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甥出生後就留了一條“富貴辮”。

當地的說法是舅舅剪掉後再包些紅包，就可以保佑一生順遂，子嗣綿延。

原本我也沒有在意，畢竟是風俗，給親外甥出點錢也是應該的。

沒想到外甥六歲那天商量酒席，姐夫喝大了拍著我的肩膀得意地說：

“浩子，你可要抓緊掙錢啊，不然我們家小龍的辮子你可剪不起！”

我愣怔了片刻，不明所以，姐姐尷尬地拉走了姐夫，寬慰地朝我解釋道：

“你姐夫喝大了，胡說八道的。”

姐夫李明峰卻一把推開姐姐，不懷好意地說道：

“我們家小龍的頭發可不是好剪的，你怎麼說一剪刀都要給個十萬二十萬的。”

聽見姐夫的話，全家都安靜了下來，都看向了我。

我掃了一眼勢在必得的姐姐和姐夫，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口菜，氣定神閑地說：

“這個辮子我不剪了。”

我話音剛落，姐夫李明峰紅著臉唾沫橫飛地拍桌而起。

“你說什麼？”

我看著神色各異的眾人，一字一頓道：“這個辮子我不剪了。”

話音剛落，我媽連忙站起身打圓場，她責怪地看了我一眼說道：

“陳陽！你不準胡說，我們家幾代人都子嗣單薄，你姐夫也是為了我們家的香火好，以後你結婚一定能多生幾個！”

我姐也連忙勸道：“陳陽，我是你親姐姐，小龍也是你親外甥，這件事情你多少都要給我一點麵子的。”

李明峰聽見他們倆的話，臉色好了不少，他不屑地冷哼幾聲。

“媽說的這話我愛聽，我家小子留個小辮子受了多少委屈，不都是為了你們陳家的香火嗎？多要點錢怎麼了？”

這話他說得心安理得，我卻一眼看出他的無恥。

我眼神掃著桌子上心懷鬼胎的三個人，我爸沉默地吃著花生米一言不發，卻是在默默支持姐夫離譜的想法。

見我不吭聲，李明峰得寸進尺地說道：

“這錢我們也不白拿你的，等你死後我們會讓小龍給你敲盆，給你長臉的。”

我看著在院子外麵玩得不亦樂乎的小龍，心裏不屑。

俗話說，三歲看到老，就李家龍這樣從幼兒園就開始調皮搗蛋，小學開始就倒數的，我實在是不知道能靠著他幹什麼。

“小龍又不是什麼清朝太子，還信這種封建迷信，留個小辮以為就能榮華富貴了嗎？還叫小龍，我看就是一條青菜蟲！這小子辦的宴席休想我掏一分錢！”

氣氛瞬間凝重了不少，就在李明峰就要發作的時候，小龍拿著小金魚鞭炮走了進來，瞬間就朝著我砸了過來。

“壞舅舅！我砸死你！”

我下意識地躲閃，但還是被那個小金魚鞭炮燒焦了頭發。

怒氣在我胸口蔓延，還沒發作我媽就一把將小龍摟進懷裏，滿眼警惕地看著我。

“有我在，你休想打孩子！小龍隻是小還不懂事而已，你這個做舅舅的就不能大度一點？”

2

大度？

這件事情我憑什麼大度？

看著我爸媽毫無意外的神情，我就知道這件事情他們也知道，也有可能是認同的。

“所以，你們也認為這個錢我應該給？”

我緊緊盯著我媽的眼睛，她眼神躲閃，就是不願意看我。

我的那顆心瞬間涼了。

也許別的家庭是重男輕女，但是我們家卻是重女輕男，我姐姐從小就是家裏人的掌上明珠，爸媽從來沒有給她受過委屈。

而我出生後，爸媽更是對她愧疚不已，因為我是那個意外，他們自覺對不起我姐，於是對她更是百倍的好。

我雖然沒有被他們缺衣少食過，但是在我和我姐的矛盾中，爸媽是一直站在她那邊的。

我沉下心問道：“我姐什麼時候跟你們商量的？今天讓我回家吃飯就是為了談這件事情？”

這話我問得直白，一直沒吭聲的我爸惱羞成怒，拎起啤酒瓶就朝我砸來。

“陳陽！你這是對長輩的態度嗎？”

我側身躲過，啤酒瓶掉在地上瞬間摔得四分五裂，碎片飛濺，我感覺腳腕一痛，低頭看去已經冒出汩汩鮮血。

我媽看見我的傷口後立刻驚呼：“老陳，你幹什麼！陽陽也沒說不同意，你這麼激動做什麼！孩子還小，有些問題好好說就行。”

要是以前我肯定會感動，認為我媽還是站在我這邊的。

但是今天，我卻像個局外人一樣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我媽和稀泥的功夫。

看起來她是站在我這邊，但是語氣裏的意思無疑是站在我爸那邊的，甚至話裏話外都是勸說我。

我冷眼看著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並沒有吭聲。

而我這個行為被他們默認為是妥協，李明峰得意地悶了一口酒後笑了一聲。

“小舅子在外麵一年幾十萬，這點錢不會出不起的，早這樣何必腳上多處傷口呢。”

他這話說得陰陽怪氣，但是全家都沉默，沒有一個幫我出頭的。

3

我冷哼一聲，轉頭就朝外走去。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等我上了車他們都沒有動，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我心裏有些怪異，等發車的時候才知道他們是打的什麼算盤，我的車根本發動不起來。

我下車轉了一圈，才發現四個輪胎都癟了。

抬起頭我才看見外甥小龍笑得張狂，看向我的眼神中都是惡作劇得逞的模樣。

“舅舅真是笨死了，輪胎已經被我戳漏氣了！哈哈哈哈哈！”

我咬緊牙關，難怪不來攔我，原來是他們早就看到小龍的所作所為，不但沒阻止還聽之任之。

我摔上車門就朝著小龍走去，看著他這張惹人厭的臉就甩了幾巴掌。

“誰讓你戳我車胎的！”

小龍被我甩蒙了，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後隨即大哭了起來。

我媽連忙把他從我懷裏扯過去開始安慰。

李明峰怒目圓睜，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大著舌頭說道：

“陳陽！你居然敢打老子的兒子！老子都舍不得碰他一下，你居然還敢打他！”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我撲過來，對付一個醉鬼我還是有能力的。

我一腳踹在了他小腹，我爸在旁邊大喊：“陳陽你是不是瘋了！非要把這個家鬧得天翻地覆才滿意嗎？”

看著李明峰狼狽的模樣我心裏說不出的暢快，這些年我一直在忍耐，忍耐著他們的得寸進尺。

但從今晚這頓飯開始，我以後都不想忍了。

等我氣順了才鬆了手，看著鼻青臉腫的李明峰，我一把把他甩在地上。

“我今天就站在這裏告訴你，明天這個錢我是一分也不會出的。”

說完，我直接上樓開始聯係修車公司，這個家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樓下我媽哭天搶地地號叫著，一片混亂吵鬧，我沒有下樓看一眼。

直到我半夜想要下樓喝口水，卻看見我媽的房間裏傳來談話聲。

“陳陽這孩子不懂事，把錢看得太重，對不住你們，這個錢是他從畢業後就開始孝敬我們的，我現在給你們，明天孩子的宴席還是要辦得體麵些，剩下的那些錢，我會跟他要然後還給你們的。”

我姐陳菲菲聲音中帶著明顯的不悅。

“這白眼狼也不知道像誰，看把明峰打的，這也就是看在是親弟弟，不然我肯定報警抓他！對親外甥都這麼扣，就他這個德行估計以後也靠不住！”

“媽，確定這錢他會給嗎？那你打算怎麼找他要錢啊？”

我媽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就說我病了，需要很多錢治病，你弟弟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好，肯定會給錢的，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錢不夠了就跟我們說。”

4

我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媽會耍這種心機了，用我的錢成全她們母女情深，把我當成冤大頭薅了。

我媽話剛說完，陳菲菲就哽咽了起來。

“媽，你也知道我和明峰這些年來也沒賺到什麼錢，陳陽工資什麼的都不缺肯定是不要你們操心，聽說家裏這邊要拆遷了，你看能不能讓我們把戶口遷過來......”

剩下的話她雖然沒說，但是不言而喻。

我媽一點都沒反對，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而我居然連這件事情都不知道，這些年我為這個家付出得不算小，自認為沒有對不起他們的地方。

如果真的要拆遷，這些錢我也真的沒打算獨吞，沒想到他們就已經開始打這個主意了。

我怒火中燒，但沒想忍，直接打開門。

“有什麼事情今天就說開了，別搞躲躲藏藏那一套。”

兩個人聽見門口的動靜都被嚇一跳，看見是我後，陳菲菲下意識地將手裏的卡塞進了口袋裏。

我媽也是表情不自然地看著我，顯然是被我突然的動作嚇到了。

“陽陽，怎麼還沒睡啊？”

我似笑非笑，“要是睡得早，可不得被你們算進去了。”

聽見我這話，陳菲菲率先不高興了。

她以一種保護者的姿勢護著我媽，生怕我對我媽能做些什麼似的。

“陳陽，說到底我也姓陳，我和媽說一些私密的事情你在這裏幹什麼！還陰陽怪氣的，算不算得說得多難聽！你要記住，我永遠在這個家有一張床！”

看著陳菲菲這個樣子我就來氣，明明在這個家她付出得最少，平時過節就帶些熟透的香蕉什麼的，偏偏爸媽就是偏心，喜歡她。

我對他們的好是看也看不見，每個月我都會給他們兩千的營養費，希望他們不要省錢，有錢盡量過好一點。

他們倒是好，拿著我的錢來貼陳菲菲，既然如此，我何必這樣呢。

“行行行，既然如此，以後我的營養費就不給了，畢竟你以後也要遷到這個戶口，照顧媽你也是責無旁貸了。”

我此話一出，兩個人都變了臉色。

“陳陽！這錢是你給媽的，媽願意給誰就給誰！”

“我覺得你說得沒毛病，這錢是我給媽的，我就算不給媽也是正常的，她願意給誰是她的事情，我不願意給也是我的事情。”

“以後這錢我就沒了，媽對你這麼好我給她的錢她都給你，以後孝敬媽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說完，我就去客廳喝了一杯水後上樓睡覺了。

5

第二天就是外甥李家龍的六歲的生日宴。

農村就那樣，搭的喜棚，擺放的桌子板凳，七大姑八大姨湊在一起嘮家常。

不過因為是剪辮子的習俗，還需要一對鴿子以及一頭羊角染紅的小山羊，寓意著平安吉祥。

我也起得很早，開始尋找小龍的蹤跡。

倒也是好找，現在的人很少會有長長的又細溜溜的辮子，估計是過生日他歡騰得很，穿著明黃的袍子，在人群中拿著鞭炮肆無忌憚地跑著，顯得不倫不類。

真是沒有太子的命非要有太子的待遇，我看著他這樣隻覺得十分滑稽。

我走到大門口朝著他招了招手，看著他依舊紅腫的臉以及那個畏懼的神情，我心裏舒服了不少，這種孩子就是欠教育。

等他走過來，我故意拔高聲音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後才說道：

“小龍，你不準拿著鞭炮在人群中跑來跑去，傷到人了怎麼辦，要在水泥路上玩。”

這話一出，引起不少人的讚同。

小龍沒了昨天的囂張，乖乖地拿著鞭炮走到了路邊，我也就不再管他了。

趁著有時間給修車公司打了個電話，確保今天輪胎就能修好我的心也放了下來。

閑著無事我也融進親戚裏麵聊天吹牛。

陳菲菲得意揚揚地炫耀著手腕上的大金鐲子，我一眼認出是我項目分成拿到錢的那天給媽買的禮物。

當時媽的眼睛都笑沒了，我是真心以為媽喜歡，可後來沒見過她帶過。

我還問過，得到的回答是她舍不得，沒想到早早地給了陳菲菲。

我默默地看著，心裏不是滋味。

“陳陽，你今天也要大出血了吧，透露透露，你這個舅舅給外甥剪頭發給多少錢？”

表叔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發呆的我，對上他的眼神說著好奇其實眼中都是調侃和落井下石。

大家心裏都有數，留這個所謂的富貴辮就是用來坑舅舅的。

況且李明峰的人品在我們這圈親戚裏麵已經爛透了，所以他們自然是來看笑話的。

我笑著還沒回複就感覺地麵震動，隨著“轟隆”一聲巨響，濃煙滾滾瞬間就湧了上來，嗆得人直咳嗽。

還沒等人群反應過來，又是一聲聲的爆炸聲，濃煙更多了起來。

人群躁動不已，紛紛朝外跑去，很快就聽見人們的驚呼：

“誰的車啊！好多車都著火了！快來救火啊！”

聽見人群的呼喊，我也連忙跑到外麵。

剛到院門就被嗆得淚水直流，等看清楚路邊的場景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6

停在路邊的車一輛接著一輛地燃燒了起來，濃煙滾滾朝著天上燒去，撲麵的熱氣貼近臉皮，場景十分震驚，看得人瞬間啞聲。

很快就有人緩過神，磕磕絆絆地喊道：“別愣著了，快點打120啊！快點有沒有滅火器的，水！”

“快快快！水桶！水桶！”

“等會兒！這裏麵好像還有一個小孩啊！”

“快看看是誰家的孩子，穿著好像是黃色的衣服。”

我站在一旁看熱鬧，怎麼也沒想到李家龍居然能闖這麼大的禍，原本想著最多燒個草堆，誰知道他還能有這個本事，不知道做了什麼燒了這麼多車。

而此時陳菲菲才知道著急了，連忙大喊：“小龍！小龍！你在哪裏呢！”

這一聲聲在吵嚷聲中不算大，而李明峰此時也坐不住了，連忙出來一起喊：“小龍！小龍！”

原本他被我打得有些重出不了門，想著躲躲省得被親戚們盤問看笑話，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不得不出來看看。

某個眼尖的親戚大聲說道：“菲菲，你家小龍今天穿的黃色吧，我看那裏麵的孩子的衣服像你家孩子！”

陳菲菲聽到這話想都沒想就朝著火勢旺盛處走去，結果被灼熱的火焰嚇到愣在原地，她目光呆滯地看著熊熊烈火，一時間有些退縮。

我目光譏諷地看著這一幕，親生兒子都會猶豫，這種人簡直是無話可說。

她目光四處看了看最後看到了一旁的我，她踉蹌地朝我的方向走來。

原本擋在我麵前的親戚看見這一幕紛紛避讓，為她讓出一條路。

“陳陽！他可是你的親外甥！你不能這樣看著他見死不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