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手術的前一天晚上,季燃把我關進了地下室。
麵對我的哭鬧,男人煩躁地皺了皺眉,摟緊了懷中的蘇星。
“林眠,你什麼時候這麼嬌氣了。”
“隻是在地下室裏待一晚上,又死不了人。”
“星星隻辦這一次成年禮,我不能讓你搞砸了全部。”
換做以前,或許我還會聲嘶力竭地質問他。
可眼下,我隻是一臉淡漠地拉長了衣袖,藏好了手背的針孔。
他還不知道,我得了白血病,命不久矣了。
而明天,恰恰是我做手術的日子。
1.
次日晚上,管家打開了地下室的門。
我拖著沉重的身子,一點點地走回了客廳。
剛坐下的瞬間。
季燃攜著滿身酒氣推門進來。
他徑直走向我,手裏還提著一塊精致的蛋糕。
“沒吃飯?”
男人稍顯冰冷的話語落入耳間。
我收好手機,注意到了季燃衣領上的那枚唇印。
季燃顯然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有些狼狽地拉高了衣領。
“你知道的,星星這人向來大大咧咧。”
“她可沒有像你一樣的心眼。”
換做以往,我總該要鬧的。
可眼下,我隻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季燃幫我打開了蛋糕盒子,露出了裏麵那塊早已塌陷的蛋糕。
奶油和水果混雜在一起,上麵甚至還多出來了幾處牙印。
我突然笑了,想起了蘇星剛剛發的那條朋友圈。
照片裏,季燃笑得一臉溫柔,將嬌小的蘇星圈入懷中,互相親吻著臉頰。
右下角的桌上擺著一塊被人吃過的蛋糕。
蘇星配文道:【還是燃哥哥大氣,希望你可以一直陪在我身邊~】
胃裏一陣翻湧,我站起身往客房走去。
背後傳來了男人慍怒的聲音。
“林眠,你又給誰擺臉色呢。”
“虧我記著你喜歡吃城南那家的蛋糕,特地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去買。”
“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精致的花瓶在我腳下破裂開,不少的玻璃碎渣刺入腿間。
血隨著小腿緩緩流下。
男人明顯愣住,語氣僵硬地開口:“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了。”我甚至連頭也不回。
季燃卻不依不饒地走了過來,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仿佛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還在因為那件事生氣?”
兩目對視間,一陣歡快的電話鈴聲響起。
幾乎一瞬間,季燃的目光忽然柔和下來,立馬接通了電話。
我比誰都清楚,這是蘇星的專屬電話鈴聲。
無比清晰嬌軟的女聲傳來。
“阿燃,我的金魚翻肚皮了,它是不是快要死了啊。”
“阿燃,我好害怕......”
斷斷續續的哭聲自那頭傳來。
季燃慌了神,抓起一旁的外套往外跑去。
嘴裏還在不停念叨著:“星星別怕,我馬上過來。”
縱使慌張得不像樣子,季燃卻還是出門的那一刻抽空看向我。
他蹙著眉頭,眼裏是掩藏不住的厭煩。
“這就是對你裝矜持的懲罰。”
摔門聲響起。
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
血越流越多,像條蜿蜒的小溪流下,觸目驚心。
我卻不以為然地看了眼,隨後給一個號碼打去了電話。
“我放棄治療了,許醫生。”
那頭沉默了一瞬,苦口婆心地勸我。
我笑著說了聲抱歉。
隻有我知道,預約這場手術有多麼不容易。
再預約一場手術的時間,我等不起。
是季燃剝奪了我生的希望。
2.
第二天,我擬好了離婚協議書,把電子版發送給了季燃。
直到第五天,季燃才打開了那封郵件。
下一秒,男人打來了電話。
急促的電話鈴聲仿佛在昭示著什麼。
接通的那一瞬間,季燃壓抑著怒意的聲音傳開。
“林眠,你又在鬧什麼。”
伴隨著他那頭的機車轟鳴聲。
我揉了揉眼眶,煩躁自心底油然而生。
“你什麼時候有空......”
脫口而出的話語被男人高聲打斷。
他的聲音夾雜些不易察覺的戲謔。
“離婚就來俱樂部找我。”
隻猶豫了一瞬,我起身穿好了厚厚的棉服。
窗外飄著雪。
穿過嘈雜的人群,我看見了被人圍著的季燃。
他身邊還坐著蘇星。
在季燃的襯托下,蘇星更顯嬌小。
我甚至聽到了季燃兄弟調侃蘇星的聲音。
“小嫂子,燃哥一會兒喝醉了,你管送嗎?”
聞言,蘇星紅著臉垂下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話。
季燃卻好心情地握住了蘇星的肩頭,替她解圍道:“你再逗她下試試。”
3.
眼前稍稍有些模糊,似乎是病犯了。
我晃了晃腦袋,義無反顧地朝季燃走去。
當離婚協議書遞到季燃眼前時。
全場的氣氛似乎都凝結下來。
我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離婚。”
有不少人勸我。
“嫂子,別說氣話啊。”
“誰不知道燃哥最在乎你了。”
在乎?
那或許是一年前的事了。
一切都在季燃遇見年輕漂亮的蘇星那一刻,變了味。
蘇星幾乎是對季燃一見鐘情。
為了離他再近些,蘇星進了季燃所在的機車俱樂部。
剛開始,季燃還會向我抱怨。
“眠眠,你根本不知道那個新來的有多煩人。”
“我看她一眼都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可漸漸,季燃提起蘇星時,總會不自覺地彎起嘴角。
雖然嘴上依舊是嫌棄的話語,但語氣卻越發寵溺起來。
“蘇星那個跟屁蟲......”
思緒收回,耳邊傳來季燃冷冰冰的聲音。
“看見那桶冰水了嗎?”
“澆下去,我就簽字。”
話音落,全場寂然。
不少人都看不下去了,紛紛勸說季燃。
男人卻顯得漠然至極,抬眼直直地看向我。
“自以為是的人,有什麼好可憐的。”
4.
我一怔,從頭到腳都覆蓋了層冰霜。
我闔了闔眼,盡量平穩語氣說道:“季燃,我生病了......”
話隻說了一半,季燃嗤笑一聲。
“你,生病?”
“林眠,你是不是真的把我當傻子了。”
“就你那體質,這幾年裏進過幾次醫院。”
雪越下越大,這次我沒再猶豫。
直到冰水浸透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時,我甚至聽見了季燃的譏笑聲。
“這不好好的?”
“少拿自己生病的謊話來騙我。”
“你還以為我像幾年前一樣好騙。”
腳下微微發軟,頭也開始疼了起來。
我竭力控製身體的平衡。
鼻血卻措不及防地掉了下來,一滴接著一滴。
逐漸染紅了白色羽絨服。
季燃蹭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麵前。
語氣僵硬,格外的不自然。
“上火了?”
我躲開他伸過來的手,擦了擦臉上的血。
“有這會兒空,不如多照顧照顧蘇星。”
男人的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拳頭攥緊,黑眸緊緊盯著我。
恰巧這時蘇星怯懦開口。
“燃哥哥,眠眠姐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說完,她低頭,成串的眼淚落下。
柔弱的後頸露出,好不可憐。
季燃急匆匆地坐回蘇星身旁,滿臉心疼地擦去了她麵上的淚珠。
語氣輕柔:“星星別多想,她就是小心眼......”
“像她那種人,你不用刻意討好她。”
為了哄蘇星,季燃嘴裏說著詆毀我的話。
5.
一個人回到家,我強撐收拾好了自己的所有行李。
趁夜離開了住了四年的房子。
我拉黑了季燃的所有聯係方式。
一連一周,他也沒有想起來要找我。
蘇星卻每天都會發關於季燃的朋友圈。
她常笑盈盈地坐在季燃的機車後座,頭上戴著一頂粉色頭盔。
季燃側頭看向她,目光暗藏柔情。
評論區裏,充斥著小嫂子的稱呼。
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著那張照片愣神了很久。
要知道,季燃從不讓人坐自己的機車後座。
就連陪了他四年的我也不行。
還記得有次,我開玩笑地挨上了季燃的後座。
男人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嚴肅地喊我起來。
“你到底有沒有記清我說過的話。”
“我的後座,誰也不能坐。”
可如今,蘇星卻能夠肆意地坐過一次又一次。
一陣突兀的電話鈴聲響起。
等接通了,我才發現是季燃打來的。
“你去哪兒了。”
男人的聲音滿是疲憊。
四年的時間足以摸清一個人所有的習慣。
我知道,這是季燃宿醉過後的表現。
按以往我在家時,總會從床上爬起來,任勞任怨地給他熬碗醒酒湯。
“我的醒酒湯呢?”
果不其然,季燃問道。
我突然有些想笑。
“季燃,我已經離婚了。”
“這種事,你不應該找我,而是應該去找蘇星。”
我語氣冷漠地回應他。
對麵一愣,隨即嗤笑開。
“林眠,你是不是真的以為自己離家出走就可以威脅到我。”
“一個過了三十歲的殘疾女人。”
“除了我,誰還會多看你一眼。”
6.
他似乎還記得我瘸了條腿的事。
卻完全忘了,這條病腿因誰而來。
兩年前的今天,為了讓季燃避開疾馳而來的車輛。
我衝過去推開季燃,卻全然沒有留意身後的轎車。
再回過神,滿目的血。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季燃哭的樣子。
我還記得他說過的話。
“眠眠,以後我就是你的雙腿。”
“隻要我季燃還活著一刻,我絕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
那時的我和他,都信了他說的那番話。
那條病腿又疼了起來。
我疼得倒吸一口氣。
季燃顯然察覺到了異常。
“腿又疼了?”
“隻要你求我,我馬上過來。”
“林眠,你離不開我。”
聞言,我心頭湧上來一股惡心。
季燃和蘇星兩兩相抱的場麵似乎又浮現在眼前。
我死死掐住了腿,血卻又流了下來。
這次,血流的異常凶猛。
怎麼也止不住,全身上下也止不住地疼。
腦海裏突然回響醫生說過的話。
“你的時間不多了。”
“晚期白血病,比你想的要難熬百倍。”
渾身顫抖了起來,我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林眠,耍我很好玩嗎?”
“你怎麼就這麼賤,非要當個騙人精。”
“你不是說你生病了嗎,如果是真的話。”
“那就趁早死在外麵吧。”
季燃的語氣冷的像冰,暗藏滔天怒氣。
他不留餘地地詛咒我。
像是觸發了某些記憶的匣子。
我忽然想到了那年冬天。
那時我們還在經曆著異地戀。
季燃瞞著我買了張十八小時的硬座火車票,隻為了見我一麵。
而事情的始發端,隻是因為我隨口一句的抱怨:“季燃,我感冒了,好難受。”
路燈下,季燃像是憑空出現在了我麵前。
他把我抱進懷裏,擦去我眼角的眼淚。
聲音格外輕柔地安慰我:“誰說感冒是小病了?”
“就算你隻是破了層皮,我也要趕過來的。”
卻也是他,說出了今天的這番話。
於是我在心底默默祝福他。
季燃,馬上你就能如願了。
電話掛斷的瞬間,腳邊的小狗哼哼唧唧地叫喚出聲。
7.
我隨手扯了幾張紙捂住了鼻子,騰出一隻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豆豆是我前幾天在街上撿到的流浪狗。
它很乖,圓溜溜的黑眼睛裏全是我的倒影。
腦子茫然的一瞬間。
我忽然想到,似乎該買狗糧了。
等牽著豆豆走出門外時,它似乎顯得異常歡快。
我嘴角牽出一抹笑,慢慢向寵物店走去。
沒走多遠,背後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車鳴聲。
我下意識地扯動牽引繩。
一輛格外熟悉的橋車倏然出現在眼前,伴隨著一陣巨大的撞擊聲。
牽引繩因為巨大的外力自手中脫落。
等一切恢複平靜,豆豆早已躺在地上沒了生息,隻有兩隻圓圓的眼睛望向我,全身微微抽搐著。
大腦空白間,車上走下來一抹熟悉的身影。
季燃緊緊攥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我向前的動作。
他皺著眉頭,語氣稍顯溫和。
“林眠,受傷了嗎?”
周圍的所有聲音都顯得不真切,我重重地甩開了男人的手。
直直地朝著豆豆撲了過去。
季燃跟了過來。
“就一隻狗,有必要嗎?”
“你如果喜歡,我給你買隻更好的。”
我沒理他,把小狗抱進懷裏,看向了車中坐在駕駛位的蘇星。
她趁著季燃沒注意的時候,挑釁般地衝我笑笑。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湧進了大腦。
我衝過去,把蘇星從車裏拽了出來。
蘇星開始小聲啜泣起來,滿臉眼淚,眼眶發紅。
“眠眠姐,我不是故意的......”
“都是我的錯......”
蘇星慣會這一套說辭,也隻要季燃才會相信。
果不其然,季燃推開我,將蘇星拉回懷裏。
腳下一晃,我狠狠摔倒在地,胳膊重重地磕在水泥上。
刺骨的疼痛傳來,視線逐漸模糊。
剛止好的鼻血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頭疼的厲害,但我還是死死地抱緊了懷中的豆豆。
8.
季燃這時才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他不顧蘇星的挽留,在我身邊蹲下。
男人似乎是想為我止血,卻發現隻是徒勞。
“你到底怎麼了......”
“去醫院,去醫院。”
他瞬間紅了眼,橫抱起我就往車裏走去。
這一小段路有些顛簸。
但男人六神無主的模樣還是清晰地落入我眼中。
縱使身上疼的厲害,但我還是莫名地想笑。
事到如今,我已經分辨不出季燃的在意模樣是真抑或是假。
“歡歡,別睡......”他靠在我臉側低聲祈求著。
車子在公路上疾馳,我甚至能看見車窗外吹進來的雪花。
一片接著一片。
我緩緩轉過頭,不願意再看見季燃那張熟悉的麵容。
身子越發無力起來。
到了醫院,朦朧聽見醫生的話。
“病人的情況很不穩定,做好心理準備。”畢竟是晚期白血病…像是被觸發了某個關鍵詞。
季燃一下子愣在原地,動彈不得。他啞了聲,半天才緩過神來。
“晚期….白血病?”
醫生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向他:“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