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十裏八鄉最後一個接陰人,我這輩子接過很多具屍體。
有壽終正寢的,有毒賭纏身的,還有被車碾得拚不出人形的。
但那天雨夜裏撈上來的女人,不一樣。
因為,她自己跑了!
......
小石頭鎮今年的梅雨下得邪性。
天跟漏了似的,雨點子砸在青瓦上劈啪作響。
我正在棺材鋪後院糊紙人,金童玉女的臉被潮氣洇得發皺,活像倆哭喪的怨鬼。
手機就是這時候響的。
“老陳!水庫漂著個穿紅裙子的!”
打電話的是派出所老劉,大頭舌的聲音一響起,就知道今晚他又喝多了。
“你趕緊過來搭把手,這次屍體邪乎得很,那幫撈屍人都不敢下水......”
我撂下漿糊盆,拿起桌子上的家夥事,就往水庫趕。
倒不是我心善,接陰人這行當快絕香火了。
我家祖祖輩輩都在這個鎮上開棺材鋪,現在這鋪子又傳到了我手上。
現在年輕人都覺得死人晦氣,不願意學,我現在是這十裏八鄉裏最後一個接陰人了。
去年全國殯葬改革,連棺材都隻讓用紙糊的,我這鋪子半年沒開張,米缸都快見底了。
但活人總得吃飯,死人總得入土吧?
屍體卡在泄洪閘的鐵柵欄上,老遠就能看到頭上貼著道黃符,隨風擺動著。
屍體直挺挺地立在水中,半個腦袋浮在水麵上,水下紅色的裙子被泡得鮮豔的邪性,感覺就像是一灘流動的血。
隱隱約約可見深水處的水草纏繞在她四肢,將她牢牢固定在柵欄上。
頭發被衝散,一半貼在臉上,另一半卻漂浮在水麵,如同水鬼張開的手。
水流發出怪異的嗚咽聲,屍體輕輕晃動著,看上去挺滲人的。
老劉蹲在岸上抽著煙,幾個輔警縮在警車後頭,手電筒光打著顫。
兩個撈屍人也蹲在地上,雙手環抱著膝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詭異的安靜。
這個二個撈屍人我認識,個高的叫阿大是個聾子,胖一點的叫阿二是個啞巴。
他們長年在水上討活計,幫人撈屍、搬屍什麼的,以前偶爾也會來我店裏幫忙抬抬棺材。
幹他們這行要經常和死人打交道,陰氣重,大家都覺得晦氣。
老大不小的兩個人,至今還是個光棍。
“老規矩?你帶著阿大阿二把屍體弄上來。”
老劉叼著煙,衝我努了努嘴,語氣裏帶著點調侃:“這兩個小兔崽子死活不敢下水,非要等你來。”
我點點頭,沒多話,伸手從懷裏摸出一包香灰。
這香灰是我前幾年從廟裏順出來的,陳年老香灰,鎮邪驅煞還有點作用。現在越用越少,我琢磨著哪天還得再去討點。
香灰落水,緩緩散開,泛起一圈圈淡淡的漣漪。
我垂下眼,低聲輕聲念:
“塵歸塵,土歸土,生者有路,死者有歸。”
風拂過水麵,帶著一絲涼意。
水波蕩漾了一下,仿佛回應。
我收回手,低頭看著那些漸漸沉入水底的香灰。
這是接陰人的講究——橫死的人怨氣重,容易陰魂不散。若是貿然打撈,可能會被纏上,甚至會引出一些不該招惹的存在。
我現在用香灰問路,就是先禮後兵,告訴他們我要借個道,讓他們都回避一下,免得衝撞。
“行了!”
我指揮著阿大、阿二一起上了木船,很輕易的就靠近了屍體。
撈這種豎屍還是要有講究的:隻見阿大先用長竹竿輕戳一下,竹竿上係著一個畫著符篆的紅布,確保屍體沒有被東西“纏住”。
再使用撈屍鉤緩慢鉤住屍體衣物,避免“頭朝下”或“腳朝天”移動,以免“魂魄倒行”。
我則靜靜地看著女屍。
長得倒挺秀氣的一個姑娘,死在水裏可惜了,我心裏暗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