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八年,為了省錢,我和夫君還住在貧民窟。
我們七歲的兒子天資聰穎,可是卻因為沒錢,遲遲沒有上學堂。
為此,我日日早起擺攤賣包子,晚上還接下為人漿洗衣服的活計。
隻為了早日送兒子上學堂。
兒子很是懂事,早早踩著凳子幫我一起幹活。
可是這一日,我帶著兒子去大戶人家領工錢的時候,卻看到我的夫君宋聿安正抱著一個小男孩,耐心教他習字。
一旁還站著一位穿著華麗的女子。
我和兒子當即愣住,卻聽到一旁兩個丫鬟嘀嘀咕咕,
“夫人真是命好,老爺是富可敵國的皇商,卻不嫌棄她是二嫁。”
“還有這孩子,據說不是老爺的,他竟也如此疼愛。”
兒子看了眼手裏捧著的衣物,眼裏頓時蓄滿了淚水,仰頭問我,
“娘,那不是爹爹嗎?”
“爹爹那麼有錢,為什麼不願意送我去學堂?”
1
兒子的眼神緊緊盯著小男孩手裏的毛筆,眼裏全是羨慕。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學著小男孩在空中寫寫畫畫。
可看著他凍得通紅,長滿凍瘡的小手。
我的心變得酸澀不已。
我的軒兒是多麼懂事的孩子啊,知道家裏窮,就算很想去上學堂,也從不在我們麵前說。
還是我偷偷跟在他身後,才發現他每天站在學堂的窗子下,拿樹枝偷偷跟著練字。
所以,我才如此拚命掙錢,隻希望不要辜負孩子一片向學之心。
兒子看著我的辛苦,早早懂事,坐在小凳子上,學我的樣子一起洗衣服。
就算小手凍得通紅,還是笑著說自己是小男子漢,要為自己掙出束脩來。
想到這裏,我的心裏一片冰涼,這一切,宋聿安分明都看在眼裏。
可他卻無動於衷,還在我們麵前裝窮了這麼多年。
兒子見我紅著眼睛不說話,忙扯了扯我的衣袖,故作堅強笑道,
“娘親,許是我們看錯了,那不是爹爹。”
“我們走吧,爹爹興許在家裏等我們了。”
可我們都心知肚明,那就是宋聿安。
他腰側的香囊還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做不了假。
隻是我們從來不認識真正的他罷了。
我牽著兒子的小手,失魂落魄地將衣物交給來驗收的丫鬟。
當我們就要離開時,卻被路過的管家喊住,往兒子手裏塞了一串銅錢。
原來,他見我們母子可憐,便多給了我們十文錢,作為賞錢。
看了看手裏的銅板,又看了看這富麗堂皇的院子,我強忍的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一個陌生人都能輕易發現我們母子的窘迫,可我的枕邊人卻不能。
我哽咽朝管家道了謝,攥緊了手心裏的銅錢,匆匆拉著兒子離開。
等回到家裏,我抹了把眼淚,把十枚銅錢和我這些年存的錢放在了一起。
和兒子數了又數,直到發現剛剛好夠二兩銀子,我們才歡喜起來。
因為兒子第一年的束脩終於攢夠了。
宋聿安一回來,兒子就忘記了剛剛的不快,忍不住上前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爹爹,爹爹,我要去上學堂了。”
可聽到這個消息,宋聿安第一反應卻是皺眉看向我,眼裏都是質問,
“薑婉,我們家哪裏來的餘錢?”
我第一次沒有心情搭理他。
兒子似乎想到了什麼,猶豫地扯了扯宋聿安的衣袖,
“爹爹,娘的錢隻夠交束脩,你給我買紙和筆好不好?”
宋聿安聞言,頓時擰了擰眉,
“筆墨紙硯這些都是精貴的東西,我們買不起。”
“要不你等過幾年我們家裏寬裕了,再去上學堂吧。”
兒子臉上歡喜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臉上都是失落和迷茫。
他在迷茫,為什麼他的爹爹明明有錢,能住得起大宅子,可卻對自己如此吝嗇。
可是,長久被窮養的孩子,能開口要東西,都已經是用盡了所有的勇氣。
他沒有哭鬧,隻是扯著宋聿安衣袖的手不自覺鬆開。
看著兒子眼眶都紅了,宋聿安似乎這才意識到了什麼,別扭說道,
“等我去進貨的時候,看看有沒有便宜的宣紙和毛筆,到時候給你帶回來。”
2
兒子一聽,眼裏當即亮起光來。
他朝我破涕為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我在心裏期盼,他千萬不要讓兒子失望。
可我和兒子等了一日又一日,都不見他帶回紙筆。
直到兒子入學前一日,看著他依然兩手空空,還招呼兒子過去為他捏肩。
等了整整半個月的兒子,終於紅了眼睛。
等到宋聿安去洗漱,兒子才忍不住撲進我的懷裏,委屈地哭了出來。
看著兒子眼裏的委屈,我第一次對宋聿安生出怨恨來。
可他卻絲毫沒有發現兒子的傷心。
沐浴後,他自然地將換洗的衣裳塞到我手裏。
想到哭著入睡的兒子,我壓低聲音問他,
“你不是答應給皓兒準備紙筆的嗎?”
“東西呢?”
宋聿安聞言,愣怔了一瞬,似乎才想起這事,他隨即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急什麼,這幾日手頭緊,等有錢了自然會買的。”
又是這樣一番話。
從前我讓他買些肉回來,給麵黃肌瘦的兒子補補身子,他是這樣說的。
我讓他給孩子買些布料做衣裳,他也是這樣說的。
這樣的話,我聽了八年,早已經聽膩。
我不由後退了幾步,任由心裏的失望瘋狂滋長。
我開始後悔,為什麼給皓兒找了這樣一個父親。
我去了兒子的房間,一邊安撫著睡夢中還在啜泣的孩子,一邊心裏開始動搖。
這樣的生活,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3
次日,我沒有叫醒宋聿安,而是獨自帶著兒子去了書院。
先生早就認識皓兒,知曉皓兒聰敏好學,痛快收下了他,甚至給我們免了一半的束脩。
帶著剩餘的銀錢,我想到鋪子裏為兒子買紙筆。
可沒想到,卻看到了宋聿安。
他手上拿著一整套筆墨紙硯,包裝的盒子看起來都精致無比。
看到這一幕,我心裏對他的埋怨褪去了一些,原來他心裏還是有兒子的。
趁他出來前,我快速離開,一戶一戶去收要漿洗的衣裳。
到上次去過的蘇家門口時,我有些猶豫,片刻後還是進去了。
畢竟這家給錢大方,還有賞錢。
我取了衣裳就想離開,可沒想到卻被蘇玉瑩帶著婢女攔下。
看著她身上精致的衣裳,我忍不住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經褪色的衣裙。
為了不讓人看不起,我已經穿上我最好的衣裳了。
可在她麵前,我還是忍不住縮了縮腳,心生自卑。
婢女輕蔑地看著我,忽然大聲斥責,
“就是你偷了我家夫人的玉鐲!”
我猛然抬頭,下意識辯解,
“我沒有。”
我每次拿衣裳回去漿洗之前,都會當著婢女的麵把衣裳檢查一遍,確認有沒有貴重物品。
這一番指責根本就是無中生有!
可還不等我辯解,就已經有壯實的婆子將我按在地上。
婢女環顧四周後,嗓音尖利朝我說道,
“既然你說沒偷,那就扒光衣服讓我們檢查一下。”
當著滿院子下人的麵,要剝光我的衣裳,這顯然是羞辱。
我不斷拚命掙紮,可怎麼也逃脫不了。
衣裳被一件件剝下來扔到了地上,很快就隻剩下了裏衣。
正當我滿心絕望的時候,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是宋聿安。
他看我跪在地上,吃了一驚,不禁皺了皺眉詢問,
“這是怎麼了?”
蘇玉瑩見狀當即抹起了眼淚,
“我生辰那日你送我的鐲子不見了,那天府裏隻有她一個外人。”
言外之意,那鐲子是我拿走的。
我拚命朝宋聿安搖頭,
“不是我。”
可宋聿安隻是瞥了我一眼,當即將蘇玉瑩抱在了懷裏安慰。
等轉過頭看我的時候,他的臉上卻盛滿怒意,
“薑婉,我就說你哪裏來的錢給孩子交束脩!”
“竟然是偷了玉瑩的鐲子拿去賣!”
“皓兒用這樣的臟錢去讀書,你能安心嗎?”
我難以置信地抬頭,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想我的。
他看著我,眼裏都是失望。
我張了張嘴,竟不知如何辯解。
蘇玉瑩見宋聿安責怪我,眼裏是藏不住的笑意,可嘴上卻說,
“沒事的,安哥哥,隻要她把鐲子還給我就好,我也不想為難她。”
聽到這話,宋聿安臉上露出欣慰,似乎是對蘇玉瑩的大度很是滿意。
他瞥了我一眼,歎了口氣對蘇玉瑩說,
“她不過是個貧苦的婦人,這次就算了,我給你買個更好的。”
蘇玉瑩臉上劃過不甘,可還是笑著說,
“好,都聽你的。”
按著我的婆子們看蘇玉瑩眼色行事,不甘不願地鬆開了我。
正當我要被趕出去的時候,蘇玉瑩的兒子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拿著一個鐲子把玩,
“娘,你在說什麼鐲子啊,是這個嗎?”
4
“我在你枕頭下找到的。”
蘇玉瑩的臉色立即僵了一瞬,隨即勉強笑道,
“原來是你這個皮小子拿去了,阿娘還以為被偷了呢?”
說著她走到我麵前,滿臉歉意,
“薑娘子,這都是誤會,希望你不要計較,過幾日我一定登門道歉。”
我冷著臉將手掙脫出來,
“不用了,請你下次收好自己的物件,不要連累無辜之人。”
隨即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宋聿安臉上浮現尷尬,想上前來追我,可下一瞬,隻聽見婢女一聲驚呼。
竟然是蘇玉瑩暈過去了。
這下子宋聿安再也顧不上我,當即將蘇玉瑩打橫抱起,大步往臥房走。
我冷冷扯了扯嘴角,將他們拋在身後,徑直回了家。
回家後,看到兒子在用樹枝在地上練字,我一陣心酸,卻強打起精神笑著將他抱在懷裏,
“阿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爹爹給你買了新的紙和筆,你再也不用在地上練字了。”
兒子驚喜抬頭,
“真的嗎?”
見我重重點了點頭,他才信了。
被剝了棉襖,又在冷風裏跪了好一會兒,半夜,我果然開始發熱。
宋聿安是第二天回來的。
見我咳得滿臉通紅,他臉上浮現一抹愧色,親自熬了藥喂我喝,
“你身子骨本來就弱,吹了冷風怕是著涼了,我特意給你買了藥,喝下去就好了。”
我並不張嘴,隻冷冷看著他。
他神色尷尬,朝我解釋,
“昨日之事都是誤會,玉瑩知道冤枉了你,已經很是自責了,你就不要怪她了。”
“她有心疾,昨日因為你的事傷神,已經臥床休息了。”
“這事也怪你自己,你若是好好解釋,也不會鬧這樣的誤會。”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蘇玉瑩如此折辱我,在他眼裏卻是一場誤會。
我將藥碗推開,啞著嗓子看他,
“夠了,我不想再聽見她的名字了。”
“皓兒的紙筆呢?我看見你買了。”
宋聿安神色一頓,心虛地看著我,
“我還沒買呢。”
我閉了閉眼,拆穿他的謊言,
“我今天看到你去鋪子裏買了,還是店裏最好的。”
宋聿安這下子有些慌了,他神色尷尬地看著我,
“我、那是別人訂的貨,皓兒的我還沒買好。”
他重新用勺子勺了藥汁遞到我嘴邊,試圖息事寧人。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奪過藥碗摔到地上。
宋聿安見狀,起身不敢相信地看著我。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和他翻臉。
正當此時,蘇瑩不知道什麼時候推開了門。
她也端著一碗湯藥,對著宋聿安說道,
“這事都是因我而起,我該來和蘇娘子道歉的。”
見她弱柳扶風的樣子,宋聿安立即心疼了,上前扶住她,
“玉瑩,你的身子還沒好,不必做這些的。”
可蘇玉瑩一個眼神,他就妥協了。
甚至被蘇玉瑩支走去接她的兒子。
等宋聿安一走,蘇玉瑩當即脫下溫婉的皮囊。
對著我笑得得意,
“看到了嗎?安哥哥最在意的人是我。”
我忍不住抬頭看她,原來她一直都知道我。
她撫了撫自己發髻上的珠釵,又看了眼我頭上粗糙的木簪子,憐憫地開口,
“這些可都是安哥哥為我置辦的,你有嗎?”
“剛剛你說的那套筆墨紙硯,那是安哥哥給我的衡兒買的,他說了,隻有世上最好的東西才配得上我們母子。”
她一邊攪動著手裏的湯藥,一邊打量著我們簡陋的屋子,眼裏都是嘲諷,
“這破院子你是怎麼住得習慣的啊?你這臥房,比我們家的柴房還要簡陋。”
我狠狠掐著自己的掌心,才沒有讓自己給她一個巴掌。
因為我不敢賭,宋聿安在我和她之間,會選擇幫誰。
她走了之後,我掙紮著起來為自己熬藥。
我不能倒下,否則我的皓兒怎麼辦。
可看著廚房搖搖欲墜的破舊木門,和灶上破了一個大口子的藥罐,我終於忍不住蹲下身子抱著自己落淚。
宋聿安親自將蘇玉瑩送走,回來後見我自己熬了藥,他才鬆了一口氣。
許是為了補償我和兒子。
他變戲法一樣,從懷裏拿出一套文房四寶放在了兒子麵前。
兒子看了好一會兒,卻始終不敢伸手拿。
我不禁一陣心疼,一直被辜負的孩子,已經習慣了受委屈。
真正擁有的時候,都不敢相信,生怕是一場夢。
確認東西是給他的後,兒子連吃飯都要拿著他的毛筆。
吃飯期間,他偷偷看宋聿安,幾次想要張口說什麼,可是又忍住了。
還是宋聿安看不下去了,捧著他的臉問道,
“皓兒,你想和爹爹說什麼?”
兒子捏著手上的筆,這才小心翼翼開口,
“爹爹,三日後,就是我正式拜師的日子。”
“我想讓爹爹陪我一起好不好?”
5
宋聿安怔了一瞬,他似乎想不到,兒子猶豫半晌,就是為了提這個一個小小的請求。
他看著皓兒,眼裏劃過一抹心疼,隨即將兒子抱坐在了自己腿上。
“當然可以,我是你爹爹,自然要出席你的拜師禮的。”
兒子不禁受寵若驚地看著他的父親,嘴角悄悄上揚。
宋聿安不知道兒子為何如此小心翼翼,我卻是知道的。
兒子小時候總喜歡纏著他這個爹爹的,可宋聿安總說自己要出去賣貨,讓兒子不要纏著他。
所以,長此以往,兒子就不敢再往他這個爹爹身邊湊。
更不要說對他這個爹爹提出什麼要求。
等到拜師禮這一日,兒子早早起床,催促我帶他去書院。
宋聿安答應他等賣了貨就直接去書院。
我的心裏卻隱隱不安,可看到兒子的笑臉,我還是沒有說話。
可等我在書院門口等了又等,拜師禮前的炮仗都劈裏啪啦點燃了。
隻等半個時辰後,孩子們和先生都沐浴焚香後,就要舉行拜師禮。
可宋聿安還是沒有出現。
看著兒子頻頻朝外張望,期待他的父親,我不忍心讓他失望,立即朝蘇家趕去。
可等我趕到蘇家,卻見蘇家掛滿了紅綢,一副辦喜事的模樣。
我的腦子頓時嗡的一聲,就要往裏衝。
可是還不等我衝進去,就被門口的小廝攔下,他們上下打量我一番,隨即開口訓斥,
“你是哪裏來的婦人,竟然敢闖我們蘇家,今日可是皇商宋大人的喜事,要是被你耽誤了,你有命賠嗎?”
我還是忍不住問道,
“新娘是誰?”
“當然是我們瑩夫人,瑩夫人和宋大人乃是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