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藏寶遊戲的背後，是離開的真相

“孟悄悄，你做得很好。”李醫生看著孟悄悄笑眯眯地說。

孟悄悄的額頭上早就冒出了汗，她的喉嚨又幹又癢，還有點兒火辣辣的感覺。她趕緊喝了口水，用李醫生教給她的發音技巧，低聲說道：“我們……再練……一會兒。”

李醫生笑道：“你不怕傷你的嗓子，我還要下班呢！”

孟悄悄這才意識到她耽誤了李醫生的時間，連忙道歉。

李醫生又笑：“跟你開開玩笑，你還當真了。聽我說，你已經是我見過最不怕苦的病人了。可欲速則不達，你現在嗓子恢複的速度已經很快很好了，你不能再勉強自己了，否則會變嚴重的，知道嗎？”

孟悄悄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她按照李醫生教給她的方式努力練習，多苦多累，她都不怕，她隻想盡快恢複聲音。為了這個，無論要她付出什麼都可以。

告別了李醫生，孟悄悄回到店裏，喬又澤神秘兮兮地指著店中的角落讓孟悄悄看。

孟悄悄不看還好，一看腦袋裏“嗡”的一聲，幾乎想要掉頭就走——坐在角落裏的不是別人，正是周旭和陳與均。

別問孟悄悄是怎麼認出戴著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裝的陳與均的。事實上，以陳與均的氣質來說，想讓人不認出他也難。她隻是一時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和周醫生一起出現。

孟悄悄壓低音問喬又澤：“我爸呢？”

“在後廚做蛋糕。”

這時，周旭看到了孟悄悄，揚起一抹笑容朝她揮手打招呼。她心知躲不過，叮囑喬又澤無論如何都不要讓孟榮出來，才硬著頭皮走上去之前。孟榮肯定能認出陳與均，可她……並不想和陳與均相認。

喬又澤拍拍胸脯，表示一切都包在他身上。

孟悄悄走到周旭和陳與均的麵前。陳與均的大半張臉都藏在帽簷下，目光卻落在孟悄悄的身上。

“周醫生。”孟悄悄先是向周旭打了個招呼，隨後又朝陳與均客氣地點了點頭。

陳與均愣了一下，驚訝道：“原來你會說話啊？”

周旭屈起一根手指，敲了敲陳與均的帽簷：“又想把你粉絲招來啊！”

陳與均有點委屈，還是順從地安靜了下來。

孟悄悄頗為驚奇地看著這一切，她沒想到陳與均和周旭之間的關係居然這麼親密。

周旭道：“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弟弟，陳與均。不過我想，你們應該已經見過麵了。小均和我說，上次他在這兒給你添了不小的麻煩。”

弟弟？孟悄悄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打量了一會兒，大約猜到了兩人之間的關係，應該是陳阿姨帶著陳與均改嫁給了周旭的父親。她有點想不到，人和人之間竟是這麼巧合又奇妙。

孟悄悄搖搖頭，問道：“吃什麼？”

周旭眼睛一亮：“看來你最近的複健很有效果。我聽老李說了，他說你是他負責過的最不怕苦的病人。”

“我想……快點……恢複。”孟悄悄說道。

“那我們就吃小均最愛吃草莓蛋糕，順便為你加油吧！”周旭笑眯眯地看著陳與均，陳與均一臉嫌棄。

孟悄悄忍俊不禁，難得看到陳與均吃癟的樣子，也知道他一定是信任周旭才會這樣的。

卻不料，她這一笑，陳與均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變得更深沉。

孟悄悄連忙避開陳與均的視線，朝周旭說道：“稍等。”

眼見孟悄悄走遠，陳與均的目光還停留在她的身上，周旭又敲了敲他的帽簷，成功換來了對方的怒目。

周旭笑了：“怎麼，不是你約我出來的嗎？愣什麼神啊，這麼呆拍不了戲吧？”

陳與均無視周旭的調戲，猶豫了一下，才問道：“下個月是我媽的生日，你覺得，我送她什麼禮物比較好？”

周旭聞言，笑得意味深長。他這笑容立刻引來了陳與均的不滿，陳與均壓低聲音表達自己的不滿：“你正經一點！”

周旭道：“你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你明明很在乎陳阿姨，為什麼麵對她的時候偏偏那麼冷淡呢？”

“是我先問你問題的。”陳與均聲音冷冷的。

正巧這時，孟悄悄端著蛋糕走了過來，周旭突然問：“孟悄悄，問你個問題。”

孟悄悄察覺到陳與均在聽到她的名字後，立刻投來的銳利而迷茫的視線，她故作淡定，維持著手上的動作，回道：“嗯？”

“女人最喜歡什麼生日禮物？”

孟悄悄愣了一下，她看了眼陳與均，立刻想起陳阿姨似乎是下個月生日。再加上，剛才走過來時，她從二人的談話中捕捉到了陳阿姨的名字，便猜想這個問題應該是周旭代陳與均發問的。

“自己……喜歡的……東西。”孟悄悄認真地答道。

周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這回答跟沒回答我有什麼區別？”

孟悄悄有點不好意思，又答道：“那……玫瑰花？”

周旭笑得快停不下來：“你這到底是什麼直男審美？你想一想，如果男孩子送什麼禮物給你的時候，你最開心？”

孟悄悄認真地想了一下，道：“我……沒收過……禮物。”

周旭一愣，隨即笑道：“那你把你的生日寫給我，今年你過生日的時候，我做第一個給你送禮物的男生。”

孟悄悄本打算拒絕，可她的餘光瞥見目光灼灼的陳與均猶豫了一下，就隨口報了個日子。果然，在她說出這個日子後，他眼中的光芒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之色。

孟悄悄走後，陳與均問周旭道：“你確定她叫孟悄悄？”

周旭覺得陳與均的這個問題問的有些奇怪：“你哥我還不至於弄錯自己病人的名字吧。”

陳與均慢吞吞地“哦”了一聲，用叉子戳了戳盤子裏的草莓蛋糕，興致缺缺地吃了起來。

陳與均的反應讓周旭有些意外，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沒事。”陳與均的回答都是有氣無力的，“我認錯人了。”

周旭挑了挑眉。

陳與均和周旭沒坐多久就走了，孟悄悄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能落回肚子裏，孟榮一直在後廚忙著，自然沒和陳與均打到照麵。

黃昏時分，店裏的客人漸漸多起來。孟悄悄就在收銀台前坐了好一會兒，她盯著她的手機出神。

手機界麵停留在某個音樂APP上，她端詳良久，終於決定用手機連上店內播放器的藍牙播放音樂，一段悠揚婉轉的鋼琴聲從音箱中流淌而出，似乎藏著一種濃濃的思念和愛意。

接著，一個女孩的聲音輕輕地唱了起來：

我們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不曾記得今夕是何夕

你看遍春雷夏雨

我路過秋風冬意

孟悄悄閉上了眼睛，這是雲真的聲音。

雲真愛上配音以後，除了係統地學習之外，還加入了網絡上的聲優社團，做做網配，偶爾還會錄些歌。這首歌就是她的原創。那時，她緊張地錄歌時，孟悄悄還因為給她打氣，而被她強行要求唱和音的部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屬於孟悄悄和雲真的歌。

自從雲真走後，這是孟悄悄第一次聽這首歌，也是她必須在這個時候播放的一首歌。

不多時，歌曲到了副歌部分，孟悄悄的聲音在這時加入，為雲真和音。

再次遇見你

在這流動的四季

時間沒有停留

容顏不曾老去

我們念念不語

我們一如往昔

“悄悄，這是誰的聲音！”孟榮暴怒的聲音響起。

孟悄悄早有心理準備，她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火冒三丈的父親。

她知道父親抗拒配音，抗拒所有和配音有關的事情。這首歌中，雖然她的聲音和雲真的極為相似，她發出的和聲也不算太大，如果不是仔細分辨，根本聽不出來區別，但是旁人不在意聽不出來，並不代表孟榮聽不出來。

“悄悄，這是怎麼回事？”孟榮的聲音猶如平地驚雷，嚇得店內的那些食客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孟榮卻不管不顧的，“悄悄，你告訴我，那首歌裏的和音是不是你？”

孟悄悄捏緊拳頭，慢慢地說道：“是……我。”

“砰！”

孟榮抄起孟悄悄的手機，用力地往地上一砸，“咚”的一聲，她的手機頓時被摔得四分五裂了。

歌聲停了。

喬又澤和食客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大氣不敢出一下。

也不知道為什麼，孟悄悄忽然沒那麼緊張害怕了。也許是這種狀況，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她覺得無所謂了；又也許，因為一切如她料想的那樣進展著，所以她不緊張，不害怕了。

孟榮陷在突如其來的怒火中，他凶狠地說道：“我和你說過的，你都忘了？你也想像你的媽媽一樣，是嗎？”

父親的聲音像一道驚雷，在孟悄悄的心裏猛地炸開，讓那些急劇流淌的血液趨於冰冷，趨於絕望。

孟榮看起來憤怒極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向著你媽媽，沒有你，她也走不了！”

孟悄悄愕然地看著孟榮，不明白父親話裏的意思。

“我把她的護照藏起來的時候，隻有你看見了，不是你，你媽媽她怎麼可能知道那本護照藏在哪裏？”

孟悄悄一怔，父親說的話讓她隱約想起了一些事情。那時，她看見父親把一個紅色的小本子藏了起來，她好奇地問父親，父親說是在和母親玩藏寶遊戲。那個時候，她太小了，並不能看出父親言辭、神色之間的異樣，她以為那隻是一場單純的尋寶遊戲，她又不想母親輸給父親，所以，她偷偷地把父親藏護照的位置告訴了母親。

孟悄悄再次想起母親的臉，那時，母親聽到她說了父親藏護照的地方後，母親的臉上那瞬間湧上的百感交集。

那時，母親似乎揉了揉眼睛才捧著她的腦袋，輕聲說：“悄悄，乖，這件事不要告訴爸爸，好嗎？”

——原來，母親的離開也有自己的一臂之力。

孟榮看起來極為失望，再也不肯多看孟悄悄一眼，就徑自從店裏走開了。

孟悄悄覺得，她的喉嚨深處被一團泡在醋裏的棉花堵著，又酸又漲。

孟榮離開了店裏。孟悄悄深吸一口氣，才從戰栗中緩過神來。她對那些顧客說：“不好……意思。”

店內僵持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一些。喬又澤湊上來，擔憂地向她問道：“小老板，你還好吧？”

“沒事。”孟悄悄低聲道，蹲下來撿那些已經被父親摔成四分五裂的手機。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明明知道大老板在，還要放你唱的歌。”

“我……故意的。”

“啊？”喬又澤驚訝地看著孟悄悄。

“我想……試……一下……他的態度……”

孟悄悄沒有把話說完，就失望地搖了搖頭。

她知道，與配音相關的一直是自己家裏的禁忌。隻是她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父親還是放不下。

在孟悄悄四歲那年，母親為了配音的夢想和父親離婚，母親隻身去美國發展。從那之後，父親就非常厭惡與配音相關的事，他不喜歡孟悄悄做任何與配音有關的事情，甚至不喜歡她聽歌。

孟悄悄故意在店裏放了那首她和雲真合唱的歌曲，就是想探探父親的態度。不想父親還是這麼厭惡和反感她做那些事，她更加不知道，兒時的自己曾給父親造成了那麼大的傷害。

喬又澤抓耳撓腮，他覺得孟悄悄的表情有些悲涼，也不敢貿然問什麼，隻能幹笑兩聲，然後轉移話題：“小老板，你剛才放的那首歌是CV大神真真的吧？想不到，你還認識真真啊。”

“嗯。”孟悄悄淡淡地應了一聲。

“那你應該知道真真的情況吧？她都銷聲匿跡大半年了，網上都傳她自殺了，不會是真的吧？”

孟悄悄拾手機碎片的手一頓，抬起頭來，表情無比認真：“她……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她……不會……自殺。”

喬又澤愣愣地看著孟悄悄，拖著長音，“哦”了一聲。

孟悄悄終於將地上的手機碎片收拾好。她知道，父親始終不能放下往事，可為了雲真，她不能放棄。

之後的事情就隻能在暗地裏進行了。孟悄悄想。

而此時的孟悄悄不知道的是，她很快就要迎來她人生中的重要轉折點。

一個月後，LD大樓外。

隨著高空中的工人“三、二、一”的倒數，“音為遇見你”的大幅海報緩緩垂下，引來路人的陣陣驚歎。

“音為遇見你”在“D音”推出之後，輿論的反響如陸尋所說的那樣火爆，不但吸引了很多專業、非專業人士，還有不少路人也在關注這場比賽。“音為遇見你”就這樣排上了日程，亞瀾已經在著手負責一些選手的篩選。公司投入了重金，前期宣傳做得不錯，再加上有陳與均，現在全公司的人都對這個比賽充滿信心。

亞瀾敲門進辦公室，遞給陸尋一封快遞。

正如陸尋所料，那個人果然又出現了。他將快遞拆開，裏麵依舊是一封信。

神秘人在信中說，上次雙方交易時，陸尋太不老實了，所以，對方就不能給陸尋想要的東西。如果陸尋還對過去的陸家著火的事感興趣，那就準備五十萬。隻是這一次，對方指明了交易的時間和地點，是在七日後的下午七點，地鐵4號線的桐梓坡站。信的末尾，對方向陸尋保證，隻要陸尋肯給錢並老實配合，就一定會將所有的證據和線索雙手奉上。

陸尋冷笑一聲，將快遞丟到腳邊的垃圾桶裏，露出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同一時間，孟悄悄待在雲真的房間裏。經過一番努力後，她終於可以正常說話了。對於孟悄悄來說，這是一個好消息。

她坐在雲真的電腦前，登錄了雲真的Skype。隨即，留言如潮水一般湧了進來，都是這半年間雲真的粉絲關切詢問。顯然，雲真這大半年的銷聲匿跡讓那些網上的朋友們陷入擔憂中，因而，他們產生各種各樣的猜測。

孟悄悄照例沒有回複那些留言，而是點開了一個名叫“熊貓姑娘”的對話框。

真真：《銅皮少女曆險記》的第一集我已經錄好音了，可以馬上發給你。

熊貓姑娘：太好了！我們已經策劃過了，在正式發布第一集之前，會先發一個五分鐘的超長預告。我想大家知道你回來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真真：麻煩你們了。

熊貓姑娘：你這麼說就見外了，半年前你找我說要做《銅皮少女曆險記》，我可是覺得十分榮幸呢！現在還有機會能把這個作品做出來，我很開心。

真真：謝謝你們。

熊貓姑娘：不過，真真大神，你的聲音，怎麼好像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真真：半年前，我出了車禍，聲帶有些受損，聲音恐怕不能恢複成以前的那樣了。

熊貓姑娘：不要緊不要緊，現在也很好！

熊貓姑娘和“真真”寒暄完後就去忙了。

孟悄悄摘下了耳機，將麥克風推開了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能為雲真做些什麼，思來想去，隻有先幫雲真完成其未完成的事。

《銅皮少女曆險記》是雲真一直和孟悄悄提到的。雲真想要做的一部個人廣播劇，為了這個銅皮少女，雲真付出了不少的時間和心血。隻是，意外來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孟悄悄決定，她要以雲真的名義完成這個故事。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雲真這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處理完正事，另一件讓孟悄悄頭疼的事還等著她去處理。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打開了被雲真置頂的那個對話框，備注是“小哥哥”，最新發來的信息是兩個月前的。

小哥哥：我回國了。

時間在默默地流逝，孟悄悄差不多已經把那四個字盯穿了。

這個小哥哥就是雲真信上說的那個“他”，而孟悄悄需要做的，則是向對方撒一個謊。她的手指在麥克風的標誌上徘徊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摁了下去。

她對著話筒，模仿著雲真的語氣和聲音，回複了小哥哥。

真真：抱歉，我家裏有事，以後沒時間上Skype了。祝你一切順利。

一句話說完，孟悄悄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她鬆開手指，看著那條語音信息發了出去。她又害怕對方在線，連忙退出了Skype。

剛才那最後一句是她自作主張加上去的。她總覺得，如果是雲真回複對方，哪怕是道別，雲真也會向對方留下善意。當然，還有一句話，是她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對不起。

孟悄悄在心中默念那三個字。即使對方於她而言，隻是陌生人，她依舊心懷愧疚，隻能用這拙劣的方式安慰自己。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對雲真來說，那個小哥哥有多重要，也正是因為對方重要，雲真才會在給自己的信中，把這個重任交給自己。

雲真是不想讓小哥哥難過，才讓自己留下這樣一個善意的謊言。

也許，有的時候，謊言比真相更能讓人接受。

如果我也能得到那樣的謊言，就好了。孟悄悄愣愣地想，那樣的話，就不用直麵鮮血淋漓的現實，不用終日生活在懊悔和痛苦中；那樣的話，在自己的世界裏，雲真永遠鮮活。

夜幕降臨，這同樣意味著，新的一天馬上就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