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的木板床太硬,每天早上醒來,我的腰都會疼得像被人打了一頓。今天更疼些,因為昨晚又做了那個夢——我站在高樓邊緣,腳下是閃爍的血紅色數字:00:00:00。
我摸出枕頭下的塑料鏡子。鏡麵裂了道縫,把我的臉切成兩半。右眼下方有塊淤青,是前天在超市搬貨時撞的。
"陳雅!"奶奶在樓下喊,"水燒好了,趕緊下來!別磨蹭!"
我套上洗得發白的T恤衫,從衣櫃最底層抽出那條藍裙子。半個月前買的,隻在麵試時穿過一次。裙擺有點皺,我用手沾了點水,使勁抹平。
樓下傳來小蕊的笑聲,銀鈴似的。我踮著腳走下樓梯,看見她穿著粉紅色睡衣在廚房轉悠,大哥陳誌國正往煎鍋裏打雞蛋。
"哥,我想試試嘛。"小蕊去搶鏟子,馬尾辮在空中劃出弧線。
"小心油燙著。"大哥把鏟子舉高,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別把手弄傷了。"
小蕊嘟著嘴去翻煎蛋,結果翻了個麵黑炭。大哥哈哈大笑:"我家小蕊做的炭烤蛋最香!"
我站在樓梯拐角,指甲掐進掌心。十五歲那年冬天,我看見大哥的圍巾破了,偷偷攢了三個月早點錢買了毛線。閣樓沒暖氣,我凍得手指通紅,織了整整兩周。
除夕夜,我把圍巾藏在身後走到他麵前:"大哥,這個......."
他掃了眼露出的毛線頭,臉色立刻變了:"戴著你的圍巾,我怕被車撞死。"
圍巾被扔進火爐時,一點火星濺到我手上,燙出個水泡。現在那裏還有個疤,像個月牙。
"姐?"小蕊發現了我。
大哥回頭看了我一眼,笑容凍在臉上:"大早上穿成這樣幹什麼?"
鍋裏的煎蛋糊了,焦味彌漫開來。我深吸一口氣:"明天......是我生日。"
廚房突然安靜得可怕。小蕊睜大眼睛,大哥的鏟子停在半空。
"今晚能.......一起吃頓飯嗎?"我的聲音比想象中更抖,"就當......給我過個生日。"
大哥繼續翻動煎蛋,油星四濺:"小蕊今晚有鋼琴比賽,沒空陪你發瘋。"
小蕊抓住我的胳膊說,,"姐,明天我陪你吃火鍋好不好?我知道有家新開的——"
"不行。"大哥打斷她,"明天你要補課。"
小蕊的手很暖,和我冰涼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她今年十二,比我矮半個頭,身上有淡淡的柑橘香沐浴露味。
"沒關係。"我擠出一個笑,"比賽加油。"
大哥把煎蛋裝盤,金黃的蛋液在焦黑邊緣流動:"這麼大人了還過什麼生日,矯情。"
早飯是稀飯配鹹菜。我坐在餐桌最邊上,聽小蕊嘰嘰喳喳講學校的事。奶奶給她剝雞蛋,大哥往她碗裏夾榨菜。沒人看我一眼。
"我去上班了。"我放下碗,米粒幾乎沒動。
超市的白班是早八點到晚六點。今天客人不多,我站在收銀台後麵,盯著玻璃門外的梧桐樹發呆。葉子開始泛黃了,風一吹就簌簌響。
"姑娘,這個多少錢?"
我回過神,是個滿頭銀絲的老太太,手裏拿著盒創可貼。
"八塊五。"我掃碼,"手上劃傷了?"
老太太笑眯眯地搖頭:"給我孫女的,她學做飯老是切到手。"她掏錢時掉出張照片,是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下周二她生日,我要去給她過......."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頓了一下。"生日快樂。"我說,聲音有點啞。
老太太走了以後,我摸出手機。鎖屏是張模糊的照片,母親在世時拍的。我五歲,騎在父親肩上,背景是鎮上的廟會。那天我吃了棉花糖,甜得粘牙。
傍晚交班時,店長叫住我:"陳雅,夜班的小張請假了,你能頂一下嗎?雙倍工資。"
我看了眼表,六點二十。小蕊的鋼琴比賽七點開始。
"行。"我說。
十點剛過,店裏來了幾個醉漢,把貨架上的薯片撞得亂七八糟。我蹲在地上收拾時,手機響了。
是小蕊發來的視頻。鏡頭晃得厲害,背景音嘈雜。"姐!你看!"她的聲音透著興奮,"我比賽得獎了!"
畫麵裏,小蕊開心的舉著獎杯。鏡頭一轉,大哥正對著小蕊寵溺的笑。
看著這其樂融融的畫麵我心裏好難受。
淩晨兩點,我拖著步子回家。整棟樓黑漆漆的,隻有閣樓窗戶透出一點月光。我摸黑上樓,突然聽見小蕊房間傳來笑聲。
"......然後呢然後呢?"小蕊在問。
"然後白雪公主就吃下了毒蘋果。"是大哥的聲音,"但別怕,王子會來救她的。"
我貼著牆,慢慢蹲下來。十七歲那年,我發高燒到39度,閣樓冷得像冰窖。我掙紮著爬下樓,聽見大哥在客廳看電視。
"大哥......我好像發燒了......"
他頭都沒回:"離我遠點,別傳染給小蕊。"
閣樓的門吱呀作響。我摸到床墊下的夢境日記,翻開最新一頁。本子是從超市撿的,過期商品記錄背麵還能看見"生抽""老抽"的字樣。
"9月28日,夢見自己站在高樓邊緣。倒計時00:00:00。"
我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然後添上一句:"如果明天我真的會死,有人會難過嗎?"
窗外,一顆星星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