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陸柒沒有再給他送飯,小鎮上的飯店老板比他還隨意,營業全看心情,杭弈吃方便麵吃得要吐了。
他去敲陸柒的門。
敲了很久沒人應,倒是隔壁打開門,走出來一位頭發花白、戴金邊眼鏡的老奶奶,並用挪威語說了句什麼。杭弈攤手,表示自己聽不懂。
老奶奶頓了頓,又用英文說:“陸柒出海打魚了。”
原來如此,他又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兩三天吧,收網之後她還要等供貨商來拿。”
杭弈點點頭,跟老奶奶道別後轉身要走,想起什麼又轉過身問:“為什麼一直沒有見到陸柒的父母?”
她移民至此,也是跟父母一起吧?這些日子,怎麼總是獨來獨往呢?
老奶奶搖頭:“她一直是一個人,四年前來的時候,就是一個人。”
杭弈沒再多問。
街上的飯店總算開門了,他進去點了餐,吃的時候才發現果然如陸柒所說,他吃不慣。吃到一半外麵起了風,一副要下雨的樣子,他隨意扒了兩口就回家了。
傍晚果然落了雨,劈裏啪啦打在房頂,像是要把屋頂砸破。窗外大海呈洶湧的黑色,海浪怒吼著衝上崖壁又狠狠摔落海裏。
杭弈猛地關上了窗。
雷雨交加的夜,沒多會兒連電都停了。整個世界都像陷入黑洞,除了撕裂天幕的閃電,什麼也看不見。
杭弈不記得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手機沒電了,他看不了時間。雷鳴之中,傳來急切的敲門聲。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麼晚了,又下這麼大的雨,還打著雷呢,怎麼會有人跑來山頭敲他的門。但那聲音一直不斷,一下一下叩進他心底。
他摸黑去開門。
門拉開的瞬間,天際滾過一道閃電,照亮門口全身濕透的女孩。長發濕答答垂下來,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嘴唇白得可怕,眉眼卻滿滿都是擔憂,嗓音顫抖地問他:“杭弈,你沒事吧?”
他能有什麼事?他好生生在家呢,有事的明明是她自己。
頭頂又是一陣驚雷,他抖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她已經掩門進屋。去壁櫃翻了蠟燭出來點上,又關好所有窗戶拉上窗簾,燭光充滿空間,暖黃色的光,柔柔弱弱又持久溫暖。
“我剛回來,發現停電了,擔心你有事,所以過來看看。”
杭弈沒說話,轉頭去衛生間找了張幹帕子給她。她道謝接過,擦擦頭發:“這裏每次打雷都會斷電,明天就好了,你別怕啊。”
杭弈看了她半天,突然問:“陸柒,你怎麼知道我怕打雷?”
她擦頭發的手一頓,嘴角微微抿起,輕聲說:“我隻是擔心你會因為停電出去查看電閘。”
他笑了一下:“我看上去有那麼蠢?”
陸柒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屋外雷鳴還在繼續,她輕聲說:“杭弈,我今晚可不可以在你這兒睡啊?我就睡沙發,不會打擾到你的。”
杭弈沒說話,轉身進了臥室。陸柒垂下的手指緊緊掐在一起,正無措,見他又從臥室出來,手裏拿著一套幹衣服:“換上吧,別著涼,你去床上睡,我睡沙發。”
她一驚,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睡沙發,我喜歡睡沙發,我在家都是睡沙發的,我睡床睡不著,隻有睡沙發才能睡著。”
杭弈都快被她這段繞口令逗笑了。
“那我就不跟你爭了。”
她終於露出輕鬆的笑:“嗯,你快去睡吧,都快一點了。”都快一點了,你還冒著雷雨跑過來?杭弈沒再說話,轉身走向臥室。
身後傳來她輕飄飄又堅決的聲音:“我就在外麵,你別怕啊,杭弈,晚安。”
第二天天氣果然放晴,又是一個明媚天。杭弈起床的時候陸柒已經不在了,他那套幹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沙發上,他連她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中午有人敲門,他一臉笑意地開門,門外站的卻是個小男孩,用生硬的英文說:“柒姐姐讓我給你送飯。”
飯盒裏是他愛吃的水煮肉片。
真稀奇,在這地方還能吃上水煮肉片。
他問小男孩:“陸柒呢?”
“她的貨,沒處理好。昨晚突然走了,供貨商很生氣。”
杭弈突然有點沒胃口。
他拍了張照發給經紀人,經紀人很快回消息:我懷疑你帶了個廚子過去。
杭弈哈哈大笑,端飯上桌,吃的時候發現米飯下果然又有他最愛的雞腿。他回頭看了眼沙發旁的垃圾桶,裏麵全是方便麵袋子。
她一定是看見了。
接下來兩天有點無趣,他大多時候都窩在家打遊戲看動漫,胡子拉碴的,微博上粉絲還天天喊他發自拍。這樣子自拍得掉多少粉啊。
他讓經紀人訂了一架電子鋼琴送來,開始寫歌。
他喜歡在漆黑安靜的環境下寫歌,這樣靈感才顯得真實,但這次怎麼也靜不下來,腦海裏總浮現那個雷雨夜,清瘦的女孩濕漉漉地站在門口發抖的模樣。
指尖琴音流走,傳出孤獨又淒冷的曲調,就像她給他的感覺。
杭弈掏出手機。相冊裏有一張陸柒的照片,身後是漫漫雲霞,她就籠在黃昏那團光影裏,溫暖得不像話。
明明也可以很溫暖啊。
他拉開窗簾,光線強烈地刺進來。他抬手擋了擋,換衣服出門。目的地是養老院,拐過路口,大門遠遠出現在視線中,還沒走近,風聲裏突然傳出他熟悉的曲子。
再沒有誰比他更熟悉了。他的歌,他作的曲。
這首歌是有詞的,作詞人是常和他合作的前輩,但風裏傳來的歌聲卻沒有詞。他們在哼唱,婉轉又緩慢的曲調就像這臨海小鎮,不急不緩地碾過時間齒輪。
是養老院的文藝活動,哼唱的是十名坐著輪椅的老人。
原來這首歌還能這麼唱。
他跟著人群鼓掌,詢問院長:“是誰教他們唱的歌?”
“是陸柒呀。”院長笑眯眯的,“這是陸柒最喜歡的歌。”
他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