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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跡師尋跡師
阿嚏

3

夫子看著阿禾走進草堂,俯身將晾曬在草席上的藥材聚攏,抱在懷裏,朝茅屋裏走去,走了幾步,聽見幾聲“阿禾吃飯”的嘟囔,他想著定是她餓壞了,不禁想起阿禾大大的腮幫子鼓起的可笑模樣,嘴角不自覺帶了一抹微笑。

天邊的日頭在這個時候跳躍了一下,墜入遠方的山頭下,他眺望了一眼已經漆黑的東方天際,笑容僵硬在嘴角。

他記得初遇阿禾的那一年,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黃昏裏,跳馬山山腰的瀑布發出衝天的響聲,稍微轉了幾個山路彎道,聲音便消失殆盡。爹爹牽著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伏身在山澗旁,山澗的對麵盤膝坐著一位道人。

他當時才十歲出頭,隻是覺得新奇,忍不住偷偷瞄了幾眼那道人。那道人看上去不過而立之年,黑如夜空的發絲披散在身後,鬆鬆垮垮地用草繩紮著,兩縷發絲自雙鬢垂下,一身粗布褐色麻衣,身後背著一支雷公鞭。眉眼俊逸,卻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漠和妖異。此刻正垂眼若有所思地斜睨著小小的他。道人身邊的吊睛黑斑白虎朝他們父子倆發出一聲低吼。

爹爹拉了一下他破爛的衣襟,他急忙低垂了頭。

爹爹懸壺濟世多年,一直給他灌輸的就是醫家道理,這世間的一切都是人本身的肉身所在,鬼神妖魅則是旁門左道,至於道人仙家,爹爹一向視為欺世盜名之徒。

他不曾想到,有一天,爹爹會拜倒在曾經最看不起的人麵前,祈求一味藥材。

“給你倒也無妨,隻不過,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道人淡漠地說著,伸手安撫著座前的老虎,那老虎毛如白雪,其間點綴著黑色的斑紋,碩大的體型像是一塊巨石匍匐在道人身邊,粗壯的咆哮聲嚇得十多歲的他大氣不敢出。

“隻要上仙賜予那一味藥,小人刀山火海也……”

“沒那麼嚴重,”道人冷冷地道,“不過是日後你家小子需為我尋找一個人。”

“找人?”

“嗯。”

“隻是我家小子一個眼瞎,現下暫時還可看見,日後頭痛便又會眼疾發作。需得上仙那一味藥才能根治,身邊的這個孩子也是才疏學淺……”

“一切自有安排,我已算好了。”那道人起身,黑斑白虎咆哮著也站了起來,“這味藥必定能治愈你家小子的眼疾,隻是莫要忘了你我的約定。快回去吧,也許還能見著你家小子一麵。”道人說完拂袖而去,一陣清涼的山風迅猛地刮過,爹爹哆嗦著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空空如也的山澗,這才扯了扯身邊的大兒子。

“元化,快起來。”爹爹欣喜若狂地拉著他,沿著山路連夜往家裏趕去,他這才發現爹爹手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晶瑩如玉的蚌殼。

三天三夜的路程他們卻走了整整七天,白天不趕路,隻在夜間走,而且一到白天,爹爹就躲在客棧裏,死活不見他。元化覺得奇怪,但想到自從診斷了弟弟日後將會眼疾致瞎之後,爹爹的性情就變得怪了起來,元化也見怪不怪。後來趕到家裏那一天時已是日落黃昏。柴扉久叩才開,弟弟正在院落裏習五禽戲,看見自家兄長和爹爹回來了,頓時鳥兒一樣飛了出來,卻是繞開了爹爹的懷抱,直奔兄長。

“弟弟,小心腳下啊。”元化嘴角帶著一抹寵溺的笑意,從懷裏摸出一隻木頭飛鳥,自家弟弟立刻歡呼雀躍。元化笑著摸了摸弟弟額前新磕的小傷疤,前幾月弟弟眼疾複發,他一時照顧不周,弟弟便磕在了灶台上,怕是要永遠留下這個疤痕了,不過幸好頭發梳起時還可遮蓋。但縱是如此,他心裏也十分愧疚。自古說是麵相殘破之人必命運坎坷,他覺得對不起自家幼弟。

這飛鳥是元化在長安街上特地給弟弟買回來的,一路上風餐露宿,比爹爹尋藥還要小心,生怕弄壞了。現下看見弟弟開心,他也覺得神清氣爽。

爹爹興奮地一把抱起弟弟,順手把蚌殼給了元化,吩咐道:“打開了放到屋後石盆裏,明日清晨,太陽升起來,你弟弟的眼疾便可根治了。”

小小的元化拿著蚌殼就往屋後跑去,院落裏不時傳來爹爹和弟弟的嬉笑聲。元化覺得真好,這樣他們一家人就可以不用為弟弟日後的生活而操勞了,元化越想越覺得這一趟遠門沒白跑,幸虧了那道人。

說到那道人,倒是看著挺仙風道骨的,像是一個神仙模樣,不過最後說什麼能見最後一麵就讓人匪夷所思了……

元化掰開了蚌殼,裏麵裸露出玉質般的蚌肉,河蚌兩隻大大的腮幫子在月色裏一張一合,元化看得驚住了,直到院落裏響起一陣罵聲,以及弟弟的哭鬧聲。

元化警覺地一溜煙跑向前屋,幾個軍爺在夜色中朝爹爹怒吼著:“借你家孩子一用!”

爹爹掙紮著死死不肯撒手:“求求軍爺放過小的,這孩子有眼疾……”

“哇哇哇!”弟弟抹著鼻涕,被軍爺和爹爹分別拽著雙腿雙臂。

“放開我弟!”小小的元化朝幾位當兵的攔腰撞去。

“找死!”其中一位抽出寶劍砍向倒在地上的元化。

一聲沉悶的呻吟聲響起,元化淚眼蒙矓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爹爹,以及被擄出門的弟弟。小小的他一個趔趄栽倒在剛下過一場春雨的泥土裏,一雙小手死死地摳著泥沼,雙腿卻軟得根本站不起來。

爹爹用最後一口氣呼喊了一聲他的乳名:“阿元,把你弟弟,找……找回來。”

他爬向爹爹,雙手捂著爹爹汩汩流血的小腹,使勁點著頭,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爹爹最後指了指屋後:“收起來,治好你兄弟的……眼疾……全靠那……”

元化不知道爹爹是否看見了他用力點下的頭,爹爹留給他最後的印象,就是僵硬著手指,瞪著屋後的方向,至死,爹爹的手都死死抓著他破爛的衣袖。

他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掰開了爹爹的手。

那晚月光清澈,已是二十年前,屋後響起一聲哢嚓的清脆閉合聲。隔日天未亮,他收拾了行裝,便準備去追上弟弟,恍恍惚惚去屋後收拾蚌殼,卻看見一個小女孩坐在石盆上,看見他,鼓著大大的腮幫子,嘿嘿一笑問了句:“咦?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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