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道中落,父親被審查,全家麵臨下放。
街道辦說,隻要有人娶我,就能留下。
我以為三個竹馬總會有人願意——
厲淵避而不見,托人傳話:
“俞叔的問題太敏感,我馬上要升職......別連累我前途。”
程沂南歎氣:
“你這成分......我要是娶你,家裏就是在蒙羞。”
名牌大學最年輕的副教授宋墨體麵一些,隻讓保姆遞來紙條:【下放也不錯,勞動最光榮。】
墨跡未幹,轉頭就見他扶著留洋回來的教授女兒上自行車。
心灰意冷那天,我鼓起勇氣攔住秦驍:
“假結婚,行嗎?”
......
和秦驍辦好結婚手續後,我的心終於稍微回落。
全家的生活有了保障,父親的問題也得以解決。
隻是革職,沒有進一步的處罰。
雨天買菜回到家裏,父親紅著眼迎上來,手裏捏著張字條。
“清清,這是秦驍留給你的。”
我打開看了一眼,對方隻是說要出國談生意,過幾天等我出國手續辦好了,回來接我。
我手指不自覺摩挲紙條。
不管他回不回來,我們也已經結婚。家裏的事情已經解決,丈夫怎麼對我我並不在意。
父親看我不語,以為我是受了什麼委屈,握著我的手聲音哽咽:
“清清,是我對不住你,我為了廠子兢兢業業大半輩子,卻被打成“走資派”,連累你為了我的事情,就這麼嫁給一個不知根底的人。”
“那秦驍雖然畢竟是個商人,小販起家,朝不保夕的,你跟了他,以後又碰上點事可怎麼辦。”
看著父親的滿頭白發,想起他這段時間的晝夜難眠,我心裏一痛,連忙安慰。
“爸,您想多了。秦驍是優秀的企業家,為人不錯的,您別擔心。”
秦驍不知根底就不好嗎?那三個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人,在她家麵臨窘境的時候,不也選擇了袖手旁觀嗎?
走神之際,門被人毫不留情地用力推開,三個氣質各不相同的男人走了進來。
為首的一身正裝,身姿挺拔;身後兩個一個麵帶微笑卻不達眼底,帶著不易察覺的疏離;一個穿著白色的西裝,領口的盤口扣到最上麵一顆,充滿禁欲的氣質。
跟在身後的還有幾個保鏢,他們讓人等在了屋外。
“爸,你先進去。”我低聲讓父親回了後屋,這才看向三個男人。
“你們來幹什麼?”
想起前幾日三人拒絕夾雜著貶低的話語,我的心冷了半截。
我們四人自小一起長大,彼此關係親密。父親被人舉報麵臨下放,我能想到的就是求他們三個。
厲淵避而不見,托人傳話,說我父親的問題敏感,會連累他。
程沂南說娶我會讓家族蒙羞。
宋墨體麵一些,根本沒見我,隻說忙於實驗。
厲淵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俞叔當年給你買的裙子呢?怎麼現在就穿這種衣服?”
我的心口突地一跳,想起了從前他對我衣著外貌的無數次嘲諷。
其實我早該意識到,他們三個骨子裏有對我的看不起。隻是平時一些貶低的話,我總以為隻是關係親密之人之間的玩笑。
有一天他們說帶我去吃新開的外國菜館,我特意換上我爸給我新買的碎花裙,沒想到換來的是厲淵無情地嘲笑。
“你怎麼穿得這麼不講究?”
他語氣淡淡的。
鋼琴聲從餐廳深處流淌出來,他抬手看了眼腕表。
“換件像樣的衣服再來。”
程沂南笑著走來,說的話卻比冰刀還冷。
“穿成這樣,小心餐廳認錯,把你帶去後廚當侍應生。”
當時我明明穿著自己最喜歡的裙子,可那一刻,卻覺得自己好似被剝光了站在那裏任人討論。路過的人打量著我小聲討論,讓我羞憤欲死。
我看著他們進了餐廳,跑回家把這條裙子壓箱底,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但是現在,我隻是淡淡地回答。
“我喜歡穿什麼,和你們沒關係。”
“婉清這是對我們心裏有怨氣呢。婉清,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俞叔發生這種事情我們也很痛心。隻是娶你......真的有些強人所難。”
程沂南揮了揮手,等候的保鏢立即遞上來一疊東西。
他漫不經心地灑在木桌上。
“婉清,這是給你帶的,一些錢票。估計還能給你們家支撐一段時間。”
看著散落的一張張錢票,我的心臟像是被大手攫住一般,傳來悶悶地疼痛。
當時我放下自尊去求他們娶我,可換來的卻是無情的羞辱。
他們總是如此高高在上。
在他錯愕的眼神中,我冷冷開口:
“好意心領,不過我們家不需要。”
“我們家今時不同往日,為了三位以後高升著想,還是趕緊離開吧。”
“俞婉清,如果你是一個聰明人,就應該接受我們的幫助,這能讓你和俞叔過上還算不錯的生活。”
我的目光放在宋墨身上,看著他冷情的樣子。
他是三人中性格最為冷的的,但是對我總能有幾分溫情。
現在看來,那是我自以為是!
呼吸一窒,我的眼眶忍不住蓄了淚。
宋墨看著我,推了推金絲眼鏡。
“俞婉清,收起你的眼淚吧。”
“以後去了別的地方,不會有人像我們一樣包容你。”
2.
心臟處的鈍痛變成了尖銳的一柄刀翻攪,疼得我有些喘不過氣。
我胡亂拭去眼角的淚水,強壓下心頭的疼痛。
“不勞你們費心了,我們家的事和你們無關。”
“請你們離開。”
我打開門,姿態強硬地下達著逐客令。
程沂南走過來,摸了摸我的手。往日養尊處優細嫩的手,多了道道傷口。我看見他袖口的鉑金紐扣泛著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婉清,你不會因為我們拒絕你在鬧脾氣吧?以前你是廠長千金,家裏矜貴,娶了你自然穩賺不賠——”
程沂南聲音溫柔,唇邊還噙著迷人的微笑。
隻是那雙眸子卻又冷又淡。
他話鋒一轉:
“可是現在俞叔為定性為了走資派,不止我們,沒有一個人會心甘情願葬送家族和前途的。沒辦法,這就是人性。”
霎時,我腦中仿佛炸出一道驚雷,隻覺得從未認清過麵前的人。
我早知道程沂南喜歡權衡利弊,但我以為我不同。
但其實我和以往那些被他擺在天平上衡量的人,沒什麼區別。
“婉清,這就是現實。”
“好好好,從今以後我們俞家和你們再無任何關係,你們也不必擔心我們會拖累你們。”
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顫抖著手把他們往外趕。
程沂南皺眉想說些什麼,卻被宋墨伸手拉住。
“走吧。”
三個人齊齊轉身離開,父親卻突然後仰暈了過去。
“爸,爸——”
我連忙打了急救電話,那邊卻說因為天氣沒辦法出車接人。
看著懷裏的父親毫無反應,我衝出雨幕追上還未走遠的三人。
我拽住宋墨的衣擺,顧不得已經濕透的衣裳,眼淚橫流。
“我爸暈倒了,求你們開車帶他去醫院吧。”
厲淵站在吉普車門前,嘴裏叼著支煙。他一隻手搭在車門上,透露著些許痞意。
我充滿希冀地看著他,但他隻是轉過頭,徑直上了車。
程沂南降下車窗,示意司機先不用開車。
“婉清,載你和俞叔去醫院可以,但是你要和我道歉,為剛剛和我的衝突鞠躬道歉。”
瓢潑的大雨衝刷著我的身體,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蒼白著一張臉剛要彎下腰,卻被旁邊的宋墨攔住。
“好了,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開這種玩笑了。”
程沂南收起笑容,扭過頭不再看我,吩咐司機。
“回家吧。”
宋墨剪裁精良的羊毛大衣被我身上的水漬浸濕,他擰著眉瞥了一眼,帶著我往院裏走。
“俞叔呢?我們快去醫院吧。”
我費力地把失去意識的父親撐起,而他隻是撐著傘靜靜地看著。
剛要走出房門,卻看見他家的保姆跌跌撞撞地闖進來。
“宋教授,不好了!趙小姐的胃病又犯了,吵著要見您呢!”
“怎麼回事,曼如又沒好好吃飯嗎?我現在回去。”
宋墨不複之前冷漠疏離的模樣,琥珀色的眸子滿是慌張。
見他邊說邊往院子外走,我連忙喊了一聲,快要急哭了。
“宋墨哥,我爸還暈著,能不能麻煩你先帶我們去醫院!”
男人的身形頓了頓,可兩秒鐘後他便做了決定。
“抱歉婉清,我這邊還有更重要的事。”
說完,他果斷地上了車,再沒分給我一個眼神。
心臟在胸腔裏狂跳,我的呼吸都仿佛變得艱難。
驚恐如潮水般湧來,我聽見自己慌亂的呼救聲。
絕望之際,幾個男人跑進院子。
他把傘撐在我頭頂,吩咐著其他人將父親抱上車。
“謝謝你們......”
嘴唇已經被凍的發紫,我顫抖著聲音道謝。
“別擔心俞小姐,我們是秦先生派來照看您和俞廠長的,我們現在就開車去醫院。”
3.
幸好父親隻是近日勞累過度,在醫院輸液緩了一會就醒了過來。
休養了幾天,父親出院回家。
那個為首叫小袁的男孩幫我把父親扶上床,有些歉疚地開口:
“俞小姐,抱歉,秦先生最近實在脫不開身,在新加坡參加貿易會議,過幾天才能回來。”
“沒事,這次也多謝你們了。”
我擺擺手,真誠地道謝。
秦驍和我以前並無交集和情感基礎,能考慮這麼周到,已經仁至義盡。
我送走了幾人,看見走進小院的沈佩珊。
她好奇地打量,悄悄地問我:
“這都是誰啊?”
我搪塞過去,詢問她怎麼突然來了。
“哦,對了,”
沈佩珊從挎包裏拿出邀請函,展開給我看。
“李老師籌備了一個高中部同學聚會,要我來找你呢!”
想起李老師慈祥和善的眉眼,我的心裏泛起陣陣漣漪。
這是一個很負責,也對我幫助良多的老師。
“什麼時間?”
“就明天下午,在新開的那家涉外飯店,叫東方賓館!是程沂南拿的外彙券請大家吃呢,據說裏麵的咖啡特別好喝。”
是了,差點忘記我們四人還是高中部的同學。
如果去,想必又會見到程沂南三人。
心裏掙紮了一下,我還是決定應約。
李老師對我有恩,我怎麼能不去看看她?
“好,明天我過去。”
“那就這麼說定了!”
沈佩珊完成任務往外走,在門口衝我擺擺手。
“不用送了,我還得去下一家呢!”
第二天,我準時到了東方賓館。
多年不見的同學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我身上有縫痕的襯衫。
“這不是俞大小姐嗎!”
“好久不見,”
我坦然地笑笑,
“我早就不是什麼大小姐了......”
我話音未落,他看到那輛伏爾加轎車靠近,立馬拋下我離開。
車上下來衣著矜貴得體的三人,同學們都忙著過去寒暄。
落座後,他們三人眾星捧月地坐在中央,而我則被擠在角落。
我並不在意這副場麵,這幫人見風使舵的手段我也已經見識過。
他們怎麼在背後說我,說我的家裏,我心裏都清楚。
我現在隻關心李老師怎麼還沒到。
眾人看著宋墨用英文點了菜,話題不知道怎麼又扯到了我身上。
“我記得以前婉清和你們關係最好吧,怎麼現在坐這麼遠,生分了?”
程沂南扯著嘴角笑,多情的雙眸依然勾人。
隻不過此刻那雙眸子的笑意不達眼底。
“別這麼說,俞千金可能不太想和我們扯上關係。”
“怎麼回事?”
我瞬間成為話題中心,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我,麵麵相覷。
我知道他們交換的眼神在說:俞婉清家裏都這樣了,怎麼還嫌棄上別人了?
其中當初一直和我敵對的陸小荷施施然地走過來,站在我麵前打量著我。
“我們的天之驕女雖然家裏落魄了,但是那顆心還真是一直都假清高。那時候誰不知道,你最愛跟著衛東他們玩,一點都沒有女孩子家的矜持。”
說著,她捂著嘴嬌笑起來:
“沒想到那時候小小年紀,就這麼會追著男人跑。”
4.
陸小荷的話越說越難聽,可是沒有人阻止她。
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看好戲。
有人神情憐憫,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竊竊私語。
我的心頭一抽,幾乎快被這些並沒有好意的目光淹沒。
深呼吸幾口氣,我終於平複下情緒。
我坦坦蕩蕩地回望著陸小荷挑釁的眼神。
“我知道你一直都羨慕我,羨慕我家裏條件好,羨慕他們都願意和我玩。”
看著她逐漸鐵青的臉色,我歎了口氣:
“畢竟那個時候你每天吃著我家裏給學校補貼的午餐,還每天都想著和宋墨告白,可他看都不看你一眼。”
“你——!”
陸小荷氣瘋了,衝上來就要打我。
我看見坐在中央的三人神色皆是一愣,程沂南甚至想要站起來。
不過幸好,她被沈佩珊攔住了。
“哎哎哎,幹什麼呢!都是同學,有必要這樣嗎?”
陸小荷回頭等她一眼,語氣犀利:
“你說我幹什麼?你當初不也喜歡厲淵嗎?你不也嫉妒俞婉清嗎!”
沈佩珊有些尷尬,跺了跺腳讓她閉嘴。
我不想再多費心,隻是越過人群問沈佩珊。
“李老師呢?李老師什麼時候到?”
“快了。”
她臉色不太好,隻別別扭扭地扔下這句話和別人聊天去了。
這段小插曲算是過去,我也終於恢複了寧靜。
同學們都在吹捧著厲淵三人有多麼優秀,年紀輕輕就在各個領域有所發展,簡直是年少有為。
有位男同學插話說:
“對了,你們有沒有看最近新出版的雜誌期刊?”
大家搖搖頭,他迫切地站起來科普,臉都急紅了。
“一個男人才二十六歲,就已經被稱為商界不可多得的奇才了!上了雜誌采訪呢。”
“聽說他已經代表企業,去新加坡參加貿易會議了!”
“天啊——”
人群中發出驚呼,都搶著問他雜誌在哪裏買。
男同學環視一周,在餐廳的展示櫃裏看見了那本雜誌。
“我就說這本雜誌期刊現在特別火,沒想到餐廳裏也有。”
他把封麵亮給眾人。
封麵的男人西裝革履,五官立體精致,是個外貌出眾的男人。
我看了一眼,心頭一震。
果然是秦驍。
大家笑鬧著岔開話題,不知道又怎麼繞到了我身上。
“婉清,現在沒人願意娶你,你家是不是要被下放了啊?”
那同學知道三人都不願意娶我的內情,被大家纏著講清了來龍去脈。
這下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同情。
“婉清,那你要怎麼辦啊?”
“我結婚了。”
我平靜地開口,表情沒什麼起伏波瀾。
眾人默了一瞬,還是程沂南第一個打破僵局。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語氣僵硬。
“現在誰還敢娶你?如果你真結婚了,那你丈夫現在在哪?”
我垂下眼簾。
“他去新加坡參加貿易會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