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漫天大雪的除夕夜的時候。
愛我如命的老公正輾轉一萬多公裏飛往英國。
陪遠在異國他鄉害怕獨自一人的小姑娘過新年,綻放滿城煙火。
我的靈魂飄入地府,聲音嘈雜。
“是她!真可憐,被大雪埋了一天一夜,活活凍死的!”
“看著有些眼熟,誒?我記得她老公曾為了救車禍的她,換五十年陽壽跪了七天七夜才把人求回來的。”
我低著頭,簽了字就要走,卻被鬼差攔下。
“你塵緣未了,人間的因果還在,不得轉世,現在給你七天時間往返人間,了卻因果,才能重新轉世投胎。”
我握著往返令牌,平靜地點頭。
也好,七天之後我便與你黃泉相隔,再不相逢。
1.
我動了動微僵的手,從雪地裏爬了起來。
身體被凍得麻木,僵硬地連眼淚都流不出,隻能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裏往前走。
一個小時後,我回到別墅。
保姆看見我,體貼入微地上前為我裹好毯子,端來熱水。
“夫人,您回來了,總裁知道您滑雪後總會腰酸背痛,一早吩咐我們等您回來為您沐浴按摩,泡好熱茶,準備好晚飯。”
看著她們眼中難以掩飾的羨慕,我心裏卻再也欣喜不起來。
可我現在回來已經過了兩天了,若是平常他兩天沒有我的任何消息,早就推了所有事務火急火燎地趕回來了。
我壓下心底的酸澀,接過熱水,沒有拒絕。
等我帶著一身水霧從浴室出來,身後高大的人影立馬緊緊擁住我。
周敘川的臉眷戀地深埋在我的頸窩,鼻尖輕嗅,聲音帶著幾分疲憊中的倦懶和委屈。
“好香,好想你啊老婆。”
“怎麼給你打電話發消息都不理我,你不愛我了?還是生氣我走了?”
聽著熟悉的聲音和語調,我卻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回抱他。
離得太近,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甜膩香水味,盡管他掩飾的極好。
這款香水是我年少時最愛的一款,如今再聞到,過往的回憶如走馬燈般幀幀回放後又瞬間支離破碎。
香味的源頭來自另一個與他相伴的女孩。
心上猛然湧起幾分酸澀,好似還在雪地般泛起刺骨的冷。
我和周敘川因為滑雪相識相愛。
往日的每一年除夕,他都會包下整個雪場,與我共度這浪漫時刻。
或是爭鋒相鬥比個你輸我贏,或是小親小愛相擁而依。
他說茫茫白雪中仿佛就隻剩我們,就像我的眼中隻有你,身邊也隻有你。
可唯獨這一次,他心不在焉,時不時笑著撥弄著手機。
最終我一個人賭氣滑向遠處,以前我隻要回頭就能看見他,現在很久身後空茫無一人。
他不再時時刻刻地注意到我的情緒,一不對勁就狗皮膏藥般湊上來。
許久手機裏隻傳來他的一言半語。
“好好玩阿妍,公司有急事我先去處理一下。”
可是除夕,公司不是不上班嗎?
這時,手機裏傳來陌生人發來的視頻。
我看著心都一顫,不注意掉入雪坑,手機也黑了屏。
我慌了,一遍一遍喊著周敘川的名字,喊得聲嘶力竭,回應我的卻隻有空曠的回音。
雪愈下愈大,我的呼吸徹底掩埋在大雪之中。
思緒回籠,我忙一把推開他。
在公司一貫雷厲風行的他眼眶瞬間紅了,雙膝跪地期期艾艾地小媳婦被拋棄了似的望著我。
“對不起老婆,都怪公司有個項目出了點問題,需要我去緊急處理一下,耽誤了和老婆的浪漫約會,我保證沒有下次了,原諒我好不好老婆?”
“老婆是天,老婆是地,凡事都以老婆最大,周敘川這個小男人能娶到阿妍那麼美的女王怎麼還那麼不知好歹呢!竟敢惹老婆生氣!”
“膽大包天!這就去跪搓衣板給老婆請罪。”
以往再生氣,我都早已被他不著調的話語逗得破涕為笑。
可這一次我隻是恍然般靜靜地看著他,怔怔看向了他跪下時鎖骨處未消的紅痕,點點曖昧的痕跡,情動深處時的勳章。
其實他社交平台的IP地址還未更新顯示著英國。
其實我黑屏的手機裏還遺存著那個女孩偷偷發來的視頻,畫麵裏你也是這般和她嬉笑。
熟悉的音調,一字一句的,如針般細細麻麻地紮在心上。
周敘川啊,我要拆穿你,太過輕而易舉。
可我也隻是苦澀一笑,輕輕道。
“七天後,我們再去一次靈安寺吧,就當還願了。”
當初我車禍成了植物人再也不能蘇醒,周敘川帶著我輾轉各大醫院都沒辦法,於是從不信佛的他開始抄經頌佛,去各處靈廟求神拜佛,所有的廟幾乎被他跪了個遍。
終於找到了深山處的靈安寺,每一個石階都是他一步一步跪上去的,雙腿幾乎殘廢。
主持被觸動,說要用他五十年陽壽誠心跪拜七天七夜才能換我回來。
一句封建迷信的空口白話,周敘川卻毫不猶豫下跪磕頭。
我醒來那天,他滿臉胡子拉碴,眼下烏青像是幾天幾夜沒合眼,如獲至寶般大哭著擁緊我。
說沒有我他可怎麼活下去。
周敘川見我麵色和緩,這才起身點頭,變戲法一般落下一條寶石項鏈,手上輕柔地戴在我的脖子上。
“這條項鏈已經絕版了,世間唯一。”
說這話時,他含笑地盯著我,眼中情意多得快要溺出來,仿佛我就是他的唯一。
可我卻想起,視頻裏的女孩脖子上也帶著一條一模一樣的項鏈。
原來他口中曾經信誓旦旦唯一的愛,早就流向了別處。
我深信不疑的真愛下,早已千瘡百孔,滿是荒唐的欺騙和背叛。
我臉上的神情立馬僵了一下,又恢複如常。
心想著七天後,他在世界上便再也找不到我了。
2.
第二天周敘川為了哄我開心,帶我來了靈安寺山腳下的度假村。
自幾年前寺廟被某個網紅博主宣傳靈驗之後,就成了旅遊打卡之地。
因著這特定的緣分,我很早就想來了,卻總是因為周敘川沒時間而耽擱。
地上的雪又厚又深,周敘川擔心我濕了鞋襪著涼,直接將我打橫抱起,風衣為我擋去風雪,兩個人的身影下印出一雙腳印。
他笑容寵溺。
“還躲什麼,你身體本來就弱,要是再著涼了我可要心疼死。”
我掙紮不過,正要說話,一聲嬌笑打斷我。
“真羨慕你們這麼甜蜜,哪像我男朋友忙著都沒時間陪我,隻能我一個人旅遊。”
我神情一滯,眼神漸漸暗了下來。
她嬌媚的眼中透出幾分明晃晃的挑釁,又含著情意直勾勾地盯著周敘川,身上飄出那股熟悉的甜膩香水味,模樣比視頻中的還要清純可人。
周敘川眼中肉眼可見的一慌,刻意擋去我看去的視線,裝作不認識般假意疏離客套。
“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輕嗔一笑,身子有意無意地靠上來:“你說我男朋友今晚會不會突然過來找我,給我一個驚喜。”
周敘川被這清純中帶著柔媚的一笑瞬間勾的微微失神,眼神晦暗了幾分,在我麵前卻仍舊強硬,一個眼神都沒施舍給她。
“離我遠點,你問我有什麼用!”
說完便再也不理她,抱著我快步離去。
到了酒店,才發現她定的房間正好在我們隔壁。
等到深夜我假裝睡去,周敘川立即推門出去。
門被輕輕關上,我睜開眼輕手輕腳爬起,順著貓眼往外看,兩人正依偎在門外。
周敘川一把推開女孩,表情陰沉,低聲嗬斥。
“沈晴!你找死嗎?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要出現在阿妍麵前。”
沈晴腰部撞在門上,悶哼一聲,眼淚瞬間落了下來,語音帶著柔弱哭腔委屈至極。
“你就當我傻好了,不遠萬裏來找你還被你一頓罵,你和我待了那麼一會就走了,我想你連見你一麵都不行嗎!”
周敘川冷硬的眼神瞬間軟了下來,滿目疼惜,伸手過去幫她一下一下輕揉著腰。
他的手熟稔地往上探,呼吸漸漸重了起來,眼神炙熱盯著她。
“你沒穿?真騷。”
沈晴臉上浮現幾分得意,手上卻假意推拒幾下,不滿地嗔怪道。
“你不願意還過來找我幹嘛!回去好了,不怕被她發現啊!”
周敘川低笑著將人一把擁緊,兩人身體緊密貼合,手上揉捏地力度加重,引得沈晴一陣輕哼低喘。
“我不來還怎麼滿足你?放心好了,她被我喂了安眠藥,醒不了。”
沈晴被他一把抱起進房,嬌嗔地捶打他:“摸哪呢!你真壞!”
我捂著嘴慢慢蹲下,眼淚不受控製般往下流。
隔壁曖昧的低喘聲,床的搖晃聲毫不留情地穿過牆壁一聲重比一聲砸在我的心上。
往日的美好瞬間破碎,成了一把把刺向我的血刃,紮得我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我隻能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自虐般聽著,直到身體和心都徹底麻木。
直到半夜那靡靡之聲才徹底消停,門被輕輕推開。
他輕手輕腳地躺下,從背後緊緊地抱著我,身上泛著永遠不消減的溫暖,還多了那股永遠洗不盡的香味。
我閉著眼想逃離。
他卻反手將我擁過,發現我的身體如此冰涼,他將空調溫度調高,把我的手腳放在懷裏捂熱。
一邊暖一邊憐惜地輕輕吻去我眼下的淚痕,滿腔愛意般無奈開口。
“我才離了那麼一會。”
我微微偏開,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3.
不出所料,第二天周敘川說這幾天公司有些忙,過幾天再來陪我。
我知道他借口陪著沈晴出去,不過我已經無所謂了,催促他趕緊走。
這幾日,我忙著聯係離婚律師起草離婚協議。
就算我死,也不要以周敘川妻子的身份死去,更不要他以丈夫的名分參加我的葬禮,我不想和他扯上分毫的關係。
恰好在第七天,周敘川回來了。
他一把攬過我,眼中深情隻有我,寵溺地笑。
“答應了和你一起上山還願,再忙我都不會失言。”
靈安寺山高路遠,路上崎嶇不平,要想上山,隻能一步一步爬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前幾日都天氣晴暖,卻在今天下起了雪。
沈晴跟著其他爬山隊伍也上了山,她很聽話一直離得很遠,絲毫不來打擾。
一路到了靈安寺,我點香,雙手合十虔誠跪拜。
上天有靈,請讓我們塵緣盡斷,讓我快快離開,下輩子也不要和周敘川遇見。
隨後一路下山到半山腰處休息,周敘川有事離開,沈晴一臉得意地靠了上來,刻意道。
“周夫人,我給你發的視頻你看了之後覺得怎麼樣呢?是不是格外刺激。”
見我沉著臉不說話,她更為得意貼近我耳邊,讓我聽得格外清楚。
“這幾天,敘川都是和我待在一起,纏著我要了一遍又一遍,到現在我腿都是軟的。”
“我都累了,勸他回去陪陪你,他卻更加不知饜足。”
“我和敘川就在你們夜夜相伴的床上盡情雲雨,他說你老了,皮膚根本沒有我這樣滑嫩柔軟,在床上也沒有和我在一起刺激有花樣。”
“他還說他現在就算抱著你,也沒有半分念想,腦海裏無時無刻想著的都是我的身體,讓他欲罷不能···”
我臉上閃過怒氣,再也聽不下去了,猛地扯出什麼東西直直地憤恨砸過去。
沈晴身子一偏躲開,笑得更加放肆,還要再說。
卻被身後突如而來的周敘川一把扯開,將我擋在身前,看著沈晴一臉凶狠,嗬斥道。
“你要幹嘛!要是我的妻子出了什麼意外我不會放過你!還不滾!”
沈晴被推得狠狠摔在地上,手心都被磨破出血,她眼裏蓄滿淚水可憐兮兮地盯著周敘川,最終一聲不吭地哭著跑遠了。
他眼中閃過幾絲疼惜和不忍,還是蹲下將我扔出的東西撿起,細細地在衣服上擦幹淨。
聲音寵溺無奈,又帶著一分慌亂。
“怎麼急得連戒指都扔了,她和你說什麼了。”
我一愣,從沒想到我一直似作珍寶的戒指有一天會被自己扔出去。
我搖了搖頭,神態自若。
“沒什麼,就是發生了點小矛盾。”
周敘川緊盯著我的臉,沒瞧出什麼端倪後,才輕輕鬆了口氣,溫柔牽起我的手。
“那就行,我這就給我老婆戴上。”
可他明顯心緒不寧,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遲遲戴不上去。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地麵晃動,周敘川身體一晃,戒指脫手再次掉在地上。
他立馬反應過來蹲下去找,一陣摸索許久,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
周敘川抬起頭眼中充滿歉意地看我。
正要說話,地麵再次搖晃起來,這次更劇烈更持續,人群寂靜幾秒,瞬間反應過來炸起幾聲“地震了”的驚慌聲響,頓時開始尖叫,呼喊,所有人無頭蒼蠅般驚恐四處奔逃。
我身子一歪直接摔在地上,周敘川腿劇烈一抖後穩住身體,他眼中立馬浮現擔憂,焦急地朝我伸出手,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沉穩。
“阿妍,別怕,牽好我的手,我這就帶你下去。”
我伸出手正要抓住他時,一聲驚慌無比的哭喊從不遠處傳來。
那是沈晴的聲音。
周敘川身體明顯一僵,神色緊張起來,臉上一白,扶起我後,不管不顧慌慌張張地轉頭就要朝那個聲音跑去。
他的聲音顫抖至極。
“阿妍,你先走,我去去就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扯開我就跑了,仿佛有危險的是他如珍如寶的人。
此刻我低下頭,一眼看見草地中閃耀著的鑽戒,它掉得很近就在我腳邊,用心的話不用片刻就能找到。
我站在原地,沒有任何挽留,心毫無顫動,莫名釋然了。
很快,就要結束了。
此時隨著晃動,枯木碎石順著山坡往下滾,驚叫聲越來越大。
突然,一塊巨石猛地朝著周敘川的方向勢不可擋地滾下,他心心念念著沈晴,根本毫無察覺。
巨石落下之時,我一把將他推開,感覺腰被砸斷,身上四肢百骸斷了一般疼,血往下流糊滿了整張臉。
餘光中隻見他踉蹌了幾步,連頭也沒回,繼續焦急地往前跑,聲聲呼喊著沈晴的名字。
我終於閉上了眼。
周敘川換出的五十年是因,我救他一命便是徹底了解這段果。
既如此,我再也不欠他的,隻願生生世世都再不遇見。
地震在大雪落盡的時候停息。
周敘川緊緊抱著沈晴,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焦急說道。
“她沒事吧,醫生。”
醫生還忙著治療其他傷患,打好綁帶後起身迅速道。
“小骨折,沒事,好好修養就行。”
周敘川鬆口氣,見醫生頭也不抬提起醫藥箱就要走,連忙手上比劃,描述著我的樣貌問。
“醫生,你有沒有見到一個這樣的女的?”
醫生聽他描述完,深深皺起眉,片刻才指著不遠處碎石邊一個被白布蓋著的擔架,遺憾道。
“在那,她死了,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