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經曆第十七道天劫後，我神形俱散，隻剩一縷魂魄在妖界飄蕩。

所有妖怪都以為我活不過一個時辰便會魂飛魄散時，路過的清蘅仙君將我收入囊中，帶回仙界好生照顧。

眾仙紜紜，他用法力為我創造一方天地供我修煉安養。

我心生萌動，漸漸與他情定。

幻想順利度過第十八道天劫成仙後，與他雙修。

直到我偶然聽到他與神樂仙君的談話。

“白靈弱小，怎麼可能抵得了第十八道天劫？”

清蘅歎氣，“她和鸞玉都是雀妖，隻有讓她替鸞玉抵了天劫，鸞玉才能成仙，這是我欠鸞玉的。”

我的身體一寸一寸變得冰冷。

原來他之所以會搭救於我，不過是為了幫助鸞玉？

1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會要了白靈的命，過往至今，你我都清楚，有多少小妖會死在第十八道天劫上。”

神樂語氣加重。

清蘅眉頭擰起，似乎不想再繼續聽下去，“所以，我才不敢讓鸞玉冒險......我自有我的安排，絕對不會傷及白靈的性命，何況不這樣做的話，鸞玉怎麼渡劫成仙？”

神樂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屑，“你思及鸞玉，怎麼不想想白靈？小小雀妖，要付出多少努力，耗費多少修為才能經受得了前十七道天劫？況且第十八道天劫是眾妖成仙前的臨門一腳，白靈成不了仙......該有多失望難過。”

清蘅一頓，似是無可奈何般地閉上了眼。

“即便不成仙，仙界有我，誰也欺負不了她，到時偽裝成意外，她永遠也不會知道真相的。”

神樂冷哼，眼神裏氤氳起一層怒氣。

“清蘅仙君可真是好手段，當初若不是你在白靈遭受天劫時從中作梗，導致她在第十七道天劫中元氣大傷，險些喪命，後又出手相救，否則她也不會把你當作恩人，甚至鐘情於你。”

“我隻要鸞玉好好的，其他的，我真的顧不得了，至於白靈，不論現在還是日後，我不虧待她便是。”

清蘅聲音裏布滿了潮濕，提起鸞玉，語氣中是止不住的心疼。

而我站在神闕閣外，身體早已發抖不止，淚水止不住地向下滴落。

趕在二人發現之前，我快步離開。

原來我渡劫失敗，竟是清蘅一手所為。

原來從始至終，他都是在利用我。

從前那些情至深處的耳畔軟語，花前月下的深情許諾竟都是他精心設計的謊言。

而他費盡心機所做的一切，原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

我望著手中前不久他送與我的與心戒，隱隱感受到刺目。

“白靈，與心戒是修仙之人用心頭血滋養出來的寶石，同心之人，同戴此戒，寓意永結同好，天地滅，心不悔。”

清蘅將與心戒贈與我時，清澈的眼底盛滿了愛意。

可如今，我隻覺得諷刺。

突然間，寶石靈光一閃，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圓潤的寶石忽地變得鋒利，將我的指腹劃開一道小口，血腥味彌漫開來。

我沒有理會這道傷口，隻是自嘲般地笑了笑。

原來情意作假時，就連寶石都不願意繼續偽裝下去。

“白靈，好端端地你怎麼出來了？”

眼前的清蘅儼然一副大情聖的模樣，先是擁我入懷，語氣裏滿是疼愛與憐惜。

2

自我被他帶回仙界後，他用法力在偌大的天庭中隔出了一片天地，裏麵精心飼養了許多株花草，建造了專屬於我們的世外桃源。

同時下令外人皆不得入內。

而我起初因身體虛弱，無力走動，後又全心全意撲在清蘅身上，更是不願意拋頭露麵，以恐落人口舌，引起非議，損了清蘅清譽。

今日若不是清蘅一句想嘗嘗絳珠仙草上的仙露，我也不會鼓起勇氣，一路小心謹慎地走出結界。

更不會誤打誤撞地得知清蘅的真正心意。

“手怎麼受傷了？”

清蘅睫毛微顫，用手握緊我的指腹，任誰瞧見，都會以為清蘅愛極了我。

可這可有可無的真情裏卻摻雜了滿分的假意。

“不打緊。”

我推開他的手，將傷口掩於袖口中，同時藏住了眼神裏的落寞。

他的眉間爬上了困惑，許是不放心，薄唇輕啟，可未等說出一句話，遠處的一名仙婢著急忙慌地趕了過來。

“清蘅仙君不好了，鸞玉姑娘突發頭疼，請您速去瞧瞧。”

清蘅的臉上露出些許慌亂，柔情的眉眼瞬間化作狠厲，射向仙婢時，嚇得她連退幾步。

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

在他看來，我與鸞玉素未謀麵，怎麼可能知道仙婢口中的鸞玉會是他心尖上的人？

“白靈，鸞玉是我遊曆凡間時救回的一棵小草，神形即將潰散，我見她如同見你一般，實在不忍心讓她自生自滅。”

清蘅一氣嗬成，讓人沒有反駁的餘地。

可偏偏我清楚鸞玉是誰。

忍著心口的巨疼，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清蘅走時，仍不放心於我，派這名仙婢送我回結界內。

“倘若白靈出了差錯，我便撚滅你的仙魂！”

我心中冷笑。

偽裝深情的戲碼，何必演得如此費心。

仙婢走近了我。

我剛想婉拒，讓她回去好好侍奉鸞玉。

而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白靈姑娘，對不住了。”

她一揮衣袖，一股濃烈的香味兒竄進鼻腔。

緊接著我的身體喪失了自主行動的能力。

她嘴角微動，伸手施法。

周圍是星星點點的光芒，我的一襲白裙轉而成了與她身著如出一轍的綠裙，而臉龐早已不知成了誰的模樣。

“白靈姑娘，想必你也好奇鸞玉姑娘是誰吧？”

仙婢湊近我的耳畔。

我無奈啞笑，心想我早就知道了，你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仙婢口中念著咒語，將我帶去了琉璃殿。

“你可知琉璃殿先前是何人居住？那可是至尊無比的鳳凰神女，可惜她幾千年前下凡渡劫，至今沒有音訊，這座宮殿空蕩千年，裏麵的靈氣逼人。”

“這麼些年來，多少人想住進這座宮殿，可天帝都不允許，直到鸞玉姑娘被清蘅仙君帶進仙界，你猜她是怎麼住進來了？”

3

仙婢故意停頓，目光在我的臉上打量。

而我哪怕早就知道了答案，仍舊忍不住落淚。

“白靈，鸞玉姑娘一入天庭便住進了琉璃殿，而你卻依舊被豢養在結界裏，你呀，早就淪為整個仙界的笑柄了呢。”

仙婢輕嗤一聲，將我推進了琉璃殿。

殿內，清蘅正抱著鸞玉，手掌在她的背後輕拍，兩人情意綿長，目光如水。

我的到來，打破了這番寧靜與美好。

鸞玉受驚，將臉埋進清蘅懷裏，整個人猶如受了驚的小兔。

可抬頭看向我的眼神裏分明帶著挑釁與憤恨。

清蘅大怒，一麵護著鸞玉，一麵施法。

充滿壓迫感的法力向我施來，化作有形的鞭，狠狠甩向我的身體。

是碎魂鞭。

僅一下，我口吐鮮血不止，撲在地上，疼得額頭冒汗，可嘴裏卻說不出一句話。

我抬麵，望向清蘅，眼眸裏是止不住的傷心與失望。

此時的他，太過陌生了。

以往，他總是溫柔繾綣，從不舍得說一句重話。

可如今，僅僅是有人嚇到了他的鸞玉，他竟恨不得一鞭子將其抽死。

鸞玉驚訝地捂住了嘴，忙不迭地求情道，“清蘅，她隻是一個不懂事的小仙婢而已，不要......咳......”

聽到鸞玉咳嗽，清蘅冷峻的臉色緩和了三分，轉而變得憂心忡忡。

“怎麼你住進這琉璃殿裏，身體還不見轉好？”

鸞玉垂眸，“興許鳳凰神女殿裏的靈氣認主，不肯進入我的體內罷了。”

“放心吧，第十八道天劫即將來臨，到時白靈替你受了天劫，你成了仙，自然就不用經曆這些苦楚。”

清蘅安慰，聲音裏是道不盡的溫柔。

我的性命，在他眼裏根本不足掛齒。

鸞玉先是喜悅，而後又化作一抹擔憂，目光流轉，最後死死地盯著我，“隻是，你打算拿白靈怎麼辦？”

清蘅微愣，眼神裏藏著複雜的情緒，但很快，又漫不經心地說道，“她本就是我找來替你抵擋天劫的工具而已，倘若她命大能活下來，我會好好安置於她。”

“如果......死了呢？”鸞玉表麵平靜，聲音裏是化不開的期待，她實在太害怕清蘅心裏有我。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

良久。

“死了......便死了吧。”

聲音隨意地仿佛死地隻是一隻螻蟻，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我趴在地上，整個人猶如陷入泥潭一般，動彈不得。

比起尊嚴的盡失，直麵真相還是太過於殘忍，仿佛將我整顆心剖出，又一刀一刀切碎。

剛剛推我入門的仙婢恰巧地趕了進來，不停地認錯。

“都是我的疏忽，這是新來的仙婢，是我沒有管教好，才擾了仙君與姑娘的興致。”

許是清蘅也不想再有人浪費他們的春光，大發慈悲地讓仙婢拖著我出了宮殿。

殿門裏，傳來了歡愉的嬌喘與嬉笑聲。

“都看見了吧。”仙婢語氣裏是止不住的嘲諷。

“我們鸞玉姑娘與清蘅仙君情投意合，是整個仙界都羨煞的一對眷侶，我勸你，不要再對清蘅仙君起什麼歪心思！乖乖地替鸞玉姑娘抵擋天劫吧。”

“否則，別怪我們鸞玉姑娘心狠，刮花你的臉後把你丟進誅仙台！”

而我此刻還沉浸在清蘅的那句話中，久久難以回神，抬了抬胳膊，掙開了她的束縛。

她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你怎麼能動了？還有......你身上的傷怎麼全都好了，那可是碎魂鞭啊？”

我無視她的震驚，跌跌撞撞地跑開。

直到回到結界，麻木而又絕望的內心逐漸回過神。

這才注意到，自己指腹的傷竟已消失不見。

就連碎魂鞭帶來的痛苦也如未曾經曆過一般。

我心裏清楚，這些都是因為琉璃殿。

剛一進殿內，我便感受了四周翻湧著的靈氣，正接連不斷，爭先恐後地向我體內鑽入。

想必就是這一屋靈氣，護了我一條性命。

我苦笑一聲，向鳳凰神女道謝。

隻是不知道日後是否還有機會等她歸來，親自登門謝過這救命之恩。

4

天劫到來的當天，清蘅找到了我。

他的臉上帶著即將解脫的喜悅。

“白靈，第十八道天劫即將來臨，我們很快就能廝守了。”

“我想好了，等你渡過天劫，我們就成婚，無論......”

清蘅喉頭一滾，眼尾泛紅，他心裏清楚，我根本就不會成仙。

很快他神色如常，“無論你成仙與否，我們都會是夫妻，生生世世，我隻和你在一起。”

誓言太過蒼白，許諾地太過輕易。

讓早就知曉他心意的我，內心冷靜無比，泛不起一圈漣漪。

我清楚地明白，此刻的他有多深情，就有多愛鸞玉，就有多想我替鸞玉遭受這第十八道天劫。

見我沒有回應。

他的眼裏閃過莫名的慌張與不知所措，聲音破碎十分，像是怕極了失去我。

“白靈，你不要不說話。”

“我知道你在擔心，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你斷不會有事，我能救下你一次，就能救下你第二次。”

他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嘴裏不停地喃喃著。

見我點頭，才終於放下了心。

後又伸出手，頃刻間，掌心裏的一團紅色焰火變作一塊玉佩。

我知道，這是換魂玉，一經佩戴，便再也取不下來。

經曆天劫時，戴上此玉，那麼便是替旁人受罪了。

天劫後，他人成仙，而佩戴此玉者，輕則損耗修為與靈力，重則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白靈，這玉能保你平安，你戴上這個，定能助你渡劫成仙。”

“助我渡劫？還是助鸞玉成仙？”

我再也壓抑不了內心的痛苦，扯下了他的假麵。

他神情錯愕，滿臉的不可置信，嘴上卻還在辯解，“你怎麼突然扯上鸞玉？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事到如今，他竟還想誆我。

我冷笑一聲，聲音冰冷得可怕，“清蘅，你到底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這塊玉哪裏是什麼護身之物，分明是用來轉移天劫！”

清蘅的睫毛微微顫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語氣卻又無可奈何，“你......竟都知道了，鸞玉於我有恩，她身體虛弱，根本無力抵擋第十八道天劫，鸞玉，我沒有辦法......”

“所以你就讓我犧牲性命替她抵擋天劫？”

我眼眶含淚。

清蘅慌張地捂住了我的唇，表情痛苦，似是無法接受，“我不會讓你死的，我答應你，天劫之後，我就和你成婚，有我在，你是妖又如何，沒有人能欺負得了你，白靈，你信我，好不好？”

我苦笑，清蘅，既然不愛，何苦演戲至此？

那日在琉璃殿聽到的話早就讓我心死了。

“我要是不願意呢？”

淚水劃過我的臉頰，“我情願從未認識你。”

我奪過他手中的換魂玉，朝地上砸去，卻被他施法收回，完完整整地護在了手心。

“白靈，你的話太傷人了，我是沒有辦法。”清蘅的聲音決絕，目露不忍，“你若不願意，我隻能用自己的方式，你放心，日後我定不會虧待你。”

他朝我施下法術，讓我不能自主行動，口不能言。

我隻是一個修為尚淺的雀妖，根本無力反抗，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取出一顆丹藥，送進我的嘴裏。

“這是保魂丹，進入天劫陣前吃下它，天雷滾滾，誰也帶不走你的性命。”

胸前傳來換魂玉的涼，他在我的頸後落下一吻，“我給你準備了驚喜。”

他帶我走出結界，一路上，四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難不成仙界有了喜事？

也是，第十八道天劫後，我神形潰散，而鸞玉成仙，豈不是要與清蘅婚配，從此仙界又多了一對佳偶。

大片的紅過於刺眼，嘲笑著我的癡心錯付。

天劫陣近在眼前，天雷滾滾，道道閃電劈過，周圍彌漫著黑煞之氣。

無數的妖前仆後繼，卻又在頃刻間灰飛煙滅，仿佛不曾在這世間留下一絲痕跡。

我與他們，又有何異？

曾經我以為有人將真心予我，到頭來，不過是一場騙局，如今還需我，用生命付出代價。

鸞玉此刻趕來，她見清蘅牽著我的手，臉上有著不虞之色，不動聲色地靠近清蘅轉而拽回了他的雙手，緊緊攥住，眼神裏盡是期待，“清蘅，事情就要成功，你我要生生世世地在一起。”

麵對動人的情話，清蘅隻是麻木地點頭，卻又看向了我，嘴唇微動，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

隨著鸞玉的催促，清蘅施法，我的身體被迫向天劫陣飛去。

我閉上雙眼，不再留戀這世間的一切。

飛入了這天劫陣之中。

清蘅望著我越來越小的身影，眼裏有了一絲悔意，心中隱隱有著莫名的擔憂。

這股擔憂如同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竟讓他生出了今後再也見不到我的心思。

忽然，身後傳來強烈的呼喚，聲嘶力竭，宛如遭遇剜心之痛。

“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