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禮物
“低分又不是零分,就算是零分,它都是有增長機會的。黎軟,你喜歡他,為什麼不試試呢?”
試試?
不是沒有試過。
十八歲那年黎軟是試過的。
那年黎軟和徐燃一道去參加同學的出國送別飯局。
飯桌上很多的人,大家就開始玩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
特別俗套的開場和特別俗套的結尾。真心話抽到了徐燃。
有人問:“徐燃,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你從小和黎軟混在一起,是喜歡黎軟這一款的麼?”
徐燃很快回答了不是。
問及原因,他說了和成年後一模一樣的原因:“小軟麼?我太了解她了。我喜歡冒險,她是我哥們兒。”
那時黎軟年紀還輕,想不到自己脫口而出:“可是我喜歡你啊”
現場原本那麼熱鬧,卻突然一下子靜了。隻有她那時的朋友胳膊肘輕撞她一下,她才掩飾說:“騙你的…一報還一報,徐燃害我丟臉,我不能坐以待斃啊。”
於是大家笑了。
可其實,玩笑話才是真話。
黎軟說的不是真話。徐燃的也未必。
這中間有個插曲。
黎軟和人恰巧一塊出去上洗手間,徐燃那時候也有事出去了趟。
聽見女生在過道裏問黎軟她愛誰,也不是很親的人。況且,那時候問話女生的措辭太大膽。
於是黎軟說:“我不知道。”
“徐燃呢?”
“愛……沒有吧。”
我是喜歡。
對於那時的黎軟,喜歡是更具象的名詞。
可徐燃卻像是著了魔,年輕氣盛:“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是喜歡你的。我們是哥們兒。”
可他這麼多年來,卻隻真交往過三個女朋友,卻個個都是黎軟各個時期的反麵。
誰比誰真心。
他們自己都分不清。
黎軟很少對人講這件事,應該是現在的氛圍很好,
這裏隻有石昭陽,而他也聽到了自己的秘密。
又或者,是她還在發燒。
她說完了話,隻想到囑咐石昭陽不要說出去,卻沒有想到石昭陽作為男人,又加之看過徐燃對黎軟得態度,比起黎軟來說,多領會到一點東西。
石昭陽說:“米雪的事,我還沒感謝你。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想辦法幫你確定徐燃的心意。”
“他的心意我跟確定。”黎軟這麼些年,最知道徐燃喜歡什麼東西,不喜歡什麼東西。
可她忘了,一葉障目。離得太近了,有些東西也被忽略得一幹二淨。
石昭陽不好點破,他想幫黎軟也不全是好心。從瑞典回國,國內事業做起來很順手。生活沒有什麼太大的樂趣。
幫人也是樂趣,何況黎軟也幫過他。
再者:“米雪這次被你將了一軍,不代表會偃旗息鼓,她父親很厲害,雖然常常會罵她,但最保護的人也是她。”
“瑞典是我地盤,我還有點辦法。回國,徹底擺脫她,也還要再從長計議。我在國內認識的女性不多,能經常見麵的也少。所以想請你假裝我女朋友。”
“這和徐燃……”有什麼關係
到底和石昭陽隻是剛認識不久的關係。黎軟心裏更多的是徐燃。
夜裏腦子有點昏。卻還記得石昭陽開始的話題。
石昭陽笑了一下:“有關係。”
“黎小姐這麼多年不敢表白,可能初期是怕拒絕,後麵,大概是怕連現在的情誼都變味。這是暗戀的通病。”
“可是跟我假裝男女朋友,一石二鳥。你可以看徐燃反應,萬一他少年時瞎了眼,長大後改變了心意。喜歡你。萬一他慢性子,喜歡你卻不自知。你和他這麼些年,相處沒有分開過吧?太穩定了,沒有變數,怎麼能看到真實反應。”
聽完石昭陽的這段話,黎軟有點訝異,也有點同意。他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因為怕破壞現有的平衡,她和徐燃之間從未有過變數。
她能陪他一輩子,但她不能保證,這樣和平的關係能維持多久。
能做多久的好朋友。
其實她一直惴惴不安。
終於。她想了一會兒,答應他。“石總,我試試。”
.
於是一切就這樣定了下來。
陳魏芳和黎北華來接黎軟出院的時候黎軟想到石昭陽的話,
其實心裏還在翻來覆去。
直到母親陳魏芳的聲音將她喚醒。
陳女士今日穿一件黑色羽絨服,做派依然是恨鐵不成鋼式的關切“叫你平時多穿點,多休息不聽,好了好了,現在生個病,臉色也蒼白。還跟著徐燃上了熱搜,一天到晚就不能讓人省心……給你帶了暖寶寶,去貼上。”
父親黎北華一聲不吭將那個被收拾好的行李袋往手上一拎,看了兩眼黎軟,有話要說的樣子,最終還是緘默不語。
黎軟聽話從衛生間貼好暖寶寶出來,那邊黎北華正在跟徐燃通電話。
黎軟有點感覺,於是不自覺停下腳步,連眼神都看向了父親手裏的手機。
終於,黎北華說:“阿燃要跟你說話。”
瞬間加快腳步,黎軟接過。
手機已被父親貼得溫熱,在臉頰邊一點也不冷,“嗯。”黎軟聽著電話那頭徐燃的聲音,然後告訴他:“我爸媽都來了。你放心,我很快就能回去。”
彼時的徐燃正在被搗鼓發型,黎軟能隱約聽見吹風機的聲音。
妝化師們都很親近黎軟,甚至貼上話筒說:“快回來吧,回來哥哥姐姐們保準給你煲湯喂暖你。”
“知道了。”黎軟心裏一暖。
電話那邊的徐燃側過頭,讓妝化師上右邊的陰影,“別聽他們的。”他的聲音裏帶著少有的正經,“年關附近都是一些晚會的表演,沒什麼大事了,你今年就在家給我好好養身體。雞湯別擔心,要你回來,他們不給你做,我把他們都開了。”這話其實特欠揍。
不過,徐燃自己的團隊,裏麵全是好夥伴。私下玩笑話經常開,黎軟也能聽見那頭他們的聲音:“我就說啊,小黎軟,徐燃最疼你了。”
“廢話。”徐燃也不覺得有什麼,順口接過。
可他卻看不到,
電話這頭的黎軟,將手機都握緊了一寸。
最後這玩笑話也不知道要開到什麼時候,黎軟就說:“那我這個年就在家裏過。”
“對了。”掛電話前黎軟想起來:“叔叔阿姨給我媽那邊寄了一點給你的東西,他們人在國外,你春節期間都會自己一個人去做封閉特訓,到時候忙完了,記得提前來我家拿一下。”
“好。”
然後就掛了電話。
父母也站在原地看著她。
黎軟把手機遞過去,父親接住,然後她說:“今年,福禍相依,看,徐燃給我放假了。”
陳魏芳笑。
她這個女兒,天塌下來也能找好事叫親人把不快變作笑意。於是說:“那你爸開車,我們回去。”
·
車子從市中心穿過,林蔭樹都後退。
車窗裏黎軟看著這輛黑色小轎車。
這是黎軟去年給父親買的。跑起來省力又快,半個小時不到,就將他們載到夏秋園的那個房子。
原先那套跟徐燃家對門的別墅早在當年被抵壓變賣,現如今也不知是在哪一任房家手裏。聽說當年拍出了一個挺高的價格,買手卻是一位神秘人。
那樁別墅裏有徐燃從小到大所有的回憶,很多時候,黎軟會借著去徐燃老宅拿他要的東西時,一個人翻牆去對麵的屋後院子裏坐幾分鐘。
很奇怪。
那家的主人似乎從來沒有發現過她這個不速之客。
這麼些年,黎軟偷偷去過很多回,每一回都隻在後院裏遠遠看著前麵的一切,也不敢真的去打擾別人的生活。隻是偶爾看到窗前的花被換了一束又一束,還都是她最喜歡的桂花。
就連後院裏也被打掃得幹淨無比。
黎軟就會覺得,自己兒時的回憶也都好好的呆在那屋子的角落裏,一點也沒有丟失。
比起老宅,夏秋園隻是一個複式的商務樓。所幸這是黎軟償還了當年徐燃給的資助之後,用自己的工資買的。
住起來也有另一種滿足。
不過夏秋園也很奇怪,買的時候價格也不高,而且對門也像是被人買了,卻多年遲遲不見人住。
母親陳魏芳把女兒的東西放到她房間裏,然後過來跟黎軟說:“你坐。”
彼時的黎軟正把自己的護膚品往桌子上放,回頭看見母親表情嚴肅,就知道必有大事要說,於是放下手裏的東西,很快坐到自己的床邊。
其實也不是陳魏芳有話要說,聽到最後,黎軟明白,母親隻是一個傳話筒,這意思是父親的。
“你爸的意思是,你這麼些年工作做的很辛苦。這兩年其實一切都開始穩定下來,當年的債務也都還清了。你爸攢了點錢,想讓你自己去闖你的事業,你已經二十五了,總不能跟著徐燃後麵一輩子吧。”
父母的擔心讓黎軟一下子鼻子發酸。
其實父親有什麼錢呢?大概都是做小工賺來的。當年的人際網絡雖說沒有全散,但樹倒猢猻散,真正相幫的並沒有幾個。
黎軟懂事地摸摸母親的手,說:“你跟爸怎麼說的,像徐燃是洪水猛獸,我替他幹活,像賣給他一樣。一輩子不好嗎?做一行,愛一行,你女兒我還是愛崗敬業呢!”
“我和你爸跟你說真的。”
“我也說真的。”黎軟表情堅定:“媽,人心裏確實都有一團火,我小時候還想當歌唱家呢!可你看我成嗎?當助理也挺不錯的。那些錢,您和爸就留著,平時不要我不在家的時候連肉都不買,我回來準備什麼飯菜,你們平時也要那麼吃。”
“而且,媽,你放心,徐燃對我很好。他還是您幹兒子,不敢對我不好。”
陳魏芳看著眼前的女兒,瘦不拉幾的,還戴著圓眼鏡。就隨便穿一件羽絨服,戴著針織圍巾。
好像從來沒有好好打扮過自己。
小時候,她還聽人說自己的女兒是校花,但現在那都像是一場夢。
陳魏芳偷偷抑製了一下淚水,“二十大幾的姑娘了,好好好,也不要總想著助理別人。自己也要好好打扮。自己的人生大事,也要操點心。”母親總覺得自己的女兒缺心眼,否則,跟在徐燃身邊都不知道好好捯飭自己,遇見一個青年才俊也好,總不至於母胎單身到現在。
事情是怎麼又轉到新年必提項目——人生大事——上來的?黎軟剛剛高.潮的情緒,瞬間偃旗息鼓。
也不知是被那個姑姑阿姨洗腦,母親陳魏芳終於在四十六歲這年也踏上了詢問女婿的大道。這事仿若一開場就有無數種可能,甚至比一門研究生課題還要博大精深,黎軟機智地腳踩刹車,“媽,求放過。”
陳魏芳眼一抬:“你這孩子,媽不是真催你,隻要你放在心上,別耽誤自己就行了。”
“嗯嗯嗯。”黎軟回複的語速嫻熟地驚人,而那裏麵到底有幾分真放到心上,陳魏芳也隻能無可奈何。
·
大門關上。
母親的腳步聲消失不見。連帶著的,還有黎軟眼中的笑意。她猛地紮到床上,趴那裏,雙腳不自覺向前勾起。
石昭陽和母親說的話都不錯,人生大事,好歹是人生大事。
在床上翻了個身,眼睛一閉,黎軟突然才發現,腦海裏大多數的記憶都是徐燃。
就像那一次。
恰逢家變那次,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現實,一無所有地跑到徐燃的麵前問他:“徐燃,你剛剛付的醫藥費,我還不起。我會把所有得東西賣掉還你,如果還不夠,我就把我自己賣給你。”
那個夜裏,父母都在醫院裏,徐燃和他的家人一道來醫院陪黎軟。說這話的時候,黎軟自己都不知道是傻,還是絕望。
徐燃那時候說什麼來著?
黎軟無意識踢空氣的腳倏然頓住,然後低頭,頭蒙在被子裏,一動也不動,隻覺得那句話,其實是自己夢裏的橋段。
就如同那一刻他將自己的頭按在肩膀上,自己掉落的淚水一樣,連痕跡都難找。
“那我買你。買我們黎小軟一世安康,就隻買這個,它價值連城。”
“沒了嗎?小說裏不都是女人,從此你是我的嗎?”
“黎軟。”徐燃那時一記毛栗下來,她瞪大眼,仰頭。
他說:“你怕不是個傻子。”
然後用少年的胳膊將她樓得更緊,自己貼著冰冷的等候椅子,看了眼手術室外的紅色燈光,抬手把她的眼淚擦掉。
世人皆以為,在她與徐燃的相處關係裏,黎軟總是沉穩有秩的那一個,而徐燃是被照顧的那一個。
其實隻有他們知道——
恰恰相反。
·
聖誕節很快到來,黎軟和父母一起看晚會。
電視上徐燃穿著一身好看的服裝,很多的Dancer在他身後,
光束交織裏,跳得音樂都跟著爆炸。
那天公司讓他染了奶奶灰,
下一場單人SOLO,衣服就改換成了連帽衛衣,
光束落在寂靜的舞台上,他站在光圈裏,音樂第一聲:碰。他手肘一抬。
碰。
他肩膀一動。
三個連音一齊響起,緊密炸開。徐燃動作瞬間加快,
後來媒體大肆報道了這台晚會,網上這一段的視頻熱度幾日不下。
可黎軟記得的東西卻很少。
她隻記得:畫麵裏他五官英俊,渾身的男子氣概,棱角分明。舉手抬足間,天下都像在手上。那樣自信。
黎軟想到他和孟箏分手的事情,想到母親催自己人生大事的事,想到了很多,
然後決定就照石昭陽的意思,去試試看。
假期還有很長,黎軟也不知道假女友要做什麼。
好在,她最喜歡的搖滾樂隊近兩天要在紐約開唱了,機票是早就定好的。
也算是前往新篇章生活前的動員大會。
然而人剛到機場,他就收到了石昭陽的短信:“黎軟,聖誕節快到了。你去問徐燃,該送什麼給男朋友。”
黎軟原地把短信看了五遍,最後有一點緊張地編輯出了短信。
“徐燃,你覺得石總會喜歡什麼禮物?”
半秒。
“為什麼要給他送禮物?”
這個回複?
黎軟又看了五遍。
最後又措辭了半天,終於拚出:“我和昭陽正在談戀愛,所以要送。你能不能給我點建議。”
想了想,覺得要不再改改。手機卻被人一按,
她抬頭,眼裏有驚訝。
石昭陽眨眨眼:“就這麼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