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子在愚人節那天,當眾逼我跳傘作為他的節日禮物。
他親自給我挑了裝備,教我錯誤的跳傘動作。
而那時的他,僅僅六歲。
他看著我摔落場外,帶人俯視狼狽爬不起來的我,冷淡又嘲諷。
“不過惡作劇而已,你真以為自己有本事跳了?”
“占了我媽媽的位置,還貪圖更多,等我有能力,一定會讓你這個廢物淨身出戶!”
腿上骨折的疼痛侵襲了我整個人。
我恍惚地抬頭,看著我耗盡全部心力卻捂不熱的孩子。
突然那一瞬間,我心死了。
我低下頭,靜靜說道。
“不用等,我自己會離開。”
1
我狼狽地手腳並用,忍著疼痛想爬起身。
可剛撐起身,便被繼子程星河踩住了腳。
他才六歲,即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也不如我剛剛摔下來感受到的疼痛的十分之一。
“故意摔下來,你是不是玩不起?瞧你這幅白蓮花的作態,簡直玷汙了這張臉!你怎麼敢搶我媽媽的位置!”
程星河俯視著我,臉色難看又憤懣。
他死死盯著我,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樣子。
就好像,是我害死了他的媽媽。
我麻木地看向他。
“程星河,我沒搶。”
他的媽媽是我的雙胞胎姐姐,我並不想搶屬於我姐姐的位置。
隻是那時他在哭,哭著求我為他留下。
程星河抿了抿嘴,隻是唾棄地看我一眼,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並沒有跟以往一樣哄他,為他低頭遞台階。
用了半天的時間,我挪回了那個獨屬我一人的空房。
剛進屋,一堆碎片砸在了我頭上。
我迫不得已閉上眼,等感受到手腕刺骨的疼痛時,卻是晚了。
程星河拿著棍子狠狠地砸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定在了原地。
他挑釁地笑著,衝我喊道。
“你不是最喜歡這座微縮模型嗎?你搶走我媽媽的位置,我就讓你失去你最喜歡的東西!”
“還有你的手,你別想當醫生,贏得別人的喜歡,我要你一無所有,給我媽媽賠罪!”
他冷笑著看我,甩上門離開。
我怔愣著,身上的疼痛卻不及心痛的萬分之一。
這座微縮模型是姐姐做了兩年送我的入職禮物。
那時她笑著祝福我,說我會是救死扶傷的好醫生。
也祝我夢想成真。
可如今,除了一地雞毛的婚姻,我什麼都沒了。
姐姐是難產死的,我看著程星河長大,也看著他恨我入骨。
模型摔碎的那刻,我的心也死了。
我動了動身子,去到了臥室。
也就前後腳的功夫,程知然走了進來。
我抬頭望去,他皺著眉看我,一言不發。
良久的沉默後,他終於開了口。
“聽說你今天跟星河起衝突了。”
“你知道錯了嗎?”
我不置可否,隻是攥著手心的模型碎片。
他眼神煩躁,想要說什麼。
可在看到我錯位的骨頭後,又憋了回去,換了說法。
“他還小,你跟他計較什麼?今天是愚人節,你不該認真的。”
說完,他示意身後的醫生替我看傷。
在場的人急匆匆地收拾著模型的殘骸,仿佛一切都無事發生。
而我也終於明白,我為他們付出的全部心血,在他們眼中,不值一提。
這麼多年,我本以為我們之間有感情,可一切都是錯覺。
是時候放下他們離開了。
我放空意識地想著,卻沒注意到程知然的靠近。
他坐在我身邊,聲音放緩。
“我知道你沒有安全感,以前星河也說過想要個妹妹,我們生一個,這樣大家都高興。”
他揚起了笑容,那提起孩子溫柔的神情卻讓我如置地獄。
結婚後數月,我們日久生情,順勢在一起。
順其自然便有了孩子。
可我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被程星河一把推下了樓。
而那時程知然是怎麼說的呢?
“是你勾引我,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跟姐姐搶老公,你覺得合適嗎?”“也不怪星河推你,我告訴你,你姐姐才是我的真愛,其他人生的孩子,我不會放在眼裏。”
可後麵,他卻打一棍子給顆棗,哄著我與他纏綿。
甚至次次讓我吃避孕藥。
而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能夠擁有孩子的健康身體了。
倘若是從前,聽到他這麼說,我一定會覺得苦盡甘來。
可我不想要了。
我拿出了結婚時便準備好的協議。
“程知然,你答應過,會放我離開。”
“明天我就會走,不再出現在你們麵前。”
2
程知然臉上的笑戛然而止,錯愕地看我,聲音不解。
“你在矯情什麼?”
“就因為星河開的一個玩笑?我告訴你,你不僅是他的小姨,還是他的媽媽!作為教養孩子的媽媽,你如此斤斤計較,怎麼有臉向我提要求?”
好像所有人都覺得我攀上了高枝,搶走了姐姐的一切。
可我也不是一開始便願意的。
當時姐姐難產,奄奄一息時將我喊了進去。
她知道父母最會見風使舵,也怕自己的孩子受磋磨。
便懇求我多加照顧。
她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哀求著。
“我知道你最愛自由,是姐姐自私,求求你,照顧好我的孩子,是姐姐對不住你......”
說完便昏了過去,而趕來的程知然,沒見到她最後一麵。
或許是報複,也或許是將我當作替身。
我順利地在兩家的默認下嫁了進去。
沒有婚禮,沒有領證。
隻有眾人意味深長調侃的上位。
當時的程知然要我懂分寸,如今的他卻要越過界限。
糾纏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全成了惹人煩的爛泥。
可說到底,是我將自己桎梏在了原地。
現在為時不晚,我還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我看著程知然,認真道。
“沒有矯情,程星河也已經懂事了,他不喜歡我,我走便是。”
“最近很多人都說姐妹倫理家風不正,也是為了你們的名聲著想。”
程知然了然地看我,語氣帶上了篤定與竊喜。
“我知道你為領證耿耿於懷,可倘若我們有了孩子,即便沒證,也無人敢惹是生非。”
“可我不想。”
我不願意當無名無分的人。
呆這麼久,也隻為了姐姐對我的那點好,以及我自己可笑的奢望。
那堆碎片已經砸醒了我。
我不可能有孩子,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孩子忍受私生子的非議。
“沈月離,你別得寸進尺。”
“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我就放過你這一次,你已經上不了手術台了,離了我,你又怎麼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熟悉的摔門聲。
我靜靜地走到院子中,看著這個四方的牢籠,自嘲地笑了笑。
今天不止是愚人節,還是我的生日。
我盼著他們能記起這個日子,可卻隻是奢望。
從前程知然告訴我,我的生日會讓所有人都感到快樂,沒有人會在這一天生氣。
他給了我的生日新的解讀,讓愚人不再成為我的代名詞。
為此,我不惜改掉自己的性格,往姐姐的樣子靠攏。
我知道他們放不下,也知道他們舍不得。
可這一年中,隻有這天屬於我,就這樣,也被剝奪了。
從始至終,我才是那個供人玩樂的小醜。
“喂,接著,這可是我給你的禮物!”
程星河站在門後,衝我不懷好意地笑著。
我知這不會是什麼真的禮物,手卻快腦子一步拆了起來。
一捧花粉撲了出來,一點沒落,蓋在了我臉上。
頓時我臉上冒出了一片紅色疙瘩。
我對花粉過敏,程星河知道。
小時候的他送我花,看到我紅了一片的臉,哭著說以後再也不會讓我受傷。
我看著跟姐姐那麼像的他,終究是心軟,靠著這點念想給自己打造了虛幻的假象。
最起碼,我們血濃於水。
我摸了摸自己慘烈的臉,扯了扯嘴角。
六年過去,物是人非。
他們父子倆,現在,隻是把我當個物件。
3
我本以為到此為止,可第二天,我卻被自己的親生媽媽背刺。
她依舊是貪圖名利的樣子,趾高氣揚地命令我。
“月離,女人要懂得分寸,你要的太多,不會有好下場。”
“媽媽難道能害了你嗎?更何況這是你姐姐的孩子,你忍心他受後媽的磋磨?”
“你怎麼能這麼自私?!”
我晃了晃身子,張了張嘴,隻是吐出一句。
“可我太累了......”
媽媽嗤笑一聲,衝門外招了招手。
“既如此,那就別怪我斷絕母女關係,你真是半點比不上你姐姐。”
我看著門外走近一個女人,她抬起頭來,卻是我的堂妹沈晴。
她與姐姐不像,可周身的溫柔的氣質卻像了個八成。
手邊還牽著昨天跑出去的程星河。
“好久不見,姐姐。”
她笑意盈盈地看我,眸中閃過一絲得意。
“你要知道,你想走,有的是人給我當媽媽,別以為自己特殊!”
程星河無所謂地說著,攥緊了身旁沈晴的手。
一大一小,衝我宣戰。
旁邊早已準備就緒的記者紛紛交流了起來。
“早就聽說這程夫人地位很低,隨便一個人都能勝過她,到現在看還真是不假,瞅瞅這臉,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但不也說這雙胞妹妹愛得死去活來,同胞姐妹愛上一個男人,這又來了個堂妹,嘖嘖,真是讓人看笑話。”
“那又怎樣,不都看中程氏的財力,隻是對麵這位攀不上罷了。”
程星河冷笑一聲,任憑沈晴將他抱起。
“我喜歡沈晴阿姨,她是真的溫柔,不像某些人,天天拿刀子,身上全是消毒水味,活該沒人願意靠近。”
我猛地抬頭。
救死扶傷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當初姐姐難產,我作為親屬不能上手術台,從此成為了我的執念。
我頻繁地給自己加任務,就怕手下出一點事故。
程星河從小身子弱,也是我寸步不離地看著,才長到如今健康的模樣。
那時他話都說不利索,卻黏在我身邊,仰頭看我。
“小姨,你好厲害,媽媽知道一定會為你驕傲的,以後我也要當一個醫生!”
過去的記憶太過美好,以至於我怎麼也想象不出程星河如今的模樣。
他太了解我,怎麼讓我難過全都知道。
沈晴溫柔地笑著,點點頭。
“是啊姐姐,好在星河幫你及時止損了。”
我冷冷地看她,並不當一回事。
我從來都問心無愧,更不會認同這份折辱。
既然他們父子都默認,那正好放我走。
“既然你喜歡,那便給你,我不稀罕。”
下一秒,我被自己的媽媽踹倒在地上。
她摁著我,強迫我跪在地上。
“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不識抬舉的貨色!”
“想走?給我在這跪一天!要不你就爬出去,我告訴你,沒了背景,你活不下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媽媽會這樣對我。
可能在她心裏。
失去價值的子女,反而比陌生人更可恨。
我是明碼標價的商品,即便想走,也得撕了一層皮。
我自嘲地看了看再次開裂的傷口。
隨即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像是怕虧欠什麼,我任憑自己的額頭磕破。
滑落的血刺痛眼睛,我紅著眼眶,鄭重其事道。
“我聽你的嫁進來六年,養我的錢也全部由我自己工作還給了你。”
“磕三個頭,還你生養之恩,從此我們再無關係。”
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唯獨對不起自己。
我剛爬起身準備要走。
可就在此時,程知然終於姍姍來遲。
4
他淡淡地看我,就像在看一個逃不出他手心的物件。
又帶著認為我自不量力的意味。
“月離,你看,沒有程夫人的名頭,你什麼也不是。”
“摔碎的模型我已經讓人給你買了十個不一樣的,隨便你拚哪個。”
“就算你不想養孩子,也可以交給你堂妹,左右都是沈家人,不分你我。”
他說著說著,帶上了淺淺的笑意。
仿佛是對我的恩賜。
而這坐享齊人之福的美事,也應順其自然的發生。
可我不願再當個傀儡。
“程星河,沒必要,我都不需要,也不願意接受,我隻想走。”
沈晴變了變臉色,開口柔聲道。
“是不是姐姐介意我在這裏,也是,同胞姐妹自然是有自己的驕傲,我這個堂妹在這裏,姐姐肯定別扭。”
“可姐姐,我隻是心疼姐夫和孩子,沒有別的想法。”
旁人都聽得出的顛倒黑白,可程知然信了。
他皺了皺眉,伸手摟住沈晴,看向我,語氣威脅。
“既然你這麼善妒,那便在這兒看著。”
他將沈晴帶進了屋裏,讓助理壓著我,看他們曖昧地交纏。
我無聲地垂著眸,麵無表情。
沒過多久,程星河將我帶了出來,充滿惡意的看我。
“小姨,你總該死心了吧,昨天我教你的跳傘,學會了嗎?今天可要再給我跳一次看看。”
我看向他,明白他將性命當作玩具,不由得失望。
我親自養大的孩子,竟不知何時長歪了。
“你真的要我跳?”
“對!沈晴阿姨都告訴我了,你在我媽媽難產時見死不救,明明你醫術最高,可卻不願進去!”
“你就是想趁機上位!我巴不得你死!”
我看著他胸口不斷起伏,終於死了心。
站在高處時,我回頭看著憤懣的程星河。
他賭氣看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依舊哽著看我。
“程星河,你可能不知道,我愛姐姐勝過愛你。”
“可我也不想多說,畢竟,我們再也不會見麵了。”
我露出這些天唯一的一個輕鬆地笑容,在程星河錯愕的神情中,一躍而下。
風很大,將我吹向了遠方。
而我的裝備,自始至終卻沒有打開。
直到我急速地撞向另一座山。
我釋懷地笑著,不顧遠處若隱若現的嘶吼。
就在我墜入斷崖的前一刻。
緊急趕來的程星河飛快地衝我撲來,神情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