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護士站內部有個失意者排行榜，我常年位列第一。

他們說，比被值班更慘的，是被未婚妻取消婚檢九十九次。

第一次，宋微微為了指導新來的實習醫生，推遲我們的婚前檢查。

第二次，實習醫生首台手術，宋微微說要全程協助不能缺席。

......

第九十九次，實習醫生說病例分析有疑問，宋微微整夜陪他討論......

當醫院行政第九十九次作廢我們的婚檢預約時，我發了最後一條工作群信息：

【已提交調職申請，未能攜手白頭。我與宋微微從此醫路天各一方，再無交集。】

發完，我交還了所有科室鑰匙，義無反顧地前往了邊境無國界醫生組織。

"微微，今天下午婚檢的預約還算數嗎？"這已經是第九十九次問出這個問題了。

宋微微的眉頭皺起，眼裏閃過一絲不耐煩。

"不好意思，楊醫生今天要做晨間醫學報告，他對病例分析還不熟悉，我得指導他。"

晨間報告，又是晨間報告。

楊軒的聲音插了進來："宋護士長，您給我準備的這些病例解析太及時了，我正不知如何下手呢。"

他故意抬高手中的文件夾，上麵滿是宋微微工整的筆記和重點標注。

我三天沒合眼，眼球幹澀得像被砂紙摩擦。

"婚檢改天再說吧，你都等了五年，也不差這一天。"宋微微頭也不回地拉著楊軒離開。

曾經我會追上去，質問她為什麼總把婚檢推後，而她總會數落我不理解她工作的重要性。

這次，我隻是點了點頭。

宋微微的腳步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不解，隨即恢複冷淡。

"作為補償，我晚上會帶急診部新開的那家甜品店的慰問品給你。"她的語氣公事公辦。

走前，她主動伸手整理楊軒白大褂領子上不存在的褶皺。

站在食堂窗口，我看到宋微微親手將自製的紅豆粥遞給楊軒。

"多謝宋護士長，您煮的粥最有醫院的溫度了。"楊軒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一幕刺痛了我的眼睛。

三個月前那次肝移植手術後，我餓得站不穩，卻被宋微微當著科室所有人的麵訓斥。

"齊醫生，醫院明令禁止在辦公區用餐，你作為主治醫生連這點規矩都不守，讓實習醫生怎麼看你？"

記得那天我剛做完十二小時手術，血糖低得幾乎昏厥。

她把我的盒飯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走回辦公室，我撥通了存在通訊錄底部很久的電話。

"王主任，之前提到的邊境醫療援助項目，我願意參加。"

電話那頭的老主任愣了幾秒。

"小齊，你不是拒絕了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

我直視窗外飄落的雨滴。

"有些事情看清楚了，才知道什麼更重要。"

王主任沉默了片刻。

"你未婚妻同意了？醫療隊要在邊境待滿一年，條件艱苦，通訊也不便。"

"我們還沒正式結婚，這不是問題。"

"好，國家需要你這樣的好醫生，明早會有車來接你。"

掛了電話，一種久違的輕鬆感湧上心頭。

回到值班室整理病例，不知不覺已是淩晨三點。

宋微微始終沒有出現，也沒有任何甜品慰問品。

手機震動，是楊軒的朋友圈更新提醒。

照片上，一隻修長的手腕佩戴著柏金流蘇聽診器，醫學界的奢侈品。

配文刺痛了我的眼睛：【感謝宋護士長贈送的聽診器，師生相識一周年快樂！醫路有你指引，不再迷茫。】

我這才想起，今天是我和宋微微定下婚約五周年紀念日。

她忘了，或者說，她選擇性忘記。

五年前，我們互贈的不是奢侈品，而是普通的白色聽診器。

她說："等我們都成為醫院的中堅力量，再換更好的，一輩子守護彼此的健康。"

執信的我如今站在原地，而她已奔向別處。

我關閉手機，將桌上那台陪伴我五年的白色聽診器放入抽屜最底層。

2

晨間交接班會議上，宋微微姍姍來遲。

她的白大褂上沾染著楊軒慣用的那種特殊消毒液的氣味。

胸前別著一枚閃亮的小樹胸針，正是醫院杏林林科技論壇的限量紀念品。

我們科室曾討論過這個胸針，宋微微當時明確表態：「護士站嚴禁佩戴任何飾物，感染控製不容妥協。」

如今，所謂的鐵律在她胸前閃閃發光。

她看到我盯著胸針，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昨晚值夜班，沒來得及買甜品，改天補給你。」她主動解釋道。

我的目光落在楊軒的白大褂領子上，同樣的小樹標誌。

宋微微順著我的視線看去，表情一僵。

「這隻是護士長對實習醫生的鼓勵禮物，你怎麼這麼小氣？」

我笑笑，翻開桌上的文件。

「我昨天向人事遞交了調職申請，想和你談談。」

話音未落，宋微微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我。

「宋護士長，不好了！我把您借給我的急救筆記弄丟了，裏麵的重點批注都是您親筆標注的，我該怎麼辦？」楊軒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

宋微微臉色一變，立刻站起身。

「你等著，我馬上過來！」她拿起包就往外衝。

慌忙中，她的手肘碰倒了我桌上的《外科急救手冊》。

書頁散落，一張我們實習時的合照滑落在地。

宋微微連看都沒看一眼，腳步匆匆離去。

我彎腰撿起那本破舊的教材。

五年前，我們一起備戰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考試時，她在扉頁寫下：「與你共進退，醫路攜手，白衣不負韶華。」

當時的誓言如此堅定，現在看來不過是年少無知的空口承諾。

自從楊軒進入醫院，宋微微眼中的世界已容不下我的存在。

我將合照和教材一起鎖進了辦公桌的文件櫃最底層。

人事部的張主任看到我的申請表，險些從椅子上跳起來。

「齊醫生，你是要去邊境醫療隊？這不可能！你是我們外科的中流砥柱，下個季度的主任評選有你一席之地！」

3

我脫下白大褂掛在更衣室，回到辦公室填寫邊境醫療隊申請表格。

文件最後一欄需要填寫緊急聯係人，筆尖在宋微微的名字上方停頓。

楊軒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仿佛特意等待這一刻。

「齊醫生，看我新到的禮物。」他故意抬起手腕，嶄新的瑞士名表在燈光下閃爍光芒。

胸前掛著那副流蘇聽診器，醫學院畢業生夢寐以求的奢侈品。

「宋護士長真煩人，非逼著我每天吃這麼多維生素，說我太瘦弱了。」他晃了晃手中的藥瓶，眼裏滿是炫耀。

我垂眼繼續填表，沒有回應。

宋微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楊醫生，昨晚睡得好嗎？我看你眼圈還是有些發黑。」她徑直走向楊軒，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我。

整個護士站的人都停下手中工作，悄悄觀察這一幕。

宋微微拿出電子血壓計，親自為楊軒測量。

「收縮壓有點高，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她倒了杯溫水，親手遞給楊軒送藥。

科裏同事投來同情的目光，有人甚至不忍心繼續看下去，借故離開。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按在胃部，那裏尚未痊愈的疼痛提醒著我上個月的記憶。

三台連台手術後，我的腸胃炎發作，疼痛讓我幾乎站立不穩。

當時宋微微冷冷地遞給我一盒藥，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吞下去，外科有三台手術排著，忍一忍。」

那時的我是如此不解，為何曾經那個會為我熬粥的護士長變得如此陌生。

如今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齊東，你在填什麼？」宋微微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聲音突然緊繃。

她目光落在申請表上，邊境醫療誌願服務的字樣格外醒目。

我正要開口，楊軒手中托盤突然失控般傾斜。

冰冷的消毒液潑灑在我桌麵上，染濕了整摞創新微創手術方案的原始數據。

電腦屏幕一陣閃爍後徹底黑屏，醫療記錄儀的指示燈熄滅。

整個科室瞬間寂靜，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團隊半年心血的結晶。

「對不起，宋護士長，是齊醫生突然推了我一下...」楊軒捂著手腕，眼中閃爍著虛假的惶恐。

宋微微一把抓起楊軒的手，看到被醫用酒精浸紅的皮膚，眼中怒氣翻湧。

「齊東！你瘋了嗎？居然對剛來的實習醫生下此狠手！」

「我沒有碰他，現在重要的是搶救資料，這些是——」

「閉嘴！」宋微微厲聲打斷。

她一把抓起被液體浸濕的文件，狠狠撕成碎片。

紙張的邊緣劃過我伸出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血珠順著手指滴落在地，宋微微視若無睹。

「這就是你的報複？因為我沒陪你去做婚檢？」她的聲音充滿諷刺。

鮮血染紅了白色的瓷磚，如同我五年來付出的真心，被肆意踐踏。

4

「三天之內，把所有手術數據重建完畢。」宋微微下達最後通牒。

「否則，婚檢的事就再等等吧。」

她的威脅如此荒謬，我的嘴角不自覺上揚。

五年來，我和宋微微的婚檢被推遲了無數次。

等她從普通護士升為護士長，等我在科室站穩腳跟，等新的外科病區成立，等醫院評審結束。

借口層出不窮，周而複始。

我彎腰撿起殘存的幾頁資料，血跡已在紙頁上凝固。

王主任的電話正好在此時響起。

「小齊，邊境醫療隊的手續已經辦完了，明天上午九點來辦公室交接。」

「明天九點沒問題，我會準時到。」

掛掉電話，宋微微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要去哪？什麼交接？我怎麼不知道？」她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抹不安。

我剛要回答，楊軒突然大聲呻吟起來。

「宋護士長，我的手好疼，可能需要處理一下傷口。」

宋微微立刻轉身，扶起楊軒就走。

「你先等等，我送楊醫生去處理傷口。」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五年的糾纏在此刻煙消雲散。

我拿起手機，確認了邊境醫療隊所有材料已準備就緒。

這次，再不會有任何變數。

晚上，我正在整理多年積累的醫學資料，宋微微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明天到底什麼安排？王主任提到的交接是什麼意思？」她直截了當地問。

我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繼續將書籍分類放入紙箱。

宋微微的目光掃過辦公室，異常整潔的環境讓她感到不安。

「你把東西都收拾好了？為什麼？」

她一向強調醫生辦公環境的整潔，責備我雜物太多。

如今我遵循了她的意願，她卻顯得驚慌失措。

「你手腕上的表呢？」宋微微突然抓住我的左手。

那塊定製醫用手表是我們實習結束時互贈的禮物，表盤背麵刻著兩人的名字首字母。

「丟了。」我輕描淡寫地回答。

宋微微明顯鬆了口氣，表情舒展開來。

「沒事，那表也舊了，我給你買了新的。」

她從包裏拿出一個禮盒，裏麵是一副進口聽診器。

聽診器尾端還貼著醫療器械展會的贈品標簽，楊軒兩天前才在朋友圈炫耀過同款。

「楊醫生說這個牌子的聽診器最靈敏，特別適合外科醫生。」宋微微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5

宋微微放下聽診器，目光閃爍不定。

「齊東，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她的語氣小心翼翼，和平日截然不同。

「你那套創新微創手術方法，能不能......把第一署名人讓給楊醫生？」

我抬起頭，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什麼。

「他剛到醫院，需要一些成果證明自己。」宋微微急忙解釋。

「你已經是外科骨幹了，未來的主任位置幾乎板上釘釘，不在乎這一個成果吧？」

我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熟悉的人，如今變得無比陌生。

「好，我答應你。」我平靜地回答。

宋微微明顯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爽快。

「太好了！」她的眼睛突然亮起來。

「其實，楊醫生真的很有潛力，隻是缺少一個機會。」

我點點頭，繼續收拾文件，對他們的潛力毫無興趣。

宋微微的表情輕鬆起來，嘴角微微上揚。

「我答應你，明天一早，我們就去體檢中心做婚檢。」

她的允諾如此真誠，仿佛過去九十九次取消都不存在。

正說著，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楊軒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出：「宋護士長，我手腕的傷口處理後更疼了，你能過來看看嗎？」

宋微微的表情有些猶豫，罕見地看向我。

「你介意我先去看看他嗎？」

「不介意，你去吧。」

她長舒一口氣，匆忙收拾包包。

「我很快回來，明天上午別忘了我們的婚檢預約。」

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承諾的尾音還未散去。

夜幕降臨，宋微微始終沒有回來。

次日清晨，邊境醫療隊的交接車準時停在醫院門口。

我將最後一箱醫學文獻放進後備箱，回頭看了眼曾經工作五年的外科大樓。

手機震動，是醫院OA係統的推送通知。

楊軒發布了最新醫療技術創新報告，配圖正是我被毀的那套手術方案，署名赫然在列——第一作者：楊軒。

右下角甚至打上了專利申請中的水印。

我關閉頁麵，手機又亮起，是宋微微的短信。

「今天婚檢取消，楊醫生手腕傷勢加重，我需要陪他去骨科複診，改天補上。」

第九十九次推遲，已不再重要。

我回到電腦前，寫完最後一封交接郵件，退出了所有醫院係統賬號。

五年的記憶如同錯速播放的電影，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王主任從車窗探出頭：「小齊，準備出發了嗎？」

「是的，一切就緒。」

邊境的山路遙遠而艱險，但總好過原地踏步的絕望。

我最後看了一眼手機，將它關機，塞進行李最深處。

新的旅程，不需要任何過去的羈絆。

醫院的大門在身後緩緩關閉，我頭也不回地走向等待已久的明天。

「歡迎加入邊境醫療隊，齊醫生。」王主任遞給我一份厚厚的文件。

「從今天起，你將開始全新的人生。」

車窗外的城市漸漸遠去，如同宋微微那再也不會兌現的九十九次承諾。

6

宋微微急匆匆趕到醫院，昨晚楊軒的傷勢並無大礙，隻是小題大做罷了。

「齊東，昨天的事抱歉，我們今天就去婚檢。」她推開辦公室的門，話語戛然而止。

眼前的辦公室幹淨得不可思議，牆上的醫學證書、書架上的專業書籍、桌上的相框，統統消失不見。

連那株養了三年的綠植也不見蹤影。

「齊東？」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他走了。」護士小趙冷冷地從門口經過。

「什麼叫走了？去哪兒了？」宋微微追上去，抓住小趙的手臂。

小趙甩開她的手，眼中滿是鄙夷。

「齊醫生去了邊境醫療隊，以後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