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家中來信說要去看新置的藥園。
我隨父母一道前去,站在藥園中,聞到那股異常的藥味。
猶豫片刻後還是開口道:"這藥園,恐怕埋了人。"
父親抬手就是一記耳光,繼母孫氏也厭惡地斥責,說我這張嘴盡會壞了家中喜事。
而我那同父異母的兄長葉長峰在一旁冷眼旁觀。
後來,我親手將他們送入大牢。
這一次,輪到我看他們的笑話了。
1
這座藥園是父親和繼母用極低的價錢買下的,幾乎隻要市價的一半。
父親和繼母歡喜得緊,覺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他們也曾起疑,但牙人說原主人有急事要去江南,這才低價拋售。
待牙人將地契文書擺在他們麵前,他們便徹底放了心。
生怕旁人搶了去,急急忙忙就買了下來。
這等好事怎會輪到他們頭上?
進了藥園,他們還在數落我,說我是個賠錢貨,當初就該將我溺了。
我早已習慣,權當耳旁風。
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藥園很大,前院後院加上幾間藥材庫房,還有一間偏僻的小屋。
"我和你爹住正院,你兄長住西院,東院給你兄長做藥材室,至於你。"
孫氏手一指,"就住那間小屋吧。"
那是最偏僻的一間柴房,狹小陰暗。
我垂眸應了聲好。
其實我並不在意,平日我大可以住在藥鋪上,隻要每月回來請安便是。
若非祖父在世時的叮囑,我早就離開這個所謂的家了。
"給你住就是恩典,還不快謝過你娘!"父親在一旁冷聲道。
我抱著包袱,沉默著往那柴房去。
孫氏見我不應,登時拉下臉來。
"你這喪門星,我與你說話你竟敢無禮至此,這就是你祖父教你的規矩?"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她:"請繼母慎言,莫要提及祖父。"
孫氏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父親也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雖然住了口,卻仍要強撐:"你這般對長輩說話,就不怕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我在心中冷笑,若真有天理,你們早該遭報應了。
柴房裏堆滿了藥材,有些已經發黴變質,散發出腐朽的氣味。
我仔細查看,發現大多是些名貴藥材,隻是不知為何會被丟棄在此。
三月春光正好,又逢清明將至。
我不願與他們相處,白日裏便去藥鋪或給人看診。
祖父在時教我醫術,如今倒也能治些小病。
但我始終放心不下那股異樣的藥香。
那香氣陰冷刺鼻,絕非尋常藥材所能散發。
我自小鼻子靈敏,能分辨出尋常人聞不到的藥香。
祖父說這是上天賜予的本事,讓我用來救人,而不是害人。
這日趁著他們去城中赴宴,我潛入父母房中查探。
不想他們竟突然回來,我隻得躲進床後的藥櫃。
"今日城中新開了一家酒樓,我們去嘗嘗鮮,也好慶賀買了這藥園。"
孫氏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不必叫那死丫頭,成日裏盡說些不吉利的話。"
"娘,我聽說那酒樓的兔肉極好,上次吃的那隻兔子,是真香啊。"
葉長峰的聲音裏帶著貪婪。
"去便是了,隻是別在那丫頭麵前提起。"
"我瞧她把那隻白兔當寶貝似的,若是知道被我們燉了吃,怕是又要鬧騰。"
"不過是隻畜生,吃了便吃了。"
"她若敢鬧,大不了我打斷她的腿!"葉長峰滿不在乎地說。
原來我的雪團竟是被他們吃了。
我死死咬住手帕,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那是唯一留下能跟祖父有關的念想啊。
數月前,祖父突發急症,我正在藥鋪抓藥,趕回時他已經氣若遊絲。
回鄉安葬祖父後,我發現雪團不見了。
那是祖父在集市上買來給我的小白兔,說是要陪著我習醫。
我四處尋找,去了雪團常去的藥圃,翻遍了每一處角落都不見蹤影。
記得我去問繼母,她冷笑道。
"指不定是被狸貓叼了去,一隻畜生,死了便死了。"
短短數日,我便失去了兩個至親。那段日子,我幾乎茶飯不思。
若是祖父還在,他們斷不敢殺了雪團。
想來他們是趁著祖父彌留之際,便起了殺心。
我幾乎要衝出去質問他們,可終究忍住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但接下來聽到的話,卻讓我恨不得立刻提刀殺了這一家人。
2
"你先回屋去,我與你爹有話說。"孫氏打發走葉長峰。
腳步聲漸近,我屏住呼吸。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又關上。
"你說那丫頭說這藥園有問題,該不會是你爹顯靈了吧?"
孫氏聲音有些發顫。
這話何意?我不解地想著。
"胡說八道!"父親厲聲嗬斥,"死人能有什麼本事?"
孫氏被他一吼,登時不樂意了。
"好啊!你爹發病時,你我都在場,又不是我一個人見死不救。"
"你還是他親兒子呢,若真有鬼魂索命,也該先找你才是!"
父親色厲內荏道:"還不是你說請大夫要花許多銀子,我才......"
"這會子倒怨我了?你當時也沒說要救啊!"
他們在外爭執不休,我在藥櫃中聽得手腳冰涼。
竟然、竟然如此!他們怎敢!
我要殺了他們,我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怪不得祖父一向身子康健,怎會突然撒手人寰。
原來是這對狗男女見死不救!
我本也有過懷疑,可祖父臨終前一臉安詳,絲毫不見怨色。
為何啊,祖父?
是怕我知道真相後太過傷心,還是想我能與他們好好相處?
可他們配嗎?這些畜生,這些禽獸!
我死死咬住手腕,逼自己冷靜下來。
我錯了,錯得離譜。
我竟還想著與這群禽獸維持什麼親情!
對不起,祖父。您的教誨我不能再聽了,這等人,不配得到半分孝心。
我是祖父一手帶大的。
那年我尚年幼,有遊方道人路過,指著我說:"此女日後必有大造化。"
孫氏原本歡喜,但我是個女兒,還是繼女。
便罵那道人是騙子,還要將我賣去青樓。
是祖父拿出積攢的銀子,說要親自撫養我。
從那時起,祖父便獨自將我養大。
教我認藥、辨藥、製藥,傾其所學。
祖父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從不與人紅臉,就連那些來糾纏的無賴,他也總是好言相勸。
可就是這樣一個良善長者,竟被人眼睜睜看著死去。
臨終前,他還一直叮囑我,要與父母和睦相處。
還有我的雪團,它什麼都不懂,卻無端丟了性命。
被他們抓住時,該是多麼驚恐啊!
"行了,事已至此,還說這些作甚。"
"那死丫頭向來胡言亂語,你又不是不知。"父親壓低聲音道。
是啊,小時候他們偶爾回來,我對他們說某些人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那是死氣的征兆。
可他們隻會打我,罵我胡說八道,敗壞藥鋪的名聲。
這些話也製止了我對他們說,那些死氣能凝聚成鬼魂,而我也能看見鬼魂。
祖父說我天生對這種氣味敏感,讓我莫要四處聲張。
從那以後,我便再不向他們吐露半句真言。
"爹,娘,到底去不去酒樓?"
大約是葉長峰等得不耐煩,在外間喊道。
孫氏應了一聲:"這就來了。"
父親道:"別說這些了,都過去了。至於那丫頭的話,興許真是胡說的。"
說罷兩人便出去了。
直到外麵傳來關門聲,我才從藥櫃裏出來。
手腕已被咬得鮮血淋漓,才勉強壓住想要立刻殺了這群畜生的衝動。
3
我取出信紙,寫下一行字:"速來。"
信鴿帶著信從窗子飛出去。
隨後開始仔細查探這間屋子。
祖父的事要查個水落石出,這藥園中的死氣也要弄個明白。
說不定能借此做些文章。
將屋內搜尋一遍,卻是一無所獲。
但這裏的死氣最重,我不由將目光投向那張床榻。
這床是原主人留下的,是個特製的床。
孫氏他們都喜不自禁,說又省了一筆銀子。
費力掀開床板後,我看向下方的藥櫃格子,不由怔住。
藥櫃的格子被人打通,裏麵塞滿了炭塊,正中躺著一具屍體。
那是個年輕女子,全身被麻布纏繞,雙目圓睜。
難怪雜物間裏那些女子的脂粉香囊都是新的。
看來這藥園的原主人,不是去了江南,而是出了事。
屍體應是新死不久,還未有腐臭。
看了片刻,我又將床板放回原處,仔細抹去留下的痕跡。
這等命案現場不能破壞,但我也不能去報官。
一個人無緣無故翻動父母的床榻,本就可疑。
若說是因為聞到死氣,隻怕更要惹人生疑。
但我不能報官,不代表別人不能。
查明死氣來源後,我便離開了這處不祥之地。
入夜,我又回到藥園。
得想個法子,讓孫氏他們發現床下的屍首。
此事拖得太久,對那姑娘不好。
"葉知秋,去收拾碗筷!"孫氏吩咐道。
至於父親和葉長峰,早已躺在一旁飲茶。
我不願多言,起身收拾去了。
外間傳來一家三口談笑聲。
且讓他們再享受片刻,往後可就沒這般安逸了。
夜深人靜時,我正思量如何讓人發現那具屍體,忽覺死氣驟然濃重。
轉頭看去,床邊竟立著一道黑影!
我不動聲色地點亮燭火。
正是那具屍體的主人!
她怎會這般快就凝聚成形?
不好!
我悄然下床,吹滅燭火,輕步走向外間。
那鬼魂跟了過來,似是知我無害,並未傷我。
父親的房中透出燭光,越是靠近,那鬼魂的死氣愈發濃重。
隔著門,裏麵傳來低聲議論,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這藥園的門窗都是上好的楠木所製,隔音極好。
"爹,我們......這般做......心中害怕......"葉長峰聲音發顫。
父親提高了聲調。
"怕什麼!事已至此,若那屍首被人發現,這藥園就保不住了!"
為了一座藥園,竟敢藏匿屍首,隱瞞人命。
當真是昏了頭,喪盡天良!
"那丫頭可曾......睡下......莫要讓她......發現......"孫氏問道。
葉長峰道:"睡了,我方才......門栓插著......"
我悄然回到柴房,不多時便聽見外麵傳來門閂響動,繼而是大門開闔之聲。
出去察看一番,見他們當真都走了,我這才點亮燭火。
借著燭光看清那鬼魂,我問道:"可是他們將你肢解了?"
她微微頷首。
蹊蹺,他們為何要翻動床榻?
初來時不曾動過,如今卻要翻看?
未免太過巧合。
人死後魂魄自散,除非橫死,才會留下死氣。
死氣極重者,便會化作厲鬼。
這位姑娘新死方化鬼,道行尚淺,傷不得人。
最多不過是驚嚇於人,吸人陽氣罷了。
但這便夠了。
我看著她,嘴角微揚:"不如你我合力如何?"
次日清晨,我如常出門。
行至園門外,忽見一個錦衣公子攔住去路。
“姑娘家中可是藏著一具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