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陸繹安。
正襟危坐,衣冠楚楚,一絲不苟,那張臉如寒冰般凜冽,未見悲傷,未見淚痕。
他是審問犯人的官差,而我這個為母者,竟成了罪犯。
“你笑什麼?”陸繹安蹙眉問道。
“我笑你。”我靠在床頭,脆如紙張,一撕即碎,棱角卻還是鋒利的,“你可知辰兒出門想去何處?”
陸繹安注視著我,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他要去尋你。”
“他曾多次遣人傳信與你,卻無一次有回音。”
“他說,父親或許是迷路找不到家了,要出去尋你。”
陸繹安遲疑了一下:“你未能攔住他?”
“我可以哄騙他一次兩次,但他擔心父親,趁我……”忽然間,我覺得自己真是又可悲又可笑,為何要向他解釋呢?
我停下來,深吸一口氣:“是我的錯。”
短短幾字,在這冰冷的房中掀起一場風暴,陸繹安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我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錯在不知天高地厚愛慕於你,又陰差陽錯與你成了夫妻,生下了辰兒。錯在將他帶到這世上,讓他受盡了委屈,還未能護他周全。”
在陸繹安極具壓迫感的眸光中,我揚起一抹笑:“最錯在不該對你抱有幻想,異想天開覺得我們還能回到從前。”
陸繹安表情空白,一時間啞口無言。
那一掌揮落下來時,我與陸繹安都未及反應。
那人是從門外衝進來的,帶著哭腔與激烈的咒罵,打完後又拽著我的肩頭:“你連一個幼童都看管不住,你配做一個母親嗎?!”
打人的是陸繹安的姑母。
她跋扈囂張,目中無人,一直厭惡我,更厭惡辰兒。她曾推搡過辰兒,給辰兒吃變質的蜜餞,還曾在辰兒耳邊低語,說他父親厭惡他。
此刻的悲傷號啕,不過是在陸繹安麵前做戲罷了。
我麻木地坐著,挨了好幾記耳光,嘴角滲出血來。
陸繹安這個夫君卻雲淡風輕地看著,一動不動,眼裏盡是漠然。從前到如今,在我和辰兒最需要援手的時候,他從未伸出過援手。
發髻被撕扯著,甚是疼痛。在一句句的咒罵聲中,我對上陸繹安冷沉的眸子。
曾幾何時,我不過是跌倒擦破了皮,他都緊張得不得了,蹙眉不停地問我可還疼痛。
如今卻是物是人非。
我在他麵前挨著打,他都能做到冷眼旁觀。
這些年來,我對陸繹安從年少時的情竇初開,再到他對我忽冷忽熱後我小心翼翼的癡戀,最後卻在一場謀劃與推動中讓我成了他的妻子。
從前我對他有愛慕,有期盼,還有愧疚。
多日來緊繃的弦斷了。
我突然坐起身來,抓住姑母的胳膊,反擊回去了一記耳光。她被打蒙了,捂著臉頰,睜大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個府上,除了陸繹安,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辰兒更是無辜。
這一掌,我該還回去才是。
去宗祠祭拜的那日,我麵上帶著未消的傷痕,左頰腫脹,下頜還有幾道指甲印。
若非陸繹安及時出手拉開我與姑母,這傷勢隻怕更重。
可陸繹安推開的人是我。
坐在馬車裏,寒風從四麵八方襲來,我卻感覺不到冷,空洞地望著車窗外。
陸繹安坐在我身側,有小廝來傳話,是沈清雅要來。
辰兒下葬之日,身為他的父親,卻在這種時候,見其他女子,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但對沈清雅有種特殊的耐心。
“嗯,還要忙些時日。”
“……你先回府。”
“她?”
我側身避開,感受到陸繹安的目光掠過,他遞來了信箋,“清雅要與你說幾句。”
從前,我定是不見的。
可沒了辰兒,再做這些又有何意義?
在陸繹安訝異的目光中,我笑著見到了沈清雅,她身上還殘留著陸繹安的氣息,過去我是那樣渴望靠近他這個人,他的氣息、聲音、溫度,我都想要親近。
如今卻隻覺作嘔。
沈清雅言辭懇切,“蘇婉柔,你可還好?”
我未作聲,身旁人的氣勢很是壓人,仿佛我敢對沈清雅說一句重話,他就會立即將我趕下馬車。
這等事,陸繹安不是沒有做過。
還是在大雪紛飛的深夜,我隻是當著他的麵與沈清雅說了幾句重話,警告她莫要再破壞他人的姻緣,便惹得陸繹安大怒,將我逐出府去。
那夜我在冰天雪地中走了兩個時辰,後來病了一周,他未曾來看過一眼,是辰兒趴在我的榻邊,稚嫩的小手貼在我的額頭,一聲聲喚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