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梅回來後,我才發現瘋了七年的夫君是裝的,兒子抱著我說,這個父親他不要了。
七年前嫁入蕭府不久,不愛我的夫君瘋了。
兒子失去父親庇護,備受同窗欺淩。
他們朝他潑水丟果皮:
“當真有父親嗎?那你叫他過來呀!噢!他瘋了,從不管你,那你與無父親的野種有什麼兩樣?”
我摟住委屈又倔強的兒子,帶他去隔壁學堂看他最喜歡的馬球比賽。
卻瞧見帶著麵具的蕭司景,正摟著小青梅兒子騎在馬上嫻熟揮杆,就要奪魁。
兒子與我一起僵在原地。
“娘親,那應該不是父親吧......今早他還發瘋對我砸東西,大叫大嚷。”
我將他抱得更緊:
“或許有人回來治好了他,而我們也要離開了。”
01
我不能回兒子說,他父親或許是裝瘋,隻得含糊應付過去。
看著粗衫布衣的狼狽兒子,再望向正一身華服有理有節受獎的蕭司景,那三口儼然幸福一家的畫麵,刺痛了我。
“娘親,您怎麼了?父親瘋病好了是好事,我們回去等他吧。”
兒子心中,孝順與情分說服了他,臉上浮起對生父康複的歡喜雀躍。
路上他不停轉頭看我,嘴唇微動,忍了半天還是開了口:
“娘親,爹爹往後是否就可以跟我們一起吃飯了?”
“娘親,爹爹會陪我去學堂嗎?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有爹爹。”
心頭酸楚,不知該如何與他說,我隻得胡亂點頭,摟著他往前走。
回到蕭府,兒子徑直跑回臥房,說要去穿爹爹喜歡顏色的衣裳迎接他回來。
我魂不守舍走在大花園裏。
“聽說大少爺今日又幫陸家那小少爺比賽去了,大少奶前腳剛走,他就穿戴整齊出去了。”
“那可不,出門時心情可好了,自打陸家的回來後,大少爺就不裝了,我還不知道他歡欣自在的樣子這麼帥。”
“那母子倆真是夠癡傻,還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被騙到如此地步也是難得一見。”
“大少爺裝瘋了六年,老爺老夫人他們前幾年都知道了,如今二房的也都知道了,就她們倆同一個院門進出的,竟然毫無察覺。”
假山後傳來丫鬟們的議論。
猜想得到證實,我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原來整個蕭府,該知道的和不該知道的人都了然了,就我和宸兒還被蒙在鼓裏。
我心臟緊縮,笑得苦澀。
七年前,蕭家被人陷害,蕭老爺求我父親向皇上求情作保。
“老夫早有耳聞,楚家大小姐心悅我家犬子已久,不如兩家成全這段良緣如何?”
蕭家本來忠臣,沒有這門親事,家父亦會幫他們脫罪。
如今又聽聞蕭司景的小青梅陸瑤已遵從父命嫁到南方,父親便應了這門親事。
然而成親不久,對我本就冷漠的蕭司景瘋了。
不是暴躁砸東西,就是呆坐一整天,還不識人,他甚至認不了他父母,更不識我,隻能將他關在府裏好幾年。
後來,他官職被黜免,我們這小家日漸艱難,淪為京都笑柄。
失去父親庇護,兒子在學堂也飽受貴胄子弟欺淩。
“娘親,爹爹何時才能好起來?”
我們做夢都巴望著蕭司景突然就恢複如常,一家人過上正常生活。
可如今,真相讓一切顯得那麼諷刺。
我知道他不愛我和兒子,甚至不想承認我們,但我當真料想不到,他會選擇去裝瘋。
我含淚呆坐良久,直至兒子一身青衣從眼前跑過,歡騰著叫我一起去迎接蕭司景。
“宸兒見過父親!”
02
蕭司景愕然,下一秒便打掉兒子要扶他下車的手:
“你是何人?莫要擋我路。”
他語氣淡漠,麵如冰霜,與前七年一般無二。
徑直走過我麵前,眼皮亦未動半分。
聞到他身上撲鼻而來的女子胭脂香,到嘴邊的問候禮又被我咽了下去。
我知道,我於他早已是多餘的。
眼前與馬球比賽判若兩人的父親,讓兒子懵愣半晌。
隨後他又含淚追上去,直至他父親緊閉的房門前。
“父親,我是你的宸兒呀,父親剛恢複可能不認得我,您問問娘親,可好?”
“自宸兒記事起,就沒與父親一起用過膳,宸兒懇請父親一起用晚膳可好?”
可憐我兒,並不了解他生父佯裝瘋病多年,還強忍淚水跪在房門前,滿目期待。
話音剛落,裏麵就傳來劈劈啪啪的聲響,蕭司景又在大叫大嚷砸東西。
兒子被嚇到額頭著地,深拜不起。
“父親,如孩兒有不對和不周之處,萬望指正,您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
見過比賽場上正常的蕭司景,是他夢寐以求的父親模樣,他眼中便多了幾份倔強。
被蒙在鼓裏的他,還認為原是自身不夠好,才不得父親歡心。
在我和老管家的勸說下,他才一步三回頭不甘離去。
此後每日,他都跪在蕭司景門前一個時辰,說著自省和體己話,期盼父親能陪他用膳,與他多親近一分。
褲子跪破兩條,仍隻換來不耐的打砸和叫嚷聲。
“娘親,爹爹是不是......嫌棄我們?那天他分明就很好很正常。”
日漸一日,他好似明白了什麼。
直至又一個晚膳時間,他仍舊跪在蕭司景房門前,親眼瞧著父親盛裝出來,在他還沒來得及高興,父親就疾步跑出門外,上了一輛馬車。
車廂簾子被掀起,我和他看到車上正是那天賽馬場上的女人和小男孩。
女人看向我們的目光盡是得意和譏笑。
旁邊的二房家仆人們在大聲議論著,大少爺包了整間新開的得月樓,與陸家母子倆一起共進晚膳。
原來,我和宸兒早就成了明麵上的笑話。
兒子哭著轉身跑回臥房。
在他快要鎖上門一刻,我進去抱住他:
“宸兒不哭,你還有媽媽呢。”
“我們一起下江南外祖家可好?外祖家可疼我們宸兒了。”
他抹了抹眼淚,表情有些複雜,輕輕問我:
“那我們以後......都不要爹爹了嗎?”
“嗯,不要了,有外祖父祖母,和舅舅疼你就夠了。”
沉吟片刻,他懇求了我:
“娘親,我再給父親一次機會可好?就一次。”
他不舍的眼神令我好生心疼,便點頭答應了他。
03
次日,我寫好和離書,開始收拾行裝細軟。
想起還有娘家祖母留給我的項鏈沒有贖回,便去了當鋪。
自蕭司景裝瘋被免職後,我們生計艱難,娘家接濟之餘,我隻得作些字畫繡工以維持生計。
月前,兒子突染惡疾,無奈之下,隻能將娘家祖母遺留給我的綠寶石項鏈拿去典當,換取銀兩給兒子治病。
蒙著麵紗邁入當鋪大門,便瞧見裏間那熟悉身影。
蕭司景與陸瑤正挑選首飾。
與他四目相對,訝異過後,他目光躲閃有些焦躁,嘴唇微動似乎有話要說。
我淡然點頭,轉身朝櫃台走去。
取得項鏈,耳邊響起女子滿含挑釁的話語:
“楚汐兒,為了躲你們母子,他不惜裝瘋失去官職,你還有臉呆下去嗎?”
是陸瑤來到了我旁邊。
忍下喉頭酸澀,我低頭默不作聲。
轉身一瞬卻撞在她身上。
伴隨她的尖叫聲,她往地上重重摔去,
而我手中項鏈卻被她撞掉脫手,綠寶石砸地後片片碎落。
我心臟驟然收縮,心疼與對祖母的愧疚淹沒了我。
淚水簌簌落下,顫抖雙手跪下歸攏寶石碎片,滿手劃傷染紅一地,亦在所不覺。
“汐兒,你手......”
急促腳步聲走近,蕭司景奔來,再也顧不上裝瘋,伸手拉我。
卻被旁邊陸瑤嬌滴滴的聲音打斷:
“司景哥哥,我,我腳疼,好疼。”
眼前骨節分明的手掌毫不猶豫收回去,他抱起陸瑤看我一眼:
“汐兒,我,我好像做了一場夢,現在醒了......”
“將瑤瑤送去醫館後,回去再向你解釋。”
然後,頭也不回疾步走出了當鋪。
望著那堅定的背影,我不禁潸然淚下。
當鋪門口已聚集一層圍觀人群,我強忍住情緒,在指指點點的奚落中逃回府上。
關上門,再也抑製不住,痛哭出聲。
他輕飄飄一句好像做了一場夢,就將我和宸兒七年不堪的風霜雨雪盡數略過。
七年裏,我們時常為生計發愁,多年未裁過新衣。在這勢利京都,被取笑奚落,橫行欺淩更是家常便飯。
如今,他告訴我,我和宸兒承受的這一切,都隻是因為他的一場夢。
一時間,滿腹委屈痛恨不停翻湧,難以言說。
我緊緊揪住破碎的舊衣角,身軀顫栗,哽咽著,泣不成聲。
天黑時分,蕭司景身影匆匆回到蕭府。
經當鋪一幕,他已完全不再裝瘋,語氣輕柔急促:
“汐兒,還疼嗎?我來幫你上藥。項鏈碎了,我明日就再去尋一條更好的。”
我盯著眼前正常的他,還是有些恍惚。
覺察到我的疑惑,他很不自然:
“那年發生了太多事,我,我一時難以接受,就......”
眼前的男人仍舊在隱瞞真相。
我咬咬牙,抬手躲開他手上藥棉:
“嗯,你恢複了就好。謝謝,我這藥已上好,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他不情願的婚姻我不要,這勉強的關懷我亦不想要了。
我的疏離,令他微微怔住。
“汐兒,我,陸瑤......”
他似乎還想要解釋什麼,放學回來的兒子卻跑進來:
“娘親,娘親,您受傷了?疼不疼?”
目光瞥見蕭司景,愕然之後,他臉上立即展顏歡喜起來:
“父親?宸兒見過父親!”
蕭司景輕輕點頭,目光第一次認真落在兒子身上:
“讓廚房準備一下,我與你們一起用晚膳。”
兒子欣喜若狂,挑眉張大嘴巴望我片刻後,快步奔向後廚房。
平常人家每天有的全家一起用膳,在他那裏卻是如珍似寶。
我心酸落淚。
用膳前,兒子早早坐在凳子上等著,見到蕭司景進來,他跪下行了個大禮,語氣忐忑:
“父親,宸兒還有一個請求。懇請父親明日接我放學,可好?”
04
由於蕭司景瘋了不問世事,兒子自記事起,就飽受大小孩兒們欺淩。
向同堂展示自己有父親庇護,是他近年求之不得的願望。
如今,見蕭司景恢複正常並答應一起用膳,他便試著壯膽提出這願望。
蕭司景遲疑一刻:“後麵再說吧。”
“為何?父親如今不是......”
小孩終是沒將看見他與陸瑤母子參加比賽的事說出來。
見他瞬間晦暗下來的臉色,蕭司景終是答應了他。
歡欣鼓舞,一下跳起來的兒子,連忙上前幫蕭司景挪好凳子,然後回到自己位置恭敬坐下。
敬愛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蕭司景。
“大少爺!”
蕭司景夾塊肉就要放到兒子碗裏,被管家叫喚聲打斷後縮了回去。
他們低聲耳語間,從口型和聲音我都聽到了“陸小姐和小少爺”幾個字。
蕭司景隆起眉心,憂心忡忡:
“我有事需要外出,你們吃好。”
看著他疾步走出的背影,兒子表情凝滯,下一秒就恢複如常:
“娘親,吃菜!不礙事的,父親答應明天去接我放學呢。”
再說接他放學這事時,他語氣堅定,卻已沒了之前那般雀躍興奮,或許他對自己父親的期待也所剩無幾了。
心底生出幾分怒氣,我咬了咬唇,給兒子夾了好些菜,撫慰他的失落。
這夜,蕭司景淩晨才回。
我送兒子上學堂前,兒子叮囑了管家三遍,讓管家跟蕭司景記得放學去接他。
臨近傍晚,蕭司景真的出門去了。
可我總是莫名不安,便往學堂走去。
轉過巷角,隔著街市,我看到宸兒正被幾個貴門小兒圍著,他們譏笑著揪他頭發,扯他衣服,宸兒卻顧不上他們的挑釁取笑,焦急翹首張望。
我正欲起步奔過去,一輛熟悉的馬車逐漸減速在他們麵前。
門簾掀起,蕭司景探出頭看向宸兒。
宸兒喜出望外,大聲喊著父親,揮手向馬車跑去。
可下一秒,蕭司景回頭朝車廂內看了看,探出的半個身子快速退回車廂,車子再次朝前方飛奔而去,隻留下陣陣塵土飛揚。
車廂窗簾掀起,蕭司景正緊緊抱著陸瑤兒子,陸瑤看著我笑得得意,她抬起的手腕,露出蕭家祖傳的那隻翠綠手鐲。
蕭司景,原來你瘋沒瘋,還是真瘋假瘋,對我們來說都一樣。
我和兒子那苦苦維持,等待的七年當真也是一場夢。
現在也到了我們的夢醒時候了。
馬車走後,對麵的宸兒還舉著手僵在原地,那幾個小兒正“哈哈哈”笑著朝他走去。
我連忙過去一把將他抱住。
半晌,他輕呼一口氣,僵硬的身軀慢慢放鬆下來。
他轉身拍著我手臂,輕聲安慰我:
“娘親,我很好,您也很好對吧?”
“走,我們去找外祖父祖母還有舅舅,我想吃外祖母做的紅湯麵,想舅舅帶我去湖上坐船了。”
我含淚重重點頭:
“好!我們回去拿好東西就走。”
回到蕭府,蕭司景和管家都未回來。
我和宸兒一起關上小院門,將我們一起種的菜和為蕭司景種的桂花都鏟掉,一起做的掛飾手工小物件都收起丟到後門外。
把和我們有關係不能帶走的都消除,收拾好要帶走的包袱時,才發現蕭司景沒送過我們一件禮物,而我帶來的幾十挑嫁妝也在七年裏盡數用完了。
離開時,我倆的衣物貼身物什還不足兩個小包袱。
午夜,將摁好指印的和離書,和畫的他們三人馬球比賽的畫麵,一起放在蕭司景桌上,鎖上我們小院門,趁其他幾房人正熟睡,我牽著宸兒出了城,來到運河邊。
“船家,去江南楚府。”
05
這日午後,蕭司景原想要傍晚去接宸兒放學,前晚跟妻子兒子一起吃飯,那從未有過的溫馨,令他備感安穩舒適。
不曾想,陸瑤又差人找他,說她昨日的腳疾未好,希望他陪她一起去接她的安兒放學。
兩個學堂相隔不遠,可以先去把安兒接上車,然後他就順道去帶宸兒回家。
遠遠看到宸兒好似被欺負,他正心急告別陸瑤欲下車,陸瑤卻突然頭疾發作,他隻得將她們先送到醫館看頭疾。
待他從看腳疾的醫館將陸瑤送回陸府,陸瑤又拉著他衣角,讓他陪安兒睡覺。
“司景哥哥,安兒最近睡不安穩,我又身子不適難以照顧,煩請哥哥留下照看他入睡,他最喜歡你了。”
安兒一直纏著他玩到午夜入睡,他這才拒絕陸瑤的挽留,急匆匆趕回蕭府。
他要去守著宸兒,天明就給他道歉,然後陪他早食,送他上學堂。
進得蕭府,穿過長長的花園小徑,他和汐兒的小院在花園最偏那角落。
越靠近,他內心莫名的不安愈發強烈。
小院門緊閉,推門的咿呀聲後,裏麵亦並無動靜。
他也才想起,管家送他和陸瑤至陸府後,請假回家去了,而那些粗使丫鬟媽子晚上也會回大院宿舍休息。
心頭這才稍稍安定下來。
邁入小院,裏麵漆黑一片,不見一點光亮。
汐兒每夜掛在院門後,防他發瘋病亂跑的燈,也不見了,隻剩下孤零零的燈架。
他心頭驟然空落落的,生發出些許荒蕪感。
然後第一次在晚上向汐兒的寢室走去。
走到小湖邊,他又感覺到些許異樣。
他本能吸了吸鼻子,這才想起是他喜歡的桂花香味消失了。
他抬高燈籠朝那株大桂花照去,昔日那花繁葉茂,生機盎然的樹木,現在隻剩一地爛泥。
他心臟驟然收緊,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疾步朝汐兒寢室奔去,而那裏更是毫無聲息。
他朝寢室門口照了照,不見任何半個丫鬟人影。
對了,由於自己失去官職,汐兒一人承擔整個小院的生計,她在幾年前就給貼身丫鬟找了個好人家送出去了。
看著那冷落有些破敗的房屋,愧疚與心疼漫上他心頭。
“汐兒,汐兒,你睡了嗎?”
蕭司景的心緊緊揪起,他輕輕推開房門,卻看到屋內空蕩蕩,隻剩一床一桌椅,更找不到一絲跟汐兒有關的痕跡,就像這兒從未住過人那般,毫無生息。
眼前景象令他一時恍惚,他退出到屋外,揉著眼睛確認幾回,又回到屋內。
再次查看整屋後,他大叫著汐兒的名字:“汐兒,汐兒,你在嗎?聽到回我一下。”
跑去宸兒寢室,看到的景象毫無二致。
汐兒和兒子該不會遭遇什麼不測吧?
他身軀一顫,差點沒站穩。
他瘋了般叫嚷著跑向廚房,跑向客廳:
“汐兒,宸兒,你們在哪?來人啊!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