子了，咱們村老一輩的人就突然想到死的幾個漢子跟這個娼婦以前都有關係，我們才來問她啊！」

看熱鬧的人開始竊竊私語，村長聽言在一旁皺著眉頭，一時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我爹站在我娘身前，拿著如小兒小臂般粗壯的樹棍繃著弦看著那群外村人。

「你看她這跛子男人這樣子，一定是有什麼不能見人的事大家不知道，人死的蹊蹺，怕是這女人在家養小鬼呢！兄弟夥子給我搜啊！」

胖女人話剛出，那些個男人便開始在我家橫衝，翻箱倒櫃。

我的房間自然是不能被放過，因著害怕，我赤著腳直接撞進了阿娘的懷裏。

他們自然是搜不到什麼東西，什麼養小鬼，我是見也沒見過。

阿爹阿娘隻是使勁護著我，臉色如常。

直到那夥人衝進了後院，砸開了那扇阿娘一直不讓我接近的門。

「不要！」

隻是為時已晚，我眼睜睜看著阿娘失控的朝那夥人跑去，還是沒能阻止他們掄起大錘砸向黑鎖的手。

門被打開，一陣臭味傳來，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是人！裏麵竟然是兩個人！兩人脖子上都是狗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