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冥殿前,帷幕已經大開,大殿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左右兩側擺滿了宴席,一個接一個的按照位份官階排列。
“最上頭的便是掌教代宮主朱子蕭,聖姑的夫君。”江琉瑩輕聲道。
“聖姑?”
江琉瑩點點頭:“聖姑名曰白琳琅,是教主的親姐姐。教主閉關後,她便將掌教之位傳與了丈夫朱子蕭。”
白芷抬眼望去,便見朱子蕭穿著黑色的袍子,麵上蓄著胡子,正與下首之人寒暄,看上去,倒是十分正派,不似壞人。
“那是羅堂主。”江琉瑩指著右邊第四位,隻見羅玉桓正獨自喝悶酒,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來心情肯定不會太好。
“其他人呢?”
“旁人我也不熟悉,我隻能陪你到這裏,以後的路,需憑你自己走了。”江琉瑩說完,將白芷推了出去。
白芷上殿時,並沒有引起過多的人的注意。直到他走到大殿中心,與眾人見禮時,也沒有人將他放在心上,最多也隻是對他麵紗下的臉有些好奇,而朱子蕭一幹人等卻連看也未看他一眼。
直到四周白紗升起,長劍出鞘,白芷就像換了一個人一般。
劍氣之淩厲,讓人心驚膽寒,但配上他的眼眸,又惑人之心魄。
整場舞跳下來,看客就像在與狼共舞——你愛上她的不遜與桀驁,又要時刻擔心她在自己脖子上咬一口,留下一個血窟窿。真是教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這與從前那些小女子都不一樣。
從前她們是在費盡心思的討好旁人,而白芷,卻是誘惑。
江琉瑩也看呆了,他的舞中沒有一絲情欲,卻教人欲罷不能。
一舞閉,掌聲雷動。直到朱子蕭開口,掌聲才停下。
“你叫白芷?”
“是。”白芷點頭,俯身行禮。
“坐到我邊上來。”朱子蕭麵上堆滿了笑意,向白芷招了招手。
白芷笑了笑,慢慢的走了過去。每走一步,旁人的眼睛都隨著他向前走,他們麵上,無一不透著欣羨又好奇的目光。
白芷走到朱子蕭麵前,朱子蕭立刻牽起他的手,將他迎進自己的長桌,與自己並排坐下。
“羅堂主真是有本事,可人兒一個比一個叫人歡喜。”朱子蕭笑著去揭白芷的麵紗,卻撲了個空。
白芷右手掩麵,笑道:“晚些再看,一定教您更加歡喜。”
朱子蕭麵上的笑意更濃了,那眸子裏透出的欲火,讓十米開外的江琉瑩都不禁害怕。
白芷若落在他手中,還有活路?江琉瑩腦子裏想起這些年那些女子下玉竹峰的情形,心口就像壓了一座山一般喘不過氣來……如玉的人,不能讓他就這樣碎了。
江琉瑩突然下定決心,想要再多管閑事一次。
“這是西域進貢的葡萄酒,美人來一杯?”朱子蕭端著一個碧玉酒杯,遞給白芷。
“多謝代教主。”白芷欣然接受,單手接過,剛要送到嘴邊,卻忽然手一抖,酒杯落在地上,酒便全數灑在了他雪白的衣衫上。
“哎呀……這如何是好?”白芷尖著嗓子慌忙擦拭,可酒很快便浸透了他的衣衫,看上去白璧微瑕,讓人很不舒服。
朱子蕭蹙眉,心疼道:“芷兒去後殿換一套罷。”
“可是後殿沒有我喜歡的衣服,那些顏色太過豔麗,我不喜歡……”
“哦?羅玉桓的私櫥裏竟挑不出一件喜歡的?”
“那些我都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我要那套白衣可好?”白芷巧笑盈盈,指著最高處寶座上白秋寒留下的白衣。
“這……”朱子蕭愣了一下。
“好不好嘛?”白芷撒嬌:“我就喜歡那件!”
朱子蕭麵色將將露出猶豫,白芷便一副要哭了的模樣,眼眶泛紅。朱子蕭連忙安慰:“好好好,隻要你想要,我都滿足你!”
“白芷多謝代教主,您待我真好……”白芷笑逐顏開,他轉頭,卻見江琉瑩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他美目流轉,便吩咐道:“你去給我把衣服取來。”
江琉瑩沒有去,反而看著朱子蕭。
朱子蕭擺擺手,催促道:“你且去罷。”
“……是。”江琉瑩頭冒冷汗,當著眾人的麵走上台階。
這是她第一次登上這麼高的地方,還有那麼多人看著自己——那些都是從前她隻能從旁人嘴裏聽到,或從旁人身上看到,就連羅玉桓都敬退三分的人。
江琉瑩冷汗浹背,小心地將白衣疊好,將它恭恭敬敬地從寶座上請了下來。她知道白芷這樣做的意思,他是想告訴自己:我現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能照護她周全。可她再也不想將命運掌握在旁人手中了,尤其是重冥教中上位之人的恩寵,那是最無稽的笑話。
江琉瑩手捧宮衣,跟在白芷身後出了承冥殿。他們剛一回到休息室,白芷正要換衣服,江琉瑩便攔住他:“不要換了。”
“為何?”白芷一愣。
“你跟我走。”
“去哪?”
“下山,回到你原來的地方。”
“你呢?”
“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白芷哼了一聲,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可我隻想待在玉竹峰。”
“這裏有什麼好?”
白芷想了想,道:“我將將得到代宮主的賞識,就這樣離開,未免太不值當。”
“你待在此處才是不值!”江琉瑩怒道:“你知道那些賞識意味著什麼嗎?你不能那樣活著!”
“為何他們活得我活不得?你不也在此處待了七年?”
“因為你幹淨,”江琉瑩頓了頓,認真道:“你的心和身體都很幹淨。”
白芷盯著江琉瑩看了半晌,突然掩嘴咯咯的笑起來,他的雙眼彎著,可眸子裏的清亮卻更甚從前,就像落在滄海上的夜明珠,在一片汪洋裏卻比星月更璀璨。
江琉瑩看著他笑,並不說話,她在等,等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我沒你想的那麼好,”白芷再次強調:“你想走隻管自己走,我不會告發你,我隻當從未見過你。”
江琉瑩歎了口氣低下頭,但她仍是不肯放開他的衣袖,於她看來,白芷就該是幹幹淨淨的,活在山下的普通人家,讀書認字,考取功名,又或者去戲班子,當一方名伶花旦,也可為世人尊重。若留在玉竹峰上,隻會淪入無止盡的黑暗。
她不能讓他墮落。
“跟我走。”江琉瑩鐵了心要帶他走,強行牽起他的手腕。
“你鬆手!”白芷怒道:“你已經飽嘗榮華富貴,我才剛剛開始。”
“榮華富貴有什麼好?你去了就再也不能活在光明裏!”
“我從來就沒有幹淨過!”白芷說完,甩開她的手,拂袖間江琉瑩扯裂了他的衣袖。
江琉瑩看著手中的半截衣袖,緩緩道:“七年來,我想救的人很多,柳含煙,長寧,甚至是蘭葵,這些人我都為她們設想過,希望她們能遺世獨立,不必明珠蒙塵。可惜,我從來就沒有成功過。而我想救你的心,遠超她們任何一個,可你也還是不肯跟我走。”
“……”白芷站在她身後,神情複雜,卻也沒有接她的話。
江琉瑩聳肩,終於放棄,轉身離去。
臨走前,她揚了揚手中的衣袖,笑道:“也罷,你們終究不是我,沒有人會懂我。我祝你心想事成,從今以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