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九月初三。有風雨。天色晦暗。
醫館中,有年輕的男子上門問診。看模樣,約麼是弱冠之年。穿著寬袖大襟的玄青色袍衫,配鉛白的短褂,腰間係著玲瓏的玉璧,手搖一把畫蘭草的折扇,扇墜雪青色,是用極柔軟的絲線束成的盤花結。看形貌,想是出自富貴人家。但進門的時候翩翩有禮,問及病症,麵容卻有了幾分難色,說話亦吞吐。
他說,他姓楊,名少以。
他常常感覺雙手無力,在陰雨天,還會有強烈的陣痛,身體亦發寒發抖。更加奇怪的是,他看見某些著紅衣的女子,也會有此等症狀。
薑疊鶴眉心一皺,替他號脈。可無論如何仔細的診斷,也未能發現他的身體有絲毫患病的特征。他問,這樣的情況,出現有多久?
楊少以想了想,答,不足三月。
薑疊鶴又問,三個月前,你是否遭遇了什麼不尋常之事?楊少以聽罷,皺起了眉,抬眼望了望站在薑疊鶴身邊的阿房,搖頭道,聽人說薑大夫的醫術了得,卻原來也是泛泛之輩,既然你無法診出我的病端,那就此作罷。
說著,拂袖而去。
阿房籲了一口氣,撇嘴道,這人好生奇怪。薑疊鶴卻是見慣不驚,笑道,我以前也曾遇見過這樣的病人,他們的病,或許不在體表,而是在心。但若有難言之隱,他們不願說,做大夫的,也不便多問。
哦。
阿房恍然大悟。
再看看門外,那年輕的公子哥已經消失得沒了蹤影。
數日之後。
阿房經過河堤,忽聽得一陣喧嘩。似是有小孩遇溺。她跟著人群湊上前。隻見一個身影飛快的躥過,撲通一聲,紮入了河水裏。
阿房覺得眼熟。
再仔細看,正是前幾日到醫館求診的楊少以。隻是,阿房絲毫也看不出他自己形容的雙手軟弱無力,反倒是矯捷的將小孩抱上了岸。
慌了神的父母對見義勇為的少年千恩萬謝,楊少以周身濕漉漉的,單膝跪地,撫摩著小孩的頭,麵上的笑容清清淺淺。阿房本以為像他這樣身家豐厚的闊綽公子,平日裏遊手好閑也就罷了,是決計不會做出此等高尚事情的。
因此,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楊少以起身的時候,一張幹淨的手帕遞到他麵前。他沿著青蔥的手指看上去,看見阿房,怔忡道,是你?
他也還認得她。
他見阿房抱著兩匹花布,又拎了一隻竹籃,頗有不便,於是伸手道,我來幫你。阿房卻笑著退了兩步,道,你濕透了,趕緊回家換了幹淨的衣裳,否則,你又得來醫館找我們薑大夫了。
楊少以撓撓腮幫子,憨笑道,是,是,這手帕,我下次再還你。
不用了。阿房說,一張手帕而已。然後,挽著籃子施施然的轉身走了。楊少以卻還站在原地。河風一陣接一陣的吹著。
吹不出半點寒意來。
鳳簫樓上。臨街的桌位。楊少以翹首坐著。袖口裏,揣著洗幹淨又燙得平平整整的白手帕。他不時的拿出來,放在掌心端詳,然後又重新放回去。
稍後。
阿房來了。
是楊少以派人到草廬醫館將她接過來。說要當麵歸還她的手帕。她沒有想到對方竟言出必行,意外之餘,不免尷尬。
待酒菜上桌,樓下來了一班雜耍的藝人。楊少以和阿房都饒有興致的就著欄杆觀看。一邊又斷斷續續的聊上幾句。
突然,楊少以臉色煞白,身體發抖,似乎雙腿已失去了支撐的氣力。隨從和店小二都過來扶他。阿房焦急的問他是否哪裏不舒服,他擺擺手,道,我要回去了。阿房心中疑惑。又想起他在醫館的陳述,便朝著樓下的雜耍班望了望,卻沒有看見有誰是穿著紅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