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說陸鶴軒愛我入骨。
隻因他是京城唯一不納妾的大臣。
哪怕我無法生育,他的後院也依舊隻有我一個女人。
成婚第七年,我前往觀音廟登三千階求子,卻在廟中瞥見一熟悉身影。
曾許諾此生唯我一人的裴彥,正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滿眼愛意地看著身邊的清麗女子。
“崔婉音嫁妝豐厚,你的孩子交給她養,何愁不出人頭地?”
他甚至對那女子許諾:
“即便她有了孩子,我們的孩子也是陸家唯一的承爵人。”
我的心寸寸碎裂,淚灑三千階。
第二日,我進宮麵聖,匍匐詢問:
“北晉太子的婚約,父皇可曾有了人選?”
“女兒自請與陸鶴軒和離,遠去北晉和親!”
1
回府的時候,陸鶴軒已經坐在屋內等我了。
遠遠瞧見我,他神色緊張衝上來,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披到我肩上。
“這樣冷的天氣,夫人這是去哪裏了?別把自己凍壞了,我會心疼。”
陸鶴軒自顧自將我的手放進他的手心,溫柔地揉搓起來。
嫁給他七年,相識十年。
京中誰人不知,在戰場刀槍不認的陸將軍,會因為我一句話長夜難眠。
我嫁給他時,京中大夫便斷言我無法生育。
哪怕所有人都反對,他仍然將我抬進了陸府。
成婚七年,別說納妾,便是把女人脫幹淨了躺在床上,陸鶴軒都能雙眼不眨叫人抬走。
我從未想過,他會在外麵養著一個女人。
三年前,因著我不能生育的事情,我甚至主動提過將身邊的杜若送給他,為我們生下一兒半女。
可最終,陸鶴軒卻將杜若送了回來,他怒氣衝衝:
“即便沒有孩子又如何,你依然是我的妻,婉音,我陸鶴軒這輩子絕不會背棄!”
我心中波瀾未定,陸鶴軒卻將我拉了回來。
“婉音,我今日下朝回府撿到一個孩子,我想不如我們收養了他,這樣可好?”
陸鶴軒將孩子抱出來,遞到我麵前。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卻不說話。
陸鶴軒瞬間變的慌張起來:
“婉音可是不喜歡這個孩子?若是你不喜歡我便把孩子送走,這冰天雪地凍死了也與我無關!”
我低著頭淺笑。
他明知我因為無法生育一直心有愧疚,這些年我總想著要一個孩子。
更何況,若是誠心不想要這個孩子,他何苦在我麵前將孩子扔到冰天雪地裏隨他自生自滅。
他一個大將軍,還找不到人收養孩子嗎?
他不過是算準了我心軟會留下孩子罷了。
“孩子眉眼有些像你,將軍,這不會是你在外麵的孩子吧?”
我話音剛落,陸鶴軒便緊張地話都說不清楚:
“怎麼可能?婉音你還是不相信我呢?”
“我答應過你,此生隻會有你一個人的!”
看他著急辯解的樣子,我莫名覺得好笑。
成婚時,他承諾過隻會有我一個人。
我不知他何時養的外室,但如今都不重要了。
許是剛出生就離開了母親,小孩止不住地啼哭。
陸鶴軒眉頭緊皺,抱著小孩的雙手都在顫抖。
他很在乎這個孩子。
陸鶴軒最終沒再問我,而是自顧自地命人將我們旁邊的那間房收拾了出來。
看著嶄新卻又剛好合適的嬰兒床搬進來,我這才意識到,陸鶴軒早就做好了讓我養這孩子的打算。
隻是一想到這個孩子屬於他和秦曼娘,我便惡心地想吐。
陸鶴軒雙手慢慢摸索到我的肩頸,我一把將他推開。
彈跳一般站起身來,在他錯愕又不可置信地眼神中,淡淡開口:
“我去偏房睡,孩子吵的我頭疼。”
2
第二天,陸鶴軒一大早就備好了馬車,邀請我去龍華寺給孩子取名。
我本要拒絕,陸鶴軒竟直接將我拉上了馬車。
寺裏住持本不願讓我參與取名的,我七歲喪夫,十五喪母,是京城有名的天煞孤星。
可陸鶴軒強硬堅持,怒氣衝衝:
“若婉音不能參與取名,明天我便啟奏陛下拆了你這破廟!”
住持聽見這話隻得低頭,人來人往的佛祖禁地,陸鶴軒攔腰將我抱了進去。
我扯了扯他的衣領:
“佛祖看著呢,快放我下來。”
“我寵自己夫人,佛祖看見了也會支持的!”陸鶴軒反而將我摟的更緊。
我同陸鶴軒一人選了一個字,給這孩子取名「陸修遠」。
剛打算將名字報給主持開光,一人卻慌張闖了進來。
“這個名字不好!”
陸鶴軒聽見聲音,握著我的手不自覺重了幾分。
那人身著綠衫,頭上的珠釵還是從前陸鶴軒會送我的樣式。
哪怕拚命掩蓋,眉眼間依舊有幾分我年輕時的樣子,不是那秦曼娘又是誰。
但陸鶴軒不過看了一眼,立馬厲聲嗬斥:
“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去!”
侍衛齊刷刷衝進來,秦曼娘也不甘示弱同他們扭打起來。
不過一會,秦曼娘便直挺挺倒在地上。
那一瞬間,陸鶴軒用力甩開我的手,衝過去將秦曼娘抱在懷裏,眼裏是我從未見過的緊張。
我卻被他大力推到地上,手掌都擦破了皮。
陸鶴軒好似察覺不到一般,眼裏隻剩下秦曼娘一個人,他眉頭緊蹙,緊張地不像話:
“馬上找最近的大夫過來!”
我抬眸,剛剛還在裝暈的秦曼娘眼睛直勾勾盯著我,眼裏充滿了得意與挑釁。
用嘴形輕聲對我說:
“他是我的。”
我眼睜睜看著我的夫君抱著另一個女人離開,把我一個人留在寺廟中。
主持將開光的名字交給我:“修遠修遠,夫人這是選了個好名字啊。”
握著紅紙上麵的字,我的眼淚大滴大滴往下落。
強行壓下心中的酸澀,我隨手將紅紙扔進火堆。
住持詫異地看著我,我抱著孩子跟上了陸鶴軒。
兩人也不忌諱,佛門重地便大脫衣衫。
陸鶴軒掐住她的下巴:
“誰準你來找我的,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要是讓婉音知道了我們的關心,你知道是什麼下場!”
秦曼娘也不生氣,雙手勾住陸鶴軒的脖頸,如水蛇一般纏在他的身上。
“曼娘懷胎十月,實在是想夫君了,給我一次,好不好?”
“再說了,崔婉音又不能滿足你,你不是說你也想妾身了嗎?”
話尚未說完,陸鶴軒反手扣住她的腰身,眼神裏全是情意。
他這般雙眼猩紅的樣子,我從未見過。
平常那般警惕的人,竟也沒發現我就站在窗前。
我強忍住惡心,沒再接著看下去。
床榻之上,我一直以為他百般克製,並無太大渴望。
如今看來,他隻不過是次次都在外麵吃飽了。
我第一次替陸鶴軒擋劍,記憶中,他也是將我抱在了這間屋子。
那時他才十五歲,雙手用力捂住胸上的傷口,眼淚大滴大滴往下落,砸在我的臉上。
因為失血過多,他甚至主動要求將他的血抽給我。
我被救活了過來,陸鶴軒卻半個月都沒能醒來。
再睜開眼,他第一時間握住我的手心,眼眶含淚承諾道:
“婉音,我一定會娶你的。”
他還說,我此生絕不會再有旁人。
他更說,除了我其他女人他都看不上。
我渾渾噩噩地回憶著,竟然吐出一大口鮮血。
伸手擦了擦血,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皇宮門口。
親眼見過陸鶴軒的背叛,我的心臟密密麻麻像是有萬千螞蟻在啃噬一般,揪心的疼。
最終,我交給宮人一塊玉佩:
“崔家婉音求見陛下。”
3
拿到聖旨後回家後,陸鶴軒已經在家等我了。
他已經換過了衣衫,全身上下也都清洗焚香過了。
全然聞不住男女交歡的味道。
見過回來,他獻寶一樣將一件粉色長裙擺在我麵前。
“月前你說喜歡,我差人連夜趕製出來的,可喜歡?”
這樣重工的衣裙,又是四川蜀繡才能做出來,便是找布料都得找半個月,更別說手工親自縫製了。
他這般討好我,顯然這是來道歉了。
我彎了彎嘴角,眼神卻冷冰冰的,詢問他:
“可是有其他人先穿過了?”
陸鶴軒剛掛起的笑容又垮了下去,手忙腳亂給我解釋:
“店裏的姑娘試了一下是否合身?若是你不喜歡,我立馬讓他們重新做!”
他眉頭緊蹙,好似我真的聞不出衣衫上麵的茶花香。
還是秦曼娘日日熏著的那種白牡丹茶。
我從一開始看見這衣衫的尺寸,便知這不是陸鶴軒替我做的。
送給秦曼娘的,如今又轉頭送給我。
在陸鶴軒眼裏,我竟成垃圾回收站了。
我掠過陸鶴軒,沒再多看他一眼: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他還想說什麼,外麵卻說宮裏急召,要陸鶴軒進宮。
回了房間,我將我和陸鶴軒成婚多年的東西一樣一樣扔進了火坑。
他向我告白時,送我的手帕,上麵繡著他親自寫的情詩。
他同我成婚時,提前兩年定製的嫁衣。
成婚後,他每日都給我寫的情詩彙成的書籍。
大火將這些都燒成灰燼,就像我和陸鶴軒的感情一般,已經走到了盡頭。
我捏著我和陸鶴軒的合歡庚帖,看著裏麵的一字一句,內心像被紮滿了洞一樣痛。
“陸鶴軒同崔婉音白頭偕老,至死不渝。”
“我陸鶴軒此生隻愛崔婉音。”
“若有背棄,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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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人人羨慕我,都說我找了個好夫君,將我捧在手心裏麵寵。
成親時,更是對著上天發誓,絕不會和別的女人有沾染,使我有一分一毫的傷心。
我如今回憶起來,才覺得這些有多麼諷刺。
這張合歡庚帖,鎖得住我的心,卻鎖不住陸鶴軒的人。
我鬆開手,合歡庚帖隨即也落入火坑中。
火苗竄起來燒至發絲,燙的我臉頰痛,我卻一點都感覺不到。
處理完這一切,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幹淨,就這樣直挺挺倒了下去。
等我再醒過來,陸鶴軒坐在床邊,眼下全是淤青。
他昨晚知道我昏迷後,立馬從皇宮趕了回來,一晚上都不曾合眼。
見我醒來,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婉音,怎麼會突然暈倒,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你要打要罵都可以,可千萬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說完,陸鶴軒徑直抽在了自己臉上。
他在軍營多年,手上力氣嚇人,一巴掌下去嘴角都滲出血來。
換作平常,我必然替他擦去血液,告訴他沒事。
可如今,我隻當沒看到這些,撇過頭去不看他。
他還想再追問我,外麵的人已經在催他。
陛下派他下江南平定叛亂,治理水患。
“乖,我半個月內一定回來,到時候給你帶你喜歡的栗子酥。”
江南即便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來回也要七八天,他半個月要處理好這些事,怕是得沒命的工作。
但我已經不想再去過問陸鶴軒。
等他離開,我立馬模仿他的字跡寫了封和離書蓋上他的印章交給京兆尹。
若是我提出和離,陸鶴軒這樣偏執的人必然不願意。
但我的字是他手把手交的,幾乎可以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他放在書房的印章,也從來不避諱著我。
等他半個月後回來,我也已經離開大宋了。
世人都道陸鶴軒為我崔婉音付出了所有。
可我也為了他放棄了公主身份。
當今陛下曾與我母親生下我,但因為當時未曾登基便將我送到京城崔家養著。
後來我遇見陸鶴軒。
他說他既要我,也要權力與地位。
但誰人不知,我朝駙馬不得參與朝政。
為了他,我十來年從未想過做回公主。
前兩日我回宮,父皇已決定恢複我公主的身份。
父皇本想留我,我卻跪下來:
“女兒不孝,為了男人遲遲不與父皇相認。女兒願意代表我大宋前往北晉和親,替父皇分憂!”
上個月,我便聽說了北晉求取皇室公主為妃的消息。
恰好,我也想徹底離開陸鶴軒。
父皇本不忍心,但見我長跪不起,最終,他還是將和親聖旨賜給了我。
4
等陸鶴軒走後,我派人將孩子送給了秦曼娘。
哪怕舍不得,她依舊登門將孩子送了回來。
“崔婉音,陸將軍不會讓我養著這個孩子吧。”
“不過你放心,即便你始終是陸夫人又如何,將軍的心始終在我這兒,而你養的兒子也是我十月懷胎的親生骨肉!”
“將軍可曾告訴過你,你無法生育是早年救他落下了病根,而你也沒辦法活到五十歲?”
我猛的一顫。
我無法生育是嫁給他之後我才知道的,為著這個原因,我不知道進宮多少次求父皇庇護陸鶴軒。
多少次夜裏我輾轉難眠,隻因為不能替他生一兒半女而難過。
他若是知曉我是因為他無法生育,為何還要讓我承擔這樣的痛苦!
我扶住桌角,捂住胸口抽搐的心臟。
秦曼娘慢慢撩起自己的衣衫,冷笑道:
“你可知他日日夜夜要向我索取多少次,他說你年老珠黃,他碰一下都覺得惡心!”
秦曼娘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到處都是。
我的確不如秦曼娘年輕了,這些年替他照顧傅家,又忙前忙後為他打點官場。
這些辛苦,他不是不知道。
若我也隻是被人嬌養,每日什麼都不需要操勞,我倒也會如秦曼娘一般嬌嫩。
我苦笑一聲,將京兆尹發的和離書扔給秦曼娘。
“那你來做陸夫人吧,我讓給你。”
說完,杜若扶著踉踉蹌蹌的我走了出去。
身後,剛剛還在啼哭的孩子被她抱在懷裏,馬上又停住了哭聲。
秦曼娘握住那張和離書,不可置信的倒在地上:
“怎麼可能,崔婉音,你怎麼可能願意和離?將軍怎麼會同意?”
“你父母雙亡,崔家早已無人,離開了陸家你能去哪裏?”
可再也沒人回答她,我帶著杜若住進了父皇為我修建的公主府。
半個月後,我如期出嫁北晉太子。
北晉太子按照我朝習俗準備了嫁妝,父皇又替我添了上百箱金子和幾百個宮女太監陪我一同出嫁。
整個京城堵地水泄不通,連陸鶴軒回京半點都挪動不了。
他似乎有些著急,竟然一反常態向守城的侍衛施壓:
“本將軍回京,夫人還在家等我,馬上替本將軍開出一條道來!”
可對方卻半點都不領他的情:
“今日長寧公主出嫁,任何人沒有特殊情況不得開道!”
陸鶴軒皺眉不滿道:
“我朝哪來的長寧公主?”
侍衛這才想起來我和陸鶴軒的關係,顫顫巍巍道:
“長寧公主就是您的前妻......崔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