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最重要的還是人情味,有時,它比權威更能讓一個人打心底裏佩服你。兩名武朝軍士的熱情讓虞戈猝不及防,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舉,竟然得到了這麼大的善報。
虞戈與兩名軍士寒暄了兩句,口上答應隻要兩位統領放話,自己一定還回夥房辦事。
隨後,他回到軍帳中,老老實實的等待外出辦差的胖統領回來。
這一次,他沒等多久,就聽帳外忽然有人喊道:“胖頭您回來了,人還在帳內等著呢,就是靈虛山那個小丫頭說啥也要去見她師傅一麵,哥倆害怕給您惹麻煩,沒硬攔…”
虞戈又聽見,胖統領隨口罵了一句:“雞賊的東西,跟我玩心眼呢,倆漢子攔不住一個小姑娘,小心我罰你倆一人兩大板子!”
兩名武朝軍士知道這是胖頭故意打趣,便跟著笑了笑:“哎,胖頭賞的板子,說啥哥倆也得領,就一個字,服氣!”
“滾滾滾,哪涼快哪待著去吧,這不需要人看著了。”胖頭一人踹了一腳,笑罵道。
隨後,胖頭挑開帳簾走進軍帳內,一打眼就看到了虞戈,當下眉頭一挑,故作驚呀道:“喲嗬,怎麼小子,讓你去後廚切墩不甘心,自己跑出去拿大刀了?”
虞戈連忙解釋前因後果,是刀疤臉讓他去的,當然,對胖頭說話必須用瘦統領的尊稱來稱呼刀疤臉。
胖頭聽完前因後果,嘴角一抽擺了擺手:“得得得,這些小事我都知道了,你的瘦統領也早就回來了,就是受了點傷而已。”
刀疤臉回來了?
虞戈一愣,有點不知所措。他仍然記得白天在回紇境內的湖畔時,刀疤臉便突然不見人影。
早就聽人說過,刀疤臉也是實力不俗的修行者,可直到回紇人從樹林中殺出,甚至青陽道人出手,都不曾見到刀疤臉出現過。
那麼,他是怎麼受傷的,又是怎麼回到安南邊塞的呢?
虞戈猜不到,也不需要知道,仔細想想,這似乎跟他也沒有多大關係。
胖頭清了清嗓子,拉回虞戈的注意力,前者繼續說道:“百人隊全滅在回紇境內,唯獨你小子跑回來了,按理說,我應該給你個逃兵的罪名擇日處斬!”
虞戈聽的臉色一驚,來之前他便想明白這一點,無論如何,自己的小命都在這些大人物的一念之間。
可胖頭突然話鋒一轉,拍了拍虞戈的肩膀,說:“不過,聽說你帶回來靈虛山的人,算你瞎貓撞上死耗子,立了大功一件!
這功過相抵,你明日繼續回夥房好好辦差吧!”
和虞戈所料一致,自己說到底不過是一屆小人物,不值得讓胖頭這種大人物費心,能被他重新安排在夥房辦差,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多謝胖統領。”虞戈身子微躬,拱手道謝。
“就這?”胖頭嘴角一抽,又問:“你就不好奇,你帶回來的那個小女孩是誰?”
虞戈當然想知道答案,不過他自知身份低賤,莫名問起說不定會惹得胖頭不高興,他剛剛躲過一劫,自然不想節外生枝。
“不該問的事,小人絕不敢多嘴。”
“嗯,有點那意思了!”胖頭伸手摸了摸圓潤的肚皮,笑道:“今個我高興,告訴你也無妨。
那小丫頭片子就是靈虛山下一任聖女唯一候選,不然,光是臨戰逃脫這一項罪名,都不夠你砍腦袋的!”
虞戈早就猜到,卓姆的身份肯定不簡單,一個小丫頭片子竟然有凝元境的修為,放在說書人口中,那肯定是某個大宗門的天之驕子啊。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卓姆竟然是靈虛山下一任聖女的候選人。
回紇國現由大昭寺主事,說白了就是一群喇嘛和尚打著君權神授的那一套忽悠民眾,而回紇國內的靈虛山則由曆代聖女管理,這在武朝可以說是人盡皆知。
聽聞靈虛山每十五年更換一屆聖女,而現任聖女的任期似乎還有不到一年,那卓姆的價值就更大了,怪不得胖頭會如此高興。
隻是回紇境內那百名客死異鄉的武朝將士屍骨未寒,與卓姆相比竟成了一件小事,讓虞戈心下不知作何感慨。
如果他也死在那場突襲之中,大概率也會像現在這樣,成為一名無人問津的孤魂野鬼吧。
“好了,明天你還回夥房辦差,今天的事不許告訴別人,不然…”胖頭將手搭在虞戈肩頭,暗中用力:“就別怪我不講情麵了。”
虞戈暗中吃痛,心想果然這幫在外當差的高級官員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他連忙點頭答應,然後匆匆離開了軍帳。
出門時,周圍軍帳空空蕩蕩,顯得格外冷清寂靜。一道夜風吹拂,讓虞戈打了個寒顫,他裹緊單薄的衣袍,匆忙離開此處。
在他前腳剛走,便有一個身影從黑暗中走出,帳門外的火把照亮這人的臉:鼻梁上一道醒目的刀疤,整隻右眼呈全白色。
他悄沒聲息的走進營帳內,而此時胖頭還未走出軍帳,正背對著門口,似是在想事情。
虞戈沒走幾十步,突然頓在原地。他一拍腦袋,尋思自己怎麼將那麼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方才前哨站裏竟然混進了回紇人,還意圖偽裝成武朝士兵偷襲,意圖不明。
雖說他們暫時被卓姆打跑了,但保不齊還會回來,更何況前哨站裏的人似乎已經被回紇人殺光了。那畢竟是安南邊塞的門戶,如果就這樣放置不管,指不定對方還會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
一念及此,虞戈腳步一轉,快步原路折回。
前哨站被回紇人占領,這在他看來是一件不容忽視的大事。可當虞戈回到方才出入的軍帳附近,卻突然發現帳篷內有兩道人影。
其中,那個大腹便便的身影是胖頭的,而另外一道瘦長的黑影,虞戈就不為得知了。
他心想應該是某個士兵來找胖頭彙報軍機,說不定也是為了前哨站的事來的,便沒有太過在意,抬起腳準備走進軍帳。
可沒等他邁出這一步,軍帳裏突然傳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虞戈腳步一頓停在原地。
這聲音他記得,是在前哨站偽裝成武朝士兵的回紇人頭領,最後被卓姆打跑的那個獨眼龍!
虞戈放緩腳步,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靠近軍帳附近,偷聽帳內胖統領與獨眼龍的對話。
他來的不是時候,二人的對話已經接近尾聲,隻聽到獨眼龍說:“那丫頭回前哨站了,不過屬下無能,沒能留住她!”
緊接著,胖頭的聲音傳來:“沒事,丫頭讓一個小子送回來了,這件事不怪你,誰能想到她一個黃毛丫頭竟有凝元境的修為。”
頓了頓,獨眼龍又帶著幾分猶豫,說:“老大,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說!”
“那個小子,看到我的臉了。”
獨眼龍剛剛說完,帳內便傳來啪的一聲清響,是胖頭打了對方一記耳光:“糊塗,那你還敢來這裏找我!”
獨眼龍被打了一巴掌,連忙低下頭,一聲不吭。
胖頭在帳內背著手來回踱步,走了幾個來回後,他停在獨眼龍身邊,伸手指了指對方,說:“這樣,那小子叫虞戈,你現在就去殺了他。
記住,要做的幹淨!”
虞戈一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身子本能的向後退了兩步。
這時,軍帳內胖頭那大腹便便的影子突然轉過身,扭頭看向虞戈的方向,出聲質問:“誰,誰在那!”
話音剛落,一柄殘破的彎刀撕裂麵前的軍帳,獨眼龍探出半個腦袋,左眼快速掃了一眼周圍:“大人,外邊沒人!”
軍帳外,藏在犄角旮旯裏的虞戈一手捂著自己的嘴巴,另一隻手捂在胸口,那裏的心跳快的嚇人。
如果不是自己提前跑遠了,可能獨眼龍的彎刀已經插在他的屍體上了。
驚魂未定的虞戈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聽獨眼龍是否追了出來,便突然聽到砰的一聲!
聲音不大不小,在這漆黑死寂的夜裏卻顯得格外刺耳,緊接著又是撲通一聲,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從高處墜落。
“呃…大人,你…”獨眼龍的聲音再次傳來,不過此時他的聲音既虛弱又痛苦,似乎是受了傷。
胖頭的聲音緊隨其後:“廢物,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竟然被一個野小子看到臉!”
虞戈悄悄探出半個腦袋,這才看見,軍帳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正好可以容納一個成年人出入。
獨眼龍癱在距離軍帳十步開外的地上,那把殘破的彎刀落在一旁,而他本人正艱難的抬起頭看著一步步朝他走來的巍峨身影。
他還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口卻突然喉結蠕動噴出一口獻血,而胖頭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
軍帳外有篝火照明,虞戈可以清楚的看到胖頭那張憨厚的臉,但此時在周圍火光的照射下,那張臉竟有些陰森可怖。尤其是那雙隱約閃爍著寒芒的眼睛,帶著的不加掩飾的殺意與不屑。
胖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麵皮微微抽搐,表情漸漸扭曲,像是在嘲弄一個廢物、看一個死人。
獨眼龍掙紮著起身,卻隻能徒勞的趴在地上,一隻手抬起伸向胖頭,求饒道:“大人,小的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替您殺了不少人,沒有功勞,也有…”
話沒說完,又是噗的一聲,就仿佛一隻熟透的西瓜突然被一隻腳踩了個稀巴爛。
無頭屍體還保持著抬手的動作,那隻手在空中抓了又抓,最後帶著強烈的不甘和屍體一同倒下。
撲通!
詭異的響聲,讓虞戈慢慢抽回目光,他雙手死死的扣住口鼻,就連心跳也驟然停滯。
他害怕自己的呼吸會引起胖頭的注意,直至今天他才發現,原來胖頭平時的為人和善都是裝出來的,必要時,他比傳聞中的刀疤臉還要可怕。
從二人的對話中可以猜出,獨眼龍是胖頭的老部下,也許還是個心腹。他幫胖頭做過很多臟活,然而當這枚暗棋突然暴露後,不管他曾經為胖頭做過什麼,後者都會毫不猶豫的殺他滅口!
“沒用的東西。”胖頭冷哼一聲,旋即抬頭掃了一眼周圍。
分明觀察不到對方的目光,但虞戈總是有種錯覺,仿佛對方的目光穿過了重重障礙與夜色的掩護,直直的落在自己的後背上。
他有種發自靈魂的顫栗感,一股寒意湧來,仿佛心頭結冰,莫名的恐懼恰似一雙看不見的手,正好摁住了他的肩膀。
胖頭掃了周圍一眼後,又在原地站了一會,這才緩步離開。
從頭到尾不過十個呼吸的時間,虞戈卻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煎熬感。
他再度探出頭打量了一眼四周,確定胖頭真的離開後,這才鬆了口氣。此時方才感覺到後背已經被汗水打濕,夜風一吹,刺骨的陰寒讓他原地打了個哆嗦。
虞戈收回目光,身子貼在角落裏,半天沒敢動彈。他仍記得對方那陰冷狠辣的目光,像一條立在路邊草叢中的毒蛇,很難發現,但當有人經過時便會冷不丁咬你一口。
即便胖頭真的走了,他也不敢挪步,不知在此處藏了多久,不遠處又有兩道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有倆人靠近,其中一人蹲在獨眼龍的屍體前,突然一陣幹嘔:“天殺的,這得回去拿把鐵鍬啊。”
“拿什麼鐵鍬,屍體抬走,隨便踹兩腳泥踩一踩不就完了!”另一人說道。
倆人抬著獨眼龍的屍體離開,片刻後又回到原地將地上的血跡用泥巴蓋住,匆匆處理好現場後,倆人立在附近站了一會,一遍打著哈欠,一遍抱怨著惡心。
確定沒有任何疏漏,二人這才離開,一共用時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仿佛這種事對他二人來說如家常便飯般稀鬆平常。
等到二人離開後,虞戈這才壯著膽子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被處理過的泥巴地,聯想到不久之前這裏還躺著一具屍體,便感覺腹中一陣蠕動有種想吐的衝動。
虞戈抬起頭重新辨別了一下方向,消失在附近的夜色當中,既然獨眼龍死了,那麼以胖頭斬草除根的狠辣性子,他不覺得自己會安全到哪去。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直覺告訴他應該去找刀疤臉,並將這裏發生的一切通通告訴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