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了999層石階,換來了沈硯舟一條命。
我念他重情重義,他憐我孤苦伶仃。
成親後,我在沈家晨昏定省,侍奉婆母。
情到深處,他也曾說要和我一生一代一雙人。
卻在成親後的第二年,要抬盧清禾進門。
我哭著求他,誰都可以,唯獨盧清禾,不行。
他掐著我的脖子,紅了眼:
“蘇晩棠,你一個漁女,青禾願意和你共侍一夫,你還想怎樣?”
1
慶功宴上,昔日落魄的永寧侯府,今日被皇親貴胄們圍得水泄不通。
我坐在婆母身邊,招呼著一眾女眷。
沈硯舟挽著一位白衣女子緩緩而來。
想起近日京中的傳言,我的心咕咚咕咚地跳個不停。
我起身向他見禮,順手拿下了他的披風:
“一路奔波,侯爺辛苦了。”
沈硯舟隻是淡淡地衝我笑了笑,看不出重逢的喜悅。
他向婆婆行大禮參拜後,說道:
“母親,兒子今日有喜事,要和大家分享。”
說罷輕輕攬住身邊的女子,正色道:
“清禾已經懷有身孕,後日是吉日,我要迎她進門。”
所有人都笑著恭喜,說賢妻進門,沈硯舟好福氣。
隻有我呆呆看著沈硯舟,心裏卻揪心地疼。
原來傳言是真,沈硯舟真的和盧清禾在一起了。
明明他說過,他和盧家勢不兩立,可現在,我卻要和盧清禾共侍一夫。
也許是看出了我臉上的驚愕,沈硯舟笑著問我:
“晩棠,我有孩子了,你不為我感到高興嗎?”
我該為他感到高興嗎?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沈硯舟早已將一生一代一雙人的誓言拋到了耳後。
“妹妹,我知道你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心裏不好受。
可我和硯舟,是從死人堆裏滾過來的,這份感情,不是你能理解的。”
盧清禾走到我身邊,親切地拉著我的手,試圖得到我的諒解。
婆母一聽說盧清禾懷孕,立馬就摘下了手上的傳家玉鐲,套在了盧清禾腕上。
那鐲子通體血紅,好像我的心在滴血。
明明她承諾過我,這一年我衣不解帶地伺候她這個癱在床上的人,很辛苦。
這鐲子就等我生辰時傳給我,然後將我的名字寫進家譜。
可現在,鐲子戴在了盧清禾手上,那別的承諾,想必也都不會作數了。
我始終咬牙一言不發,卻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爭取:
“侯爺,你要納妾,誰都可以。可是盧清禾,不行。”
沈硯舟臉上浮現寒意,沉聲道:
“青禾是平妻。晩棠,你要懂事一點,別讓我難堪。”
盧清禾竟然嬌滴滴流出幾滴淚來,轉身就要走:
“硯舟,我也不讓你為難了。我堂堂總兵的女兒,嫁誰不行,要來永寧侯府受氣!”
婆母趕緊寬慰她:“清禾,都怪晩棠見識淺,你出生名門,就不要和她這種小門小戶的一般見識。”
我仗著從前和沈硯舟的情分,據理力爭:
“可她兄長打死了我父親,還害得你差點沒命,這些你都不計較了嗎?”
沈硯舟眸子一沉,厲聲嗬斥我:
“蘇晩棠,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除了提以前,你還有什麼拿的出手的東西?”
說罷他拿出了一張浸滿血的帕子扔在我臉上:
“看清楚了,這帕子上全是我的血,我在戰場上陷入死局時,你又在哪裏?
若不是清禾拚死相救,你以為你今天還能看得到我?”
血腥味刺鼻,我幹嘔了一下。
沈硯舟哼了一聲,嘲諷道:“你也覺得你這種妒婦行為很惡心是嗎?”
我從未見過沈硯舟這樣的一麵,成親以來,直到他出征前,我們不曾鬧過別扭。
我怎麼都想不明白,那個每天都會為我描眉的男人,怎麼短短半年,就會變成了這樣。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侯爺,我說過,我蘇晩棠不做妾,也不和別人共侍一夫。”
沈硯舟徹底翻了臉,掐著我的脖子,紅著眼:
“蘇晩棠,當日我如何待你,你全都忘了嗎?
你一個漁女,青禾願意和你共侍一夫,你還想怎樣?”
2
我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踉蹌回了房間。
是啊,我隻是個漁女!
一年半前,我爹打漁撈上來一條錦鯉,準備作為我的18歲生辰禮物。
在長安街時,碰到了正在魚肉鄉民的盧青木。
他看到我爹魚簍裏的錦鯉,二話不說讓人搶奪。
我爹為了護住錦鯉,和盧青木的手下動了手。
惹怒了這位霸王,直接放了惡犬,將我爹渾身撕的血肉模糊。
我爹前腳回到漁船,告訴了我事情的始末,後腳就斷了氣。
我隻記得我爹說,救他的是永寧侯世子,沈硯舟。
我爹死後,我來不及將我爹下葬,山上裏裏外外被官兵圍得水泄不通。
有一個籃衫少年,給我一錠銀子,讓我送他渡江。
上了舟我才知道,他為漁民抱不平,打死了盧總兵的兒子盧青木。
他正是沈硯舟,我爹的救命恩人。
舟裏簡陋,我將他藏在了我爹的屍身下麵。
待到五更,搜捕的人馬撤出,我送他渡江逃了出去。
即便他是永寧侯世子,可侯府早就敗落。
盧林軍功甚偉,在京城是武將的主心骨。
打死了盧青木,他要沈硯舟以命抵命。
我拿出全部身家,找人寫狀紙。
假借著狀告沈硯舟之名,見到了這位總兵大人。
知道是我設的計後,盧總兵將我打了六十棍扔到了大街。
可我知道,這門官司被我這麼一鬧,有了三司會審,沈硯舟有活命的機會了。
沈硯舟在外逃亡的日子裏,我一遍遍過堂,在無數刑罰下,得到了沈硯舟的赦免令。
三司說盧青木魚肉鄉民,沈硯舟算是為民除害,但要他隨軍出征,將功折罪。
拿到赦免令後,沈硯舟和我互訴衷腸。
他憐我孤苦無依,我念他正義凜然,我們在漁舟上私定終身。
出征前,婆母怕盧林公報私仇,加害沈硯舟,讓我們親自登門謝罪。
為了沈硯舟,我給殺父仇人跪了三天三夜。
盧林放出話,隻要我跪完香山寺999曾台階,他就保沈硯舟無虞。
那一日,我一步一叩首,跪到了佛前。
看著我額上血肉模糊,沈硯舟哭得傷心。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一刻,我覺得這一切都值得。
他說:“晩棠,我此生,和你一生一代一雙人,定不負你。”
我不忍心看他為我難過,笑著寬慰他:
“你要是負了我,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定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他輕輕抱了抱我,將身上的玉佩解下,掛在了我的脖頸。
“晩棠,這是我的祥瑞之物,我將它送給你,護你一生平安。”
我摸著胸前的玉佩,淚如雨下。
往事曆曆在目,僅僅一年時間,卻已經物是人非。
我哭得傷心,沒注意到盧清禾何時來到了我的房間。
“蘇晩棠,平妻隻是硯舟的說辭罷了,他是怕讓你下堂太難堪,故意給你留個麵子而已。”
我抬頭,看著盧清禾把玩著一隻酒盞。
那酒盞上係著紅絲帶,酒香撲鼻。
我認出來了,那是沈家的傳家寶,蝴蝶杯。
我和沈硯舟成親那天,正是夏至。
他說白天用此杯斟酒,可引得蝴蝶翩翩飛來。
可惜天太晚了,我沒有看到。
第二日一早,沈硯舟就去出征了。
臨行前,他在我耳邊低語:
“晩棠,等我回來,再讓你看這蝴蝶杯的奧妙。”
想到這裏,我的心更痛了。
盧清禾卻突然將杯中的酒倒在了我的臉上,不屑地說道:
“一個漁女,也配和我爭!”
3
比起被盧清禾挑釁,沈硯舟的變心更讓人難過。
我呆呆地坐著,麵無表情地擦著臉上的酒水。
“蘇晩棠,你以為你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就可以得到硯舟的獨寵嗎?
我告訴你,那些你在侍奉婆婆,孤枕難眠的日子裏,我們在大漠裏看斜陽,在箭雨中互相救贖。
和我爭,你還沒有資本!”
盧清禾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出的話像刀子一樣,都紮在我的心上。
我心虛地回應:
“我和他,是有海誓山盟的承諾在的,他說過,不會負我。”
我也隻是嘴上騙自己而已,心裏卻清楚地知道,沈硯舟心中的天平,已經偏了。
“嗬,海誓山盟?也就隻有你這種困在後宅的女子才會信這個。”
盧清禾輕易就擊碎了我織造的夢境。
她緩緩靠近我,一把拽住了我胸前的玉佩,摔到地上碎成了渣。
我心痛地蹲下,想要將碎片撿起來。
盧清禾狠狠地將我的手踩在地上,碎玉片紮進了我的手心,鮮血直流。
門吱呀一響,沈硯舟進來了:
“清禾,你來晩棠的房間做什麼?”
盧清禾向後退了兩步,轉身麵向沈硯舟時,已經流下了幾行熱淚。
沈硯舟看見我的手在滴血,上前心疼地問我:
“疼不疼?怎麼會這樣?”
一瞬間,我以為一切都沒有變。
盧清禾扭著腰上來,拽了拽沈硯舟的袖子,委屈道:
“硯舟,我隻是想向晩棠妹妹道個歉,可她竟然不由我分說,就摔了玉佩劃傷了自己。”
沈硯舟抬眼看著我,沉著臉問我:
“是不是這樣?”
他眼裏的擔憂不見了,像蒙上了一層霜。
我的心墜落到穀底,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問他:
“你信嗎?”
沈硯舟起身,擦了擦手,仿佛他碰過多臟的東西一樣。
“晩棠,你的意思是這玉佩是別人弄碎的?”
“盧清禾她......”
不待我解釋,他伸出手,示意我閉嘴:
“夠了,我不想再從你嘴裏聽到任何詆毀清禾的話。
她是大家閨秀,學不會這些毒婦的手段。”
盧清禾哭得更凶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硯舟,還好你信我,不然我真是要冤死了。”
我的心已經冷到了穀底,拿出手絹自己包紮著傷口。
沈硯舟眼裏染上了一抹愧疚,又拿出金瘡藥想給我塗上。
我躲手避開了他的觸碰:
“侯爺和盧小姐後日大婚,想必有好些東西要準備,別在我這個下堂婦跟前浪費時間了。”
沈硯舟聽出了我的抱怨,輕輕抱了抱我:
“晩棠,你是我的結發妻子,你不要動不動就將下堂婦這三個字掛在嘴邊。
你可知這種話說多了,會寒了我的心。”
我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原來他也知道,人心會冷的啊。
一想到他和盧清禾要大婚,我拉下臉來想再賭一次,看他到底對我還有幾分真心。
“你若在意我,能不能不娶她?”
沈硯舟馬上變了臉,一把推開了我:
“蘇晩棠,看來是我太過縱容你了,讓你以為什麼都能由著你的性子來。”
說罷他將一個折子甩到了我麵前,繼續說道:
“你現在去祠堂,好好反省,然後列出下聘和婚禮的用品清單,明天中午我來取。”
盧清禾溫婉地笑著:“晩棠妹妹,我和硯舟的婚事,有勞你費心了。”
沈硯舟沒再看我,摟著盧清禾的腰肢出了房間。
“硯舟,聽說你們家的傳家寶蝴蝶杯,添上美酒就能引得蝴蝶蹁躚而來。可惜現在是冬天,看不到。”
“隻要你想看,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給你摘來。”
“那我想看。”
“好,我讓人取來蘇晩棠的血,澆灌紫菱花。
隻要紫菱花開,蝴蝶杯自然能引來蝴蝶。”
這些情話落在我的耳中,給我和沈硯舟的感情上了刑。
等紫菱花開,蝴蝶杯引來蝴蝶時,就是我和沈硯舟的訣別之日。
不知那時,他會不會後悔?
4
數九寒天,我在祠堂跪了一夜,寫好了沈硯舟給盧清禾的聘禮清單。
三書六聘,八抬大轎,這是京城最豪華的親事。
他們成親那天,我在祠堂抄著佛經,手腕已經提不起來。
抄完了第九卷,已是子時。
我的貼身丫鬟小喜來替我更衣沐浴,看著我腿上的大塊青紫,心疼地留下了淚水。
“夫人,侯爺怎麼可以這樣?以前,您得手上長根繭,侯爺都到絮叨半天呢。”
是啊,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硬擠出了一絲笑容,說道:
“盧小姐對侯爺有救命之恩的。”
“可是夫人跪了999層石階,才換來了侯爺的特赦令。”
我沉默了半晌,歎了口氣:
“畢竟,他是為了救我爹才失手打死了盧青木,說到底,是我欠他的。”
小喜不作聲,默默給我擦著背。
我問她:“小喜,今日侯爺大婚,府上熱鬧嗎?”
“可熱鬧呢。侯爺帶著迎親隊伍,遊了整個長安街。
聖上還賜了99盆紫菱花到咱們府上。
要知道,這紫菱花可是邦國的貢品,一年不過才一百多盆。”
紫菱花,對啊,我都忘了,沈硯舟說過,要用我的血喂它們呢。
我不再搭話,小喜識趣地給我換上了衣服,讓我熄燈就寢。
不知到了何時,我一翻身,身邊有人。
熟悉的氣味,隻是混上了盧清禾身上的香粉味。
察覺到我醒來,沈硯舟攔腰抱住了我,然後欺身而上。
“晩棠,我好想你。”
我的大腦瞬間清醒,我推了推他,抗拒他的親近。
他聲音不悅,說道:
“我這不是來補償你了嘛?怎麼還耍小性子?”
一想到他剛和盧清禾歡愛過,我心頭就忍不住地惡心。
沈硯舟見狀,憤而起身,快速穿好了衣服,背對著我冷聲道:
“清禾有身孕,大夫說要多喝鯽魚湯補身子。
你是漁女,捕魚之道甚是熟悉,給清禾熬湯的事,就交給你了。”
我的淚無聲地滴在被子上,心裏千瘡百孔。
“沈硯舟,現在是冬天,我如何能取來新鮮的鯽魚?”
沈硯舟身子一怔,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輕聲道:
“晩棠,王祥臥冰求鯉的典故,你總聽說過吧?”
像是生怕我推脫不願意,沈硯舟又挾恩提醒我:
“我為你爹抱不平攤上了人命官司,這件事就當你抱我當日路見不平的恩情吧!”
對啊,我怎麼忘了呢?
沈硯舟是我爹的救命恩人,他若死了,我得把他供在桌上,日日焚香跪拜。
可他活著,伺候他的至愛生下永寧侯府的長孫,這又有什麼難的呢?
不過是為了報恩罷了。
天一亮,我就拿著魚簍和漁網,到了江邊。
躺在冰上,我渾身被凍得瑟瑟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了冰麵裂開的聲音。
我趕緊放下了漁網,一刻鐘後,魚入網,我卻墜下了冰窟。
身體越來越沉,我甚至希望,我就這樣死了,就看不見沈硯舟更加絕情的嘴臉了。
可老天,偏偏不如我的願。
5
我醒來時,丫鬟小喜趴在床頭哭的撕心裂肺。
見我沒事,她趕緊端過來藥喂我。
我嫌苦,不想喝。
小喜哭著求我:“夫人,這是止血的湯,大夫說喝了這湯,肚子就不疼了,身體可以更快地恢複。”
我這才發覺,肚子隱隱地痛。
“小喜,我怎麼了?”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卻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夫人,大夫說,說您的孩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