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人皮匠」嗎?
老人常說:死物要燒給死者,否則死者惦記,陰陽失衡人間大亂。
但有些人偏要反其道而行。
就像養寵物的人,寵物死了會用其毛發做成玩具,睹物思寵。
更極端的人,會把親人或者仇人的皮剝下來......
而幫他們處理人皮的,就是我。
「人皮匠」。
01.
我叫沈靈繡,桑榆村第二十七代繡娘。
祖傳的人皮匠。
接皮製物,不見客人,不問由來,皮上繡紋,技法舉世無雙。
行有行規。
做我們這行,需從小習練,浸染陰氣,才能得心應手。
隻是,長期與人皮打交道,特別容易沾染邪祟,往往體弱多病,時常看見些不幹淨的東西。
我也如此。
七歲那年,我第一次上手實操,做了一個拳頭大小的人皮手辦。
當晚便發起了高燒。
恰逢那晚村裏有老人過世,我迷迷糊糊從屋內走出,想尋個大人陪伴。
於是,便親眼目睹了那恐怖的一幕。
村內,來了四個超過三米高的怪人。
它們高大消瘦,渾身被陳舊破布包裹,手打破舊的紙傘,麵部完全被破布遮擋,腳步沉重,一步一晃,形如木偶,走向過世老人的靈堂。
每走一步,破舊布裙下,都會散出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黑氣。
整個村子的溫度都降了下來。
正在發燒的我,身上冒起了白煙。
在這極致的壓抑中,我幾乎停止了呼吸。
是師娘第一個發現,飛奔而來,將我一把抱起,帶回屋內。
緊接著,又將我塞到床上,用一張繡了八卦圖的皮,將我緊緊裹起。
隨後,抽出一根夾雜金線的紅皮帶,將我捆了一圈又一圈。
然後抓起一把黃裱紙,一把灑向屋外。
“無意冒犯,交錢買路,求陰兵寬恕!”
她反複地念著,用肩膀死死抵住了門。
直至第一聲雞鳴,她才長籲一口濁氣,緩緩滑倒在地。
“孩子,過了它們這一關,你算入行了。”
她一臉劫後餘生的慶幸,緊緊摟住了我。
“接下來,你還會遇到此事,但都不會對你構成威脅。”
“等你十八歲,嫁給了槐樹神,便再無需擔憂。”
如她所言,後來,我又遇上了兩次。
一次,是亡者托夢還恩,謝我助其陪伴兒孫。
另一次,則是被仇家製鞋的亡者,托夢咒罵。
兩次,都讓我大病了好幾個月。
直到十八歲,我穿上了繡娘的嫁衣,嫁給了槐樹神。
至此,再無邪祟近身。
02.
槐樹神,是繡娘的夫君。
亦是繡娘的守護神。
繡娘的正式入行儀式,便是十八歲那年,穿上初代繡娘傳下的嫁衣,轟轟烈烈嫁給槐樹神。
此後,便能得槐樹神庇佑,邪祟不侵,正式入行。
至此,便可領上代繡娘傳承,獨立接活。
行考七年,經手皮物上千,到二十五歲,無病無災,亦無客戶糾紛,便可正式出師。
出師儀式,則是與槐樹神「和離」。
此後,繡娘便可自行婚嫁。
一日夫妻百日恩,槐樹神念舊情,會護繡娘終身。
二十五歲將至,我回村,便是為了「和離」。
隻是沒想到,剛回村,便收到了客人寄來的貨物。
裏麵,是五樣東西。
金絲,銀線,翡翠針,秀禾嫁衣,以及一封契書。
「修複此物,報酬一百萬。」
嫁衣很舊,質感非常熟悉。
輕輕一搓。
果然,人皮的。
取材沒我會挑,手藝也沒我好。
評價為:一般。
貨能到我手,證明客人手眼通天,能查我的行程。
他很守規矩,沒和我見麵。
上一個不守規矩的繡娘,被客人活活砍死。
我,不想做第二個。
看了一眼時間,僅剩三日便是我二十五歲生日。
我得快一點修複,不能誤了「和離」。
03.
我經手皮物上千,唯獨沒做過嫁衣。
憑經驗看,這嫁衣沒被珍惜。
它幹得起褶開裂,氧化後,有明顯黑斑。
嫁衣的皮主,是被毒死的。
這種皮,難修。
紅木匣內,純金打造的金絲,一斤。
銀線,兩斤。
十二根翡翠大針,冰種飄花。
配件價值不菲,可見客人多麼在意。
這不是能糊弄的主。
我得找個「樣本」,對比著修複。
村裏就有現成的「樣本」。
初代繡娘留下的嫁衣,就是人皮的。
製作工藝極其精良,保養得法,光潔如新。
仿佛會呼吸一般。
不行,我得取過來,對照著做,才能保證不錯。
那件嫁衣,就在村中祠堂。
04.
傍晚,祠堂內,村長正在上香。
上次見他,還是七年前,他給我和槐樹神證婚。
那時的他,頭發花白,背有些佝僂,頗顯老相。
今日再見,他背打直了,滿麵紅光,頭發也染黑了,整個人精神得仿佛年輕了二十歲。
看來,這七年我很努力。
寄回村子的錢,把他養得都快返老還童了。
一見我來,他便咧開了嘴。
寒暄兩句後,我直奔主題。
“村長,這幾日沒繡娘用嫁衣,不如借我研究研究?”
他眉頭一皺:“不合規矩......”
“那就破例,否則......”
我屈指要彈。
繡娘的指力很強,他不敢試,隻能縮了縮脖子。
“二十五的姑娘了,怎麼跟小孩似的......”
他抱怨歸抱怨,還是把嫁衣給了我。
“夜取夜還,不能見光,不能見血,否則,槐樹神都保不住你!”
他很嚴肅,我隻能等。
直到天黑,我終於拿到了裝嫁衣的箱子。
回到工作室,我將這件曆代繡娘都穿過的嫁衣,穿在了人偶模特上。
對著妝鏡擺弄了許久,終於將它穿好。
“真美啊......”
美好的事物,總讓人心曠神怡。
兩百年前開創了桑榆村人皮繡功的天才繡娘,使用的技法之高超,手法之繁密。
不過,欣賞歸欣賞,還是得做正事。
我得盡快修複秀禾嫁衣,否則,耽誤了「和離」,我就不能結婚了。
05.
我打開了紅木匣,將秀禾嫁衣拿出,放在桌上。
用專用的小刷子,處理起了它的臟汙。
毒皮發黑,是毒素擴散造成的。
想要修複,隻能刺青。
客人懂行,十二根翡翠針遠遠足夠我使用。
我調好了顏色,開始按照工藝流程修複。
做新,柔性,活化......
一係列工藝做完,已經快到晚上十點。
終於,可以刺色了。
我擦了擦汗,拿出放大鏡,仔細觀察秀禾嫁衣上的工藝。
些許後,我皺起了眉頭。
不對。
針腳是繡娘的武學,其中的招式,懂行之人極其容易辨認。
秀禾嫁衣的針腳,和繡娘的針腳同出一脈,卻又繡工拙劣。
仿佛某個蹩腳的模仿者,用粗笨手法臨摹而出。
所以,是誰臨摹了繡娘的針腳?
我正好奇時,突然間......
砰!
陰風平地起,窗戶被吹得撞在牆上,響起悲鳴。
我被嚇了個哆嗦,翡翠針,刺破手指。
一滴血,直接落了下去!
糟了!
繡娘嫁衣見不得血的!
我下意識地抓住繡娘嫁衣,往旁邊一扯!
血滴旋落,繡娘嫁衣堪堪避過,落在了秀禾嫁衣上。
呼......
沒事,小問題。
血而已,我處理得多了。
我拿出專用清洗劑,正準備噴灑,窗戶突然‘吱呀’一聲。
砰!砰砰!
風,越來越大。
窗戶被吹得砰砰直響。
煩。
我走到窗戶邊,想把窗戶關上。
可那風聲入耳,嗚嗚直響,恍如誰人低聲呼喊,滲得人心慌。
咚......咚咚咚!
久違的,我的心狂跳了起來!
陰風卷起沙塵,隱隱間,竟有四個高個打傘人影,在朝我走來!
它們,又來了!
槐樹神的枝丫迎風而動,抽打四個人影,仿佛為了護住我,與那四個家夥開戰!
然而,它的戰意,僅持續了數秒。
哢!
手臂粗的槐樹枝丫,斷了。
樹枝垂落,樹葉掃在地上,隨風摩擦,仿佛槐樹神在哭泣。
一股極度不祥的預感,湧上我的心頭。
槐樹神,是繡娘的守護神。
守護神戰敗了,會如何?
我砰的一聲關上窗戶,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不敢往下想。
嗚......嗚......
風透過窗縫吹入,仿佛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