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徐悄悄是我的編曲師
我得到了工作日在livehouse演出的機會,因為休息日的夜晚還是屬於那些成熟樂隊的。同時我也跟X果上屬的北京總公司簽了合作,X果給我舞台唱歌,也支付我報酬,但歌曲的製作費得我自己掏,他們出錄音棚、出人,音樂版權歸我自己。這就是標準的獨立音樂人模式,音樂人掛靠平台公司,演出按比例分賬,音樂人自己負責製作費用,版權歸自己。如果簽全約,版權和自由歸公司,那麼經紀人給的演出資源也會比合作製更好。
但我不缺錢,也沒準備當個職業音樂人,並且X果也不是摩登天堂那種頭部公司,所以我婉拒了全約。
“你歌不錯,歌詞很好,就差編曲了。我以後就是你的編曲師了。來,叫徐老師。”徐悄悄大大咧咧的坐在錄音工作台前,一副大佬派頭。
我硬著頭皮:“徐老師...”
“不夠恭敬。”徐悄悄似乎很喜歡逗小孩。
“你...”我無奈,隻能忍氣吞聲的作揖:“徐,老,師!”
“嗯——”徐悄悄俏皮的應下。
顯然,徐悄悄是非常喜歡編曲這個工作的,她工作起來還蠻認真。徐悄悄耐心的教我如何在錄音棚錄音,怎麼去調節樂器間的和鳴...從早上10點進棚一直忙到了到下午4點,大家都累趴下了。但是很快樂,我打開了一扇大門,走進了全新的世界。
吃外賣時,徐悄悄問我:“你誌願準備填哪個學校啊?楊叔叔。”她覺得我歌詞寫得過於老成,所以叫我楊叔叔。
我心裏的快樂瞬間消散,略作沉吟說道:“我沒考上。”
徐悄悄一愣,有些抱歉的說道:“對不起啊...但怎麼可能,你挺有才華啊,不可能考不過校考啊?”
“文化課沒過。”
“嗷...那太可惜了。”徐悄悄惋惜說道。
氣氛突然間變得沉默。徐悄悄有些內疚的轉移話題:“你歌詞真好,情緒好戳人的,你小小年紀都經曆了多少愛恨情仇啊?小胖子,你是真看不出來啊,真人不露相。”
徐悄悄邊說邊給我豎起大拇指。
我哭笑不得,欲言又止。最近的打擊實在太多,確實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但說說實話,我跟徐悄悄也不太熟。徐悄悄見狀,起身跑到冰箱裏拿出一瓶洋酒。
“我有酒,你有故事嗎?”
我有些好笑的看著徐悄悄,她眼裏閃爍著八卦的光芒,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望著我。我似乎都聽到了她內心的呐喊:“說呀!快說呀!我求求你,你快說呀!”
我接過了她的酒,糾結一陣兒後,說道:“酒我就不喝了。那我講了,你也給我講一個你的?”
徐悄悄一愣,隨即說道:“歐克!”
我抽了一張濕紙巾擦了擦手,換了個姿勢斜靠在沙發上,沒有看徐悄悄,自顧自的開始講起我三年的高中生活、電影理想和月亮。
...
關於電影的理想,是一場機緣巧合。按原計劃,我是不參加高考的,我媽準備送我去加拿大。高二的時候,我的一個女網友來重慶主城上表演藝考班。熱心腸的我,自然要經常帶她去吃各種美食,逛逛街看看電影啥的。有一次我去接她下課,因為時間記錯了,我以為她上午就完課,結果她下午還有課。於是我就跑到導演班去蹭電影看,那天放的是《三峽好人》和《2046》。這兩部電影從此向我打開了一扇新大門——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電影!原來電影可以這麼拍!原來電影還可以如此的個人主義?還可以肆無忌憚的夾帶創作者“私貨”。
接下來的一周,我看完了王家衛和賈樟柯的所有電影。我主動請纓幫女網友寫了電影分析作業,然後這兩篇影評就成了機構掛在牆上的範文。表演老師還建議她校考的時候一定要報導演係。
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讓我得到某種心理滿足。我從小學開始就是差生,小學數學老師甚至感歎過:“我從來沒有教過這麼笨的學生。”。這些年,我除了彈吉他、吹薩克斯還不錯外,沒有一件拿得出手的事。當我發現自己,竟然如此的擅長分析電影後,我感覺自己的人生好像有了某種意義。對電影,我不單是事半功倍的擅長,更有發自內心的喜歡,而這種喜歡在不斷的接收到一次次正麵反饋+看到越來越多的經典電影之後,變成了熱愛。
我一定要從事這個職業。
我的人生在17歲那年終於迎來了一種叫做“理想”的東西。
我的人生終於有了某種意義。
...
晚上十點半,我終於講完了我的青春三年,一個被嘲笑的“原創哥”、一個被當成垃圾丟掉的工具人、一個燃燒自己卻落榜的大傻子。徐悄悄聽完後沉默了很久,她突然站起來拉起我的手:“走!”
十點半的重慶得意不夜城才剛剛拉開帷幕,街上來來往往各種潮男靚女。但徐悄悄這種頂級顏值在裏麵最好看的。她牽著我手,大大方方的走在酒吧街上,擦肩而過的人都不約而同的投來目光。
“姐...哦不是...徐老師...你幹嘛呀。”我被路人看得不好意思了,想把手抽走,沒想到徐悄悄直接挽上我了。
徐悄悄對我燦爛一笑,說道:“你說,一對伴侶走在路上,會因為同情的目光走向分裂?”
“這...”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徐悄悄用手指往人群一掃,燦爛笑道:“我沒有覺得有人在同情我!我也沒有覺得他們的目光對你不懷好意!我更沒有覺得,跟你手牽手走在街上,我有感到不適,一點都沒有!”徐悄悄說著,拉著我手舉得高高的,笑吟吟的看著我。
“我覺得跟你走在一起,很有麵子。我還有點小驕傲!因為這個世界上有才華的人並不多,你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我大腦一片空白,已經說不出話了。我很想哭,但強忍著。直至今日,我仍然記得當時的感受——一種無以複加的感動,除了至親外沒人對我這麼好。我知道,她在用她的方式給我重塑自信。
“你是我見過所有人裏,最有潛力的。你是天生的創作者,你知道嗎?”徐悄悄舉著我的手,繼續說:“你的同學們看不到你,不是你的錯。你更不應該因為別人的愚蠢,來影響自己的人生。”
“好...”我的眼淚已經快流下了。
她牽著我的手,一直走啊走,我們走到了江邊,我記得都快12點了。她問我累不累,我搖頭,我還沒從熱血沸騰裏緩過來。
“被放棄的理想,不叫理想,理想是沒那麼容易就放棄的。”徐悄悄望著萬家燈火的對岸。
我沒有回答,突然覺得很慚愧,隻是躲在黑暗裏。
“你喜歡電影嗎?”
“喜歡。”
“想當導演?”
“嗯...”
“有多想?”
“很想。”
“那你為什麼要放棄?”
我沉默。
“遇到困難,遇到挫折,你就放棄了?”徐悄悄笑了,這是友善的笑聲。
“你知道王家衛年輕的時候當過編劇嗎?”徐悄悄問。
“不知道。”
“他劇本寫得很爛,一直沒人願意拍,寫了幾年還是個無名比編劇。製片公司又不想白養他,就把他扔進導演組,後來才有了王家衛。”
我眼睛突然亮了亮。
“要是王家衛跟你一樣,遇到點挫折就放棄了,那他現在估計就是香港某個小公司裏的文員。”
徐悄悄繼續說:“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從來就沒有真正努力過,就開始感歎理想破碎的人。”
我無地自容,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似的。
許久後,徐悄悄突然說:“我也有理想...”
我問:“是什麼?”
徐悄悄沒有回答,我轉頭看她,她靜靜地望著夜幕下如墨的江水,遠處的燈依稀灑在她臉上,顯得格外惆悵。她好看的眼睛異常深邃,就像藏著數不清的憂愁。在這一刻我知道了,徐悄悄也是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