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走遠,白芷才蹲下身子,對癱倒在地的江琉瑩道:“你怎麼樣了?”
“我沒事。”
“你流了好多血……”
“皮外傷而已。”江琉瑩咬了咬嘴唇,隨即從懷裏掏出兩塊紗布,似是有準備,或者說她長期都隨身備著,隻怕身旁的人或自己有所損傷,好第一時間治療。
“你就如此任人欺淩也不生氣?”
“她們平日裏被我欺負的也不少,如今失勢,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你早知道自己會有這天?”白芷驚訝道。
江琉瑩淒涼地笑了笑:“我日日夜裏,聽到的都是旁人的哭嚎,午夜夢回,也全是旁人在向我索命,如今又能比從前苦多少呢?”江琉瑩熟練的包紮傷口,漫不經心道:“你不必管我,練舞要緊。”
白芷看著江琉瑩一身鮮血,愕然道:“你都這樣了,我如何還能安心練舞?”
“你初來乍到沒見過世麵,這點血你都害怕,還想在這生存下去?簡直是笑話。”江琉瑩強作鎮定,唇角上揚,笑道:“以後你會看見比這血腥百倍的事情,到時你如何自處?”
白芷翻了個白眼:“你真當我害怕不成?”
“你害怕也好,無所畏懼也罷,都需得好好習舞。”
“知道了知道了,嘮嘮叨叨的,你可真囉嗦!”白芷將琉瑩扶下台,又找來一個軟墊墊在她身下,將她安頓好之後便提劍上台,照著江琉瑩的動作舞了一遍,倒是有模有樣,將她的路數學了個六七成。
江琉瑩見了很驚喜,止不住的誇讚:“你的悟性極高,隻一遍就能記住這麼多,是個難得的練舞胚子。”
白芷冷哼一聲,麵帶輕蔑。
“誇你還不高興?”
“若有人誇我是習武的好胚子,我或許還能開心一會,這練舞……頂什麼用?”
“等你上了玉竹峰就知道了……”江琉瑩說完,便覺得腦子混混沌沌,連說話也不利索,白芷後來還說了幾句什麼,可她隻能看見他雙唇張合,具體說了什麼卻聽不清,再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等江琉瑩再醒來時,已經是初九的早晨,睜開眼她才發現自己躺在白芷的床上。
“你終於醒了!你都昏迷兩天了!”白芷將手放在江琉瑩的額上,見不燙了才放下心,道:“終於退燒了,不然你怕是醒不過來了。”
江琉瑩腦子昏沉沉的,別的都沒放在心上,獨那一句自己昏迷了兩天,讓她心驚肉跳。
“今日初九?”
“是啊。”白芷點頭。
“你的舞練的如何了!”江琉瑩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生怕對方說出個:“我照顧你兩天,沒去練舞”之類的話。好在白芷了解她的心思,見她這副模樣也不想再與她開玩笑氣她,於是老實說道:“昨兒我從羅堂主那回來,他們已經認可了我的劍舞,隻等晚上去玉竹峰獻舞便是。”
“太好了……”江琉瑩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她長鬆了一口氣,雙手鬆開白芷的手臂,剛想躺下,卻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謝謝,謝謝。”
說完,她才重又躺下,閉上眼睛。
她真的累極了。
江琉瑩昏昏沉沉間又睡了過去,直到聽見外頭傳來巳時的更聲,才立即清醒過來。
堂會在今晚的戌時,酉時便要上玉竹峰準備,加之冬日天黑得早,申時一刻出發想來才不至於耽擱。
江琉瑩起床洗漱之後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從箱子最底下拿出一件夜行衣,仔細將它穿在裏頭,又在衣外穿了平時所穿的紫衫袍,確認不會被人發現之後才轉過身,卻發現白芷不知何時便站在門口,正滿臉疑惑的看著自己。
“你……”
“不要問為什麼,我的習慣罷了。”琉瑩淡道。
“想不到你這樣怕冷……”白芷愣愣的點了點頭,自說自話道:“不過你是病人,大病初愈,多穿點也應該。”
“……”這下輪到江琉瑩愕然,她失笑,真不知眼前的人是真傻還是裝傻,怎的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走吧,我們該出發了。”她催促他。
“我就這樣去,沒問題吧?”白芷張開雙臂,在江琉瑩麵前轉了個圈。雪白的衣衫隨著他的身姿輕盈的蕩起,又翩然落了下來,和著他烏黑的秀發,飄逸又靈秀。一切都很完美。
江琉瑩點了點頭:“你會豔絕群芳的。”
“那為何不見你露出些許開心?”
“豔絕群芳你很開心麼?”
“當然了,我努力這些天不就為了這個麼?”
“……”江琉瑩無言以對,隻好點了點頭。
沒錯,他應該高興才是,可不知為什麼,一對上白芷的眸子,就無法想象他被人當作玩物,欺壓在身下的模樣,何況他還是個男人,被發現之後會如何?雖然古來斷袖之癖在世上屢見不鮮,重冥教中自然也不會有多人抗拒,但是……如果上位之人覺得不妥,會不會將他拖出去喂狗?
江琉瑩越來越覺得,白芷隻應坐在亭台樓閣之上,或彈琴或讀書,或舞刀弄劍,或學唱花旦,做盡一切風流才子該做的模樣,他隻擔得起那樣幹淨的生活。
要他上玉竹峰……著實是可惜了。
江琉瑩思忖許久,最終還是決定按照原計劃行事,淡道:“走吧。”
“好。”
二人走出房間,穿過院子,吸引了一眾女子驚豔的目光。
“白姑娘,今日你可真美呀。”
“嘖嘖嘖,日後飛黃騰達了可不要忘了我,我叫曉月!”
口哨聲打趣聲不絕於耳,江琉瑩當作沒聽到,白芷卻十分享受,紛紛施以回禮,麵上堆著的微笑透人心脾,教人心猿意馬。
“你在這等我,我去找軟轎來。”
“要軟轎做什麼?”
“上山。”
“我們走著去不就好了?”
“這是規矩,我不想壞了規矩。”
“哦。”白芷點了點頭,安靜的等江琉瑩回來。不消片刻,她就帶著念寒一齊歸來,她的肩上,多了一副可供一人乘坐的轎子,看上去不算豪華,卻也十分精簡得宜。
江琉瑩不甚習慣的喚道:“請白姑娘上轎。”
“好。”
江琉瑩將白芷扶上架輦,與念寒一前一後抬著白芷向山上走去。玉竹峰地勢極險,山石殷紅如血。上山的道路頗為陡峭,左手邊便是萬丈懸崖,懸崖下是一片長灘,水流湍急。向上看去,雲山霧繞中,依稀可見頭頂上方有數點星火,承冥殿便在那裏。
走到半山腰時,白芷從懷中拿出一幅麵紗,仔細的將臉藏了起來。
江琉瑩疑惑:“你為何現在就戴上了?”
“你不是說,好奇心最重要麼?若被人提前窺見了,便無趣了。”
“真是孺子可教。”江琉瑩不置可否,由得他去,自己現在可沒有心情細想這些細節,越接近山頂,她的心便越忐忑。
七年來,江琉瑩上山頂的次數屈指可數,對那裏她心中有著莫名的懼意。
“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什麼讓你如此害怕?”
江琉瑩抬頭,便對上白芷的一雙美目。他側著身子,含笑的看著自己,眉目中還依稀透著幾分關心和不解。
真是雙不諳世事的雙瞳,漂亮得讓人驚歎。
江琉瑩有一瞬間的失神,她輕咳了一聲,道:“我沒有害怕。”
“你分明就是害怕,你額頭都在冒冷汗了。”白芷再次強調,似乎不問出個結果不會罷休。
江琉瑩苦笑了一下:“我來重冥教七年了,隻上去過崖頂兩次。”
“隻有兩次?”白芷驚呼。
“很奇怪麼?我本不是身份尊貴之人。如他們所說,我在羅堂主那或許還說得上話,可到底,我隻是在幫他訓導姑娘罷了,身份之卑微,何苦去那上頭受罪。”
“有人欺負你?”
“沒有。”
“那你受什麼罪?”
“……”
江琉瑩沒有回答,她不想去回想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對她來說,是惡夢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