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論你肯或不肯，我都選擇等

1.

聖誕節，學院組織了一個舞會，在東方紅禮堂，四個女孩子都沒參加過這種活動，興奮地在宿舍裏熱火朝天地準備著。床上、椅背上都搭滿了衣服，老是決定不了到底穿哪套的人一趟趟在鏡子麵前來回，換好衣服的人又笨拙地對著鏡子修眉，化妝，化妝失敗的又忙著洗臉重來。

大概就數覃覃稍微淡定點，卻也對著鏡子抹了淡淡的唇彩，一頭長發梳了一遍又一遍。

彭小魚一驚一乍的，好不容易選好穿哪套衣服，四個人裏她勉強算會化妝的，化好了去照鏡子，卻總覺得不滿意，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裏不滿。

其實她皮膚白皙，長相清爽，又帶幾分孩子氣，素顏最美，化妝反而掩蓋掉她靈動的氣質了。可那時候四個女孩子都不懂這個道理，總以為好不容易進了大學，好不容易開始打扮自己，怎麼能少得了化妝呢？

沈新綠本來也沒多少衣服可選，讓她為難的是她的眉毛，盛夏幫她梳了個露出額頭的發式，好看是好看，她那從沒修過的粗眉毛卻太不協調了。彭小魚幫她拔眉毛，隻拔了一根她就痛得眼含淚水大喊“不要了不要了”，接著換了修眉刀，她老覺得會刮到眼睫毛，最後還是盛夏上陣，叫她閉上眼睛，用修眉刀兩三下就修出兩條漂亮的眉毛。

“盛夏，我認識的女孩子裏最溫柔最能幹最細心最心靈手巧的就是你了好麼！讓我膜拜你吧大人！”沈新綠看著鏡子裏自己漂亮的眉形和好看的發型，對盛夏的心靈手巧膜拜得五體投地。

盛夏溫柔地笑，笑完了像是終於鼓起勇氣，卻又有些尷尬地對彭小魚說，“小魚兒，能不能……借件衣服給我穿？我知道上次我把你衣服弄臟了，所以——”

“怎麼你還記得上次啊，真是的，”彭小魚不滿地瞪她一眼，打斷她的話，“你真把我當姐妹就不要老是這麼客氣，OK？衣服都在那兒，自己挑，喜歡哪件就穿哪件。”

盛夏一開始還不太放得開，後來暗下決心，終於厚著臉皮挑了自己最喜歡，穿上也最好看的一套。是一條紅色的連衣裙，露鎖骨，收腰，下擺微微打開，長及大腿中部，配上簡潔的黑色大衣，到膝蓋的靴子，顯得她身材修長。加上妝容修飾，平日裏那個溫柔的小女生瞬間有了點豔光四射的味道，並且是豔而不俗，活脫脫的舞會皇後。

其實她很不習慣自己這個樣子，但想到今天葉光明也會參加舞會，即使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她也希望自己的出場足夠驚豔，她不奢求太多，隻要他能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個她，甚至能讚她一句今天還不錯，她就滿足了。

隻要她能在他麵前有一點點存在感，叫她放下自尊問彭小魚借衣服算什麼，就算到時候要她在舞池中獨舞，她都做得到。

她們到達東方紅時，人已經很多了。禮堂門口三三兩兩站著幾個學生會骨幹人物在聊天，沈新綠一眼就看到溫煦學長，他跟宣傳部部長陶學姐正聊得開心，見彭小魚來了，緊張得肢體都僵硬了，笑容也不自然了。彭小魚經過他身邊時他露出看似親切友好的笑容，準備回應她的招呼，誰知她根本沒看見他，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

學長很受傷。好歹他作為體育部部長，她作為體育部成員，也算他的下屬，怎麼這麼沒禮貌，連招呼都不跟他打？

哪像盛夏和沈新綠，見到自己的直屬領導陶學姐，笑得那叫一個乖巧，一口一個部長，陶學姐也友好地笑，“禮堂布置得很漂亮，你們倆功勞不小。”

“應該的，應該的。”她們滿臉笑容，想起前一天在這裏打氣球綁氣球，覺得手抽筋的感覺又來了。

覃覃則被老熟人攔住了。

“咦，裴文博，你怎麼來了？站外麵挺冷吧，為什麼不進去？”覃覃睜大眼睛看著麵前凍得鼻頭通紅的男生。

沈新綠豎起耳朵聽他倆的動靜，心裏偷偷得意。早上她給裴文博發了短信，也沒說太多，隻說晚上的舞會她們四個都會去。他若是有心，自然懂得她的意思。

看吧，果然是有心人。

“我一個人進去好傻，都沒伴兒，不如你當我今晚的舞伴吧？”

“好啊。”覃覃爽快地答應了。其實她心裏挺怕舞會上有男生來邀請她跳舞的，因為她肯定不會答應，但她也怕其他三個人都去跳舞了，留她一個人坐在旁邊，肯定也挺傻挺尷尬的。

裴文博簡直是她的救星嘛。

盛夏和沈新綠跟部長寒暄完了，也走進禮堂，舞會還沒開始，大部分人都坐在周圍一圈事先安放的椅子上，或站在一起聊天，屋頂的彩色燈光旋轉著照下來，加上主席台上的氣球柱，和柱子上、窗框上、椅背上綁的氣球，氣氛還是足足的。

隻一眼，盛夏就看見了葉光明。他一個人站在主席台旁邊通往操作間那道小門外，側身靠著門框，手裏夾著煙，並沒有點燃。

她有大半個月沒見到他，短短半個月，他竟然瘦了，冬天不正是長胖的好時候嗎？頭發看起來是剛剪過的，剪得太短了些，如果在室外不戴帽子，會不會冷？

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還是走上去打個招呼吧。她站了許久，也沒見他目光移動，更不曾注意到她，若他看不見，她今晚的精心打扮還有什麼意義？

她正要走上前，卻見另一個學長走過來，攬住他的肩，收走他手上那根煙，“你怎麼回事？抬頭看看那邊啊，大把美女，大把好女生，不是說好今晚重新開始的嗎？人家都跟新歡甜甜蜜蜜了，你犯不著老想不開。”

禮堂裏人聲鼎沸，加上音樂，其實很吵，但不知道為什麼，學長的話盛夏卻聽得清清楚楚，以至於激動得臉都紅了。

是天意嗎？是的，一定是的。她開心得好想尖叫。

舞會正式開始，四個女孩子加一個裴文博一起坐在旁邊，很快有男生鼓起勇氣走過來，邀請覃覃跳舞，覃覃還沒開口，裴文博就伸出一隻手，做出阻攔外人的姿態，“不好意思，她是我的舞伴。”

男生悻悻走開了。

又有男生過來邀請彭小魚，彭小魚抬頭正好看見男生的手，竟然留著不短的指甲，果斷搖頭拒絕，話都懶得說。

旁邊的溫學長其實很想走過來，但又沒有足夠的勇氣，每當有人走過去時，他都會很緊張，看到不是找彭小魚的，或者被彭小魚拒絕，又鬆了一口氣。

“想去就去啊，下手要快，不然有得你後悔的。”旁邊陶學姐好笑地看著他。同學一年半，她從來沒覺得溫煦是個膽小或者優柔寡斷的男生，怎麼到了那個小辣椒學妹麵前，就慫了啊。

似乎又有人往彭小魚走過去了，溫煦一緊張，終於邁開步子走過去。

“賞臉跳個舞好嗎？”

“能請你跳個舞嗎？”

兩個男生同時走到彭小魚麵前，同時開口。

話音一落，兩個人互相看一眼，才發現是熟人。

“你先。”溫煦謙讓。畢竟對方剛失戀不久，讓著他點也是應該的。

“你先。”葉光明也有點不好意思。

“誒，你們倆幹嘛呢？這難道不是該由我來決定？”彭小魚不滿地瞪著他們。本來她不想和這個不認識的男生跳舞的，他長相一般，也沒什麼能打動她的點，但那麼巧他跟溫煦一起出現，他倆還是認識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挫一挫溫煦，就是懷著惡作劇的心態想讓他丟臉，所以，她把手搭在了那個男生的手上。

“你好，我叫葉光明。”男生微笑著自我介紹，牽起她滑進舞池。

沒人注意到盛夏的表情。

她早已經脫掉外套搭在椅背上，還決定如果等一會兒葉光明不過來邀請她，她就主動去邀請他。女生主動一點也沒什麼要緊，都什麼年代了，無所謂的。她告訴自己。

天知道葉光明往這個方向走過來時，她有多緊張。又要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生怕他還沒走到她麵前就停下來或者拐彎了，又要裝作不經意地跟旁邊的彭小魚和沈新綠聊天，還要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美美的，不能做出任何不好看的表情。

他真的走到她麵前時，她快樂得心都要飛起來了，他微微點頭跟她打招呼，如果不是拚命告訴自己要矜持，她幾乎都要站起來了，但點頭之後，他卻看著彭小魚，把手伸到了彭小魚麵前。

幸好沒有站起來。她失望到渾身無力，輕輕靠在椅背上，苦笑著安慰自己。

其實來邀請她跳舞的男生也不少，但她都拒絕了，隻為等他。這一刻，麵對麵前那個伸出手來的男生，她連對方的臉都沒看，就隨他一起滑進舞池。

隨便了。她想。

“你今晚很漂亮，這條裙子很襯你。”男生恭維她。

她突然很討厭這條裙子，抬眼看見不遠處裙子真正的主人正被葉光明逗得哈哈大笑，她又覺得，連裙子的主人也變得討厭起來。

覃覃一直跟裴文博坐在旁邊，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也覺得挺開心，後來放一首極慢極慢的歌，燈光又變得非常暗時，覃覃甚至主動提出來，“要不我們也去跳一曲？跳慢點就行。”他因為她整晚枯坐在這裏，讓她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如果你喜歡，我沒意見。”裴文博答道。

隻剩下沈新綠一個人了，前麵有過兩個男生來邀請她，都正好遇上她回複顧驍的短信，便拒絕了，這時候一個人坐著，突然覺得還真是挺尷尬的。不過周圍坐冷板凳的女生也有，畢竟這學校女多男少，他們曆史旅遊學院又尤其明顯，雖然來了不少其他學院的男生，但舞會上女生數量仍然偏多。

禮堂裏空調開得足，她坐了會兒，覺得有些悶，便起身來到門外，呼吸點新鮮空氣。外麵的空氣很清冽，她沒穿外套，冷不防一陣風吹過，打了個寒戰，又縮起了脖子。

大學生活真美好。她想到沒日沒夜背書做題的高中生活，想到那時候每個周末都要回家的沉重心情，再想想此刻，忍不住一個人偷偷地微笑起來。

生活總會越變越好的。她又想到顧驍，更覺甜蜜。

這時候一個男孩子由遠及近走到她身邊，“同學，穿這麼點站外麵不冷嗎？”

她抬頭看來人，不認識，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說，“有點冷。”

“裏麵暖和，進去吧，我請你跳舞。”

他很奇怪，沒有像其他男生那樣使用詢問的語氣，他就不怕她拒絕嗎？

不過她心情好，加上看他挺順眼，所以乖乖地跟著進門，又乖乖地被他帶入舞池。

剛進舞池就踩了他兩腳。“不好意思……”她有些心虛地說，“其實我不會跳舞，我以前從來沒跳過舞。”說完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你看周圍。”他隻說了這麼四個字，她順著他示意的地方一一看去，一開始不知道他叫她看什麼，後來就懂了——別看女孩子們個個都打扮得光鮮亮麗，有些女生的神情還各種高貴冷豔，但其實，很多人都和她一樣不會跳舞，時不時踩舞伴幾腳，有的趕緊道歉，有的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原來大家都一樣，都是菜鳥啊。

她立馬覺得心安理得了。

他們連跳了兩支曲子，他很會帶舞伴，她也很快從一開始的一竅不通到後來能跟上他的步子，雖然偶爾還是會踩到他。

第二支曲子跳完，他陪她走到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問她，“大一的新生吧？”

“嗯。”她老老實實點頭。奇怪，這人誰啊，為什麼那麼有氣場，總讓她規規矩矩地被帶著走。

“小師妹，好好享受青春吧。”他輕笑一聲，起身，離開了禮堂。

沈新綠追著他的背影看了會兒，直到他推開大門，禮堂門在他背後關上，她才收回目光，不再在意這個略有些奇怪的人。

他那件煙灰色的毛衣挺好看，要是有錢，她真想給顧驍也買一件。還是算了，那衣服應該不便宜，以她的資金水平，怕是買不起。

舞會持續到十點，最後的高潮節目是由在場男生在工作人員那裏領取熒光棒，送給心儀的女生，或者送給他們覺得最喜歡最漂亮的女生。得票最多的女生能得到一套帽子圍巾手套作為獎品。

燈光先是大亮，方便男生找到自己喜歡的女生，投票進行得差不多了，燈光便暗下去，女孩子們握著熒光棒四處站著，頗有幾分童話的味道。

裴文博第一個送熒光棒給覃覃，覃覃接過去，說，“我們走吧，到外麵去等她們。”說完給沈新綠她們打了個招呼，就往門外走。

她不想收到太多熒光棒，不想引人注目。饒是如此，在她往外走的過程中，在明明看見她身邊已經有了個裴文博陪同的情況下，還是有三個男生硬把熒光棒塞到她手裏。

盛夏後來跟好些男孩子跳了舞，幾乎所有的舞伴都把熒光棒送給了她。彭小魚抱著看熱鬧的心雙手交叉站在一旁，卻也收到不少熒光棒。

“天生麗質難自棄。”她自我調侃，又把熒光棒繞成一個個的環，一環套一環，“嗬！我是哪吒！”她把環挎在手臂上，對沈新綠說，“晚上掛在蚊帳上應該還挺好看。”

可憐的沈新綠隻收到一支熒光棒，她安慰自己，聊勝於無，總好過那些一支都沒收到的吧。

最後統計，盛夏跟彭小魚的得票數竟然一樣多。主持人聽說她們是同一個宿舍的，眉頭一下就鬆開了，“這就好辦了，獎品你們可以拿去一起用嘛。”

盛夏沒有伸手，彭小魚接過來，摸了摸材質，小聲對盛夏說，“誒，質量還不錯哦，不是小店裏那種便宜貨。”

盛夏勉強擠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