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白晃晃的雪地裏我打了個冷顫。
“你給我出來!”我朝腦海中的聲音喊道。
腦海中的聲音,出現在父親和三弟被問斬之際。
我在刑場咬碎了牙齒,長兄緊緊拽著我,麵若金紙,一言不發,我卻瞧見他因忍耐攥緊的拳頭指縫裏流出的鮮血。
三弟衣衫破爛,背後鞭痕累累,幾可入骨,他耷拉著腦袋,似乎暈了過去,卻在經過我和大哥身邊的時候,拉扯出嘴角給我一個歉意的微笑,“二哥,抱歉不能陪你去采七星梗了,讓大哥陪你吧。”
父親對我們三兄弟的醫術考校甚是嚴格,月旬有藥理考核,季旬有醫術考核。
三弟最是貪玩,每次月旬的藥理考核,總是沒法按時交納父親要求的藥材,長兄又和父親性格極為相似,甚是嚴苛,斷不會容許三弟做些偷奸耍滑的行為。
三弟與我年齡相仿,我倆最是歡喜背著父親彼此掩護,他每求到我這,讓我幫他將欠缺的藥材補齊,我不勝其煩答應,卻讓他許諾,陪我瞞著父親和長兄一起去靈山采七星梗。
七星梗是一味極其難得的中藥,隻在人跡罕至,瘴氣環繞的靈山,山頂日照最充足的地方生長,周邊靈獸盤集,便是有幸能越過懸崖峭壁,躲過有毒的瘴氣,稍有不慎,也會葬身靈獸腹中,而我,卻有不得不采集七星梗的理由。
本以為這次月旬考核以後,便可以和三弟一起借著采風的理由,踏上去靈山的旅途,卻不料再次相見,我們卻要天人永隔。
我覺得我胸腔有一股怒火,我想要大聲咆哮,我一腔悲憤無處可訴。
我無法挽回父親和三弟的性命,我要這醫術有何用!
黃袍加身的狗賊害我父親兄弟性命,我要掀翻這天!
我突然覺得後脖頸輕微刺痛,倒下去之前是長兄流出血淚的雙眼,是了,長兄的一手針炙之數盡得父親真傳。
“哇塞,砍頭現場,溜了溜了,我穿的未免太不是時候了。”
腦海中一道戲謔的聲音響起,我下意識問道,“你是誰?”
“啊,你還沒死。”那道聲音有點詫異,自言自語道,“我現在穿回去還來得及嗎?”
接下來我便在這個自稱“小步”的聲音描述下,接觸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新世界。
小步是從一個叫現代的世界魂穿到我這個世界,接替我因為親見父親和三弟問斬現場,悲憤至心弦崩斷而亡的身體,但不知中間如何出了差錯,導致我並未死去,他沒法完全接替我身體的掌控權,還必須協助我完成這個世界的執念,如果我未完成執念或中途亡故,他的靈魂也將隨之消散。
“媽的,我這是穿成寄生獸了?還是毒液?不對,我比他們還慘,我沒有實體,我沒有戰鬥力,我還沒有同伴,救大命,等等,寄生獸是不是從右手竄出來過,要不你伸下右手我看看?”
我聽不懂小步在自言自語什麼,但是我知道他必須協助我完成心願,於是我試探性地問道,“你說你要幫我完成心願,那你可以讓我父親和三弟死而複生嗎?”
“……”
我感受到小步的沉默。
“這……要不你先伸個右手我看看呢?”
我依言抬起右邊胳膊,卻不料撞見從掌心傳來溫潤的觸感。
“二弟,你醒了。”
長兄俯身在床沿抓著我抬起的手腕給我號脈。
我這才驚覺我方才是昏迷了,長兄形容枯槁,我撐起半邊身子,“父親和三弟呢?”
“聖上開恩,讓我領了遺體入土安葬,我怕你見了傷心,已經讓他們入土為安了。”長兄緩緩撤回手,“那日我下手失了輕重,你當場昏迷,三日未醒,我實在擔心,要不是你今日抬起胳膊,我……”
長兄以袖掩麵,轉身踏過門檻,背對著我說,“現太醫署的太醫令職位空懸,聖上命我即日就職,今日已是最後期限,宮裏來的人正在府外候著,你既沒事了,我便去了,府裏你好生打點。”
說完便不等我回應,急急去了。
“嘖嘖嘖,你這大哥泫然欲泣的樣子真是有股破碎美,這進宮了還不被宮裏的女人吃幹抹淨,我可是看到他跪在某個女人麵前的十八禁的畫麵了。”
小步突然竄出來說道,說完卻驚呼一聲,“我特麼唯一技能就是窺見未來碎片,結果能量需求這麼高!我無了!”
說完便消失了。
自那以後我便再沒聽見他的聲音,直到長兄因為未能及時診斷珍貴妃急症,又對珍貴妃出言輕薄,被押入天牢,我為了救長兄,頂替長兄的職位進宮,診得謹婕妤喜脈,才再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我讓你出來!”
我捏出藥袋裏的銀針,抵住命門,冷聲道,“你再不出來,我就讓你魂飛魄散。”
“兄弟,有話好好說。”
小步終於出聲了。
“我長兄現在因為珍貴妃之事押入天牢,長兄絕不可能做出對聖上嬪妃輕薄之事,你那日看見了什麼畫麵,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我滴個乖乖,你們家陪葬天團啊,先是你父親和三弟,現在又是你大哥,我看你不好好伺候謹婕妤,天天琢磨我幹嘛呀,要知道古人生孩子可是半隻腳跨進鬼門關啊,到時候謹婕妤生產的時候一屍兩命,你怕也要去陪葬吧。”
我冷笑一聲,“我是古人,不是蠢人,謹婕妤這孩子必不可能生下來。”
“?”
“謹婕妤明明進宮才月餘,但卻已有兩個月身孕,這孩子不可能是聖上的,她但凡想要坐上那鳳位,便不可能讓這孩子生下來成為她的把柄。”
“喲喲喲,原來你是這樣的小非非,我就說你不應該那麼膽小的呀,原來你是扮豬吃老虎呢,孩子不會是你的吧,我可是知道,你跟你們家一牆之隔,東門太尉的嫡長東門靜姝,當今的謹婕妤,可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哦。”
“慎言!”
東方靜姝未出閣之前,確同我私交甚好。
我們兩人同日出生,父親魚玄葉和東門太尉同為先帝伴讀,既有同門之誼,又同朝為官,東門靜姝既被早早指給六王爺為妻,我們之間亦不存在男女私情的可能,打小便同進同出,在官學進學。
皇城中,哪怕是城牆腳下的狗,都知道六王爺對東門太尉嫡長女東門靜姝的疼愛。
春日萬裏鐵騎遙贈江南一枝春,夏日千裏搬運冰山隻為消散貴女一縷暑熱,秋日踏便百裏草原射下大雁聊博美人一笑,冬日寸土寸金的庭院堆滿紅籮炭僅為淑女暖手。這些事,六王爺從不假手於人,均是親力親為,街頭巷尾皆傳,嫁人當嫁楚容川,治國當如楚聖人。
楚聖人便是先帝,先帝向來推崇敬妻尊老,能和先帝在街頭巷尾的俚語裏並列出現,六王爺是皇子中的第一人。
東門靜姝出生之日便被靈空寺掌門批命,在皇城中身份特殊。
她身邊多的是為攀附皇室關係而來的小人,家中兄弟與其父駐守北疆,非召不得返回皇都,府上本就人丁稀少,府中其他姐妹更是怕與其走得太近,被聖後誤以為私下對六王爺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皆避之不及。
高門貴女皆稱其生性淡薄,是名副其實的高嶺之花,但其實她私下最是活潑,不過是身邊無真心可交之人,被迫落得冷清而已。
隻是不知為何,她被迫嫁與九王爺以後,性子卻變得如此柔順和婉,倒是和從前判若兩人一般,令我不解。
“你死機啦?哎,真是頭疼,你們朝代不存在我世界的曆史之中,我又不能完全掌握你的身體,偶爾能夠啟用一下預知功能,又因為能量太大會陷入休眠,這金手指也太廢了,難搞啊難搞。”
小步用他的世界語言來說,是一個話癆,雖然我現在還不能完全信任他,但父親和三弟尚且屍骨未寒,我決不能讓長兄也平白無故失去性命。
“你之前說你能夠看見未來的場景,那你告訴我,和長兄一同出現的女子為何人?”
“哥,你真是我的親哥,我隻能通過你的眼睛認識這宮裏的男男女女,你才剛進宮認識的人本就不多,我倒是想告訴你和你大哥在一起的女人是誰,問題是宮裏的女人那麼多,我怎麼知道是哪一個啊?要不你多去宮裏轉轉吧。”
小步無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