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江聖傑成親的第五年,我終於有了身孕。
我滿心雀躍的告訴他這個消息時,並沒有換來他的一絲喜悅。
江聖傑反是臉色陰沉地冷聲下令,將我丟進城郊的乞丐窩。
我不可置信,抵死掙紮間,動了胎氣,血流不止。
也沒有換來江聖傑的一絲愧疚和心痛。
他冷冷地說,我和我的孩子都該為死去的喬灩灩贖罪!
我哭著搖頭解釋,可他根本就不聽。
沒多久,父親被扣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滿門抄斬。
江聖傑唯獨留下我,把我綁在喬灩灩的靈位前跪著,
“你就在這裏好好跪著懺悔,替陸嘉遠和你父親贖罪。”
可他不知道,就在我所有親人被斬不久後,
我也死了。
01.
“聖傑,我懷孕了,你不能這麼對我!”
我一臉驚恐想要躲開仆從伸出的手,身體卻像不聽使喚了似的僵在了原地。
“懷孕了又如何?你和你的孩子,一樣的肮臟!他不配來到這個世界上!”
江聖傑看向我的眸子,昨天還滿是溫存,此刻卻隻剩下了漠然。
就好像,昨天在皎皎月色下許諾給我最好的一切的,不是他一般。
“還不趕緊把她扔進乞丐窩,順便叫人都去看看,曾經的左相嫡女到底是有多下賤!”
我被人用布條堵住了嘴,眼淚止不住的流。
我不相信眼前這個看上去溫潤如玉的男人,和我同床共枕五年的男人,一夜之間變了性子。
可他的冷漠與無情,絕不是裝出來的。
我拚命的搖著頭,想要一個解釋。
他似乎是看懂了我的不甘,大步走上前,俯視著我。
“如果不是你哥哥,灩灩也不會被世人的流言逼到跳崖,屍骨無存。”
“陸嘉遙,你別急,我已經將你父親通敵叛國的證據呈給皇上了,滿門抄斬的聖旨估摸著現在已經到左相府了。”
“我會帶著你,親眼見證你父兄的死亡。”
江聖傑彎下了腰,附在我的耳畔低喃,
“我已經向聖上請旨,你既已嫁作我妻,就不再是左相府的人,你的命我會留著慢慢折磨。”
“這都是你們欠喬灩灩的。”
我呼吸一窒,回憶將我拽回了數年前。
哥哥那時剛高中探花,和同僚出去慶祝,少飲了些酒。
可距離醉酒到不省人事還遠遠不夠。
更何倫哥哥秋月寒江,斷斷不可能是會輕薄喬灩灩的那種人。
喬灩灩的家人在第二日找上了丞相府,喬母又哭又鬧的吵著要哥哥給喬灩灩一個名分。
父親以為是哪個潑皮戶想要同哥哥攀關係,便將人打了出去。
從那之後再也沒有聽說過這戶人家的消息。
江聖傑側過臉,濃密的睫毛隨著他情緒起伏的眼眸而微微顫動,高挺完美的鼻梁勾勒出完美的棱角。
可他壓低了聲音,溫柔的聲線此刻卻像是惡鬼索命般,
“如果不是你哥哥酒後輕薄了灩灩,灩灩本是要嫁給我的!”
“既然陸嘉遠最疼愛你,那就由你替他償還一部分吧。”
“折磨你,比折磨他,要更讓他難受吧。”
全身的血液瞬間倒流。
他蟄伏多年,做了五年外人眼裏的好相公,好夫婿。
借著父親左相的權利和人脈平步青雲,一路扶搖直上,直至今日,靠著父親坐穩了右相之位。
江聖傑曾在皇帝麵前立誓此生不納妾。
我們在世人眼裏是鶼鰈情深的璧人。
現在細細想來,原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難怪江聖傑看向我的眼神,我總是看不透的。
原來他眼裏盛滿了對我全族的恨意。
原來,曾經白頭偕老的海誓山盟,都是借著我,向喬灩灩說出口的。
我的心臟像是被鈍刀子一下下淩遲般,連呼吸都艱難。
江聖傑拿下了我嘴裏的布條,輕笑著看向我:“你現在要是向我求饒,我或許會考慮折磨你輕一些......”
“不是的,哥哥真的沒有玷汙喬灩灩!”
我解釋的瞬間,江聖傑的臉色再次陰沉了下去。
他揚起的手重重落在我的臉上。
清脆的聲響伴隨著臉頰火辣辣的疼痛,無一不在告訴我,江聖傑他恨我。
“死到臨頭還敢狡辯!”
“還不趕緊把她拖下去,叫眾人看看,這就是當年欺淩弱小的左相嫡女的下場!”
“不要!”
“不要——”
我被人拽著,身上蹭出傷口,石粒摩擦著我的皮膚,傳來鑽心的痛。
江聖傑根本不在乎,他看向我的眼眸始終淩冽。
就好像,我是一條被拋棄的狗一般。
02.
我被奴仆用馬拖拽著來到了城郊的乞丐窩,而江聖傑騎著馬悠然的跟在後麵。
當乞丐們見到我之後,紛紛朝我湧過來,我驚恐地想往後退,可卻看到一張張肮臟而猙獰的麵孔在我麵前不斷放大。
“聖傑!我還懷著你的孩子!你不能這麼殘忍!”
我嘶吼著,用盡全力拚命掙紮著,試圖掙脫他們的束縛,可沒一會身體便軟了下去。
看來江聖傑是真的想要置我於死地,為了怕我反抗,特地在遞給我的茶水裏下了軟骨散。
他竟這麼厭惡我,為了讓我身敗名裂,丟盡臉麵,每一步都算計的恰到好處。
周圍被拉過來的人們也隻是冷冷地看著,仿佛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
乞丐們肆意地嘲笑著我的無力和掙紮,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戲謔和惡意。
絕望爬滿了全身。
“聖傑,孩子是無辜的啊!”
我淚流滿麵地哀求著,渴望喚醒江聖傑最後一點良知。
可他也隻是冷冷看著我,並沒有要下令停手的意思。
“江聖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我的嗓子喊得嘶啞,聲音慢慢地淹沒在乞丐群中......
江聖傑這才轉過身離去。
我看見他在轉身的那一刻,唇角掛著的一抹殘忍的笑。
那一刻,我徹底放棄了抵抗和掙紮,絕望地閉上眼睛。
哀莫大於心死,在此時無比具象化。
直到深夜,奄奄一息的我才被右相府的人帶了回去。
再次見到江聖傑的時候,他正坐在太師椅上,小口小口地品著茶。
“找個大夫,將孩子流幹淨。”
他說這句話時,甚至不曾抬眼瞧過我。
我被帶回了臥房,漆黑的夜,不曾落下一絲月光。
我麻木的任由大夫將藥灌入我的嘴裏,不曾掙紮。
隻是在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抬手輕撫已經扁平下去的小腹。
那個孩子,被我期待著,卻被他的父親厭惡著。
那是一個不被祝福的孩子。
兩行清淚劃過我的眼角。
無助將我拖入深淵。
我無數次告訴江聖傑,事實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樣。
可他什麼都聽不進去,隻願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我知道,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小腹突然血流不止。
可我早已感痛到麻木。
就在我以為我會就這麼死去時,江聖傑突然踹門而入。
搖曳的燭火下,我看見他左手端著燭台,右手端著一碗湯藥,我以為那是送我上路的毒藥。
可不等我多想,
他便把苦澀的湯藥一口灌入了我嘴裏,我被嗆得直咳嗽。
他聲如惡魔般的說道:
“想死沒那麼容易!這是人參湯,你暫時還不能死。”
“明日午時你父兄處斬,由我監斬,我會帶著你親眼看著,他們的血是如何四濺的。”
“這是你們欠灩灩的。”
江聖傑起身要走,卻被我拉住了衣角。
“聖傑,你,你,......”
我的嗓子無法支撐著我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隻是顫抖著,用最後的力氣喊出他的名字。
江聖傑不耐煩的扯開被我拉住的衣角,連餘光都不曾留給我。
我重重的倒了下去,心痛得猶如萬箭穿心般。
曾經的他為了娶我,答應父親各種不可能完成的要求。
他遠赴雪山,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爬上懸崖也要采到雪蓮救我病重的母親。
也曾為了讓哥哥同意我們兩個的婚事,獨自去江南拜訪哥哥喜歡的書畫家,跪在對方門前三天三夜,才求來一副字畫送給哥哥。
更是為了迎合我的口味,多處拜師,苦研半年,將自己燙的滿手水泡,最終做出了全京城最好吃的糕點,就連皇上都讚不絕口。
可我們所有看到的用心,也不過是他複仇計劃中的一環罷了。
當夢境醒來的那一刻,所有的美好,都瞬間破碎。
過往的一切就像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不停閃過。
他在我最愛他的那一刻,永遠的死在了回憶裏。
而所有我以為的愛,也不過都是他想讓我看到的罷了。
我想他一定愛慘了喬灩灩。
比愛他自己還要愛喬灩灩。
03.
翌日,江聖傑帶著我去了刑場。
他站在我身邊,意氣風發的和記憶中的少年郎模樣相重合。
可他再也不是他了。
而我身上還穿著昨天不曾換下的臟汙衣裙,好不狼狽。
周圍人都在指指點點,可我已經聽不清了。
“你知道我父親他沒有通敵叛國。”
“聖傑,你有恨你可以報複我,隻求你......求你放過我父兄......”
“隻有你能救他們,求你......”
我渾身無力,可還是攥緊了江聖傑的衣擺。
他像是聽不到一般,大手一揮將我拽了過來。
“放過他們?”
“我放過他們,他們放過灩灩了嗎!”
江聖傑的聲音輕輕的,可落入我耳中卻是寒意四起。
我全身癱軟,江聖傑卻一把拉住了我,不讓我癱倒。
“時辰到——”
“即刻行刑——”
父親抬眼看向我,蒼老的眸子裏滿是不舍與眷戀。
“不要!”
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開了江聖傑的手。
可來不及了。
直到頭顱落地的瞬間,父親嘴裏還在對我說著:“保護好自己。”
鮮血噴濺在我的臉上,落入我的眼睛裏。
身體像是被灌了鉛一般,心臟也在這一瞬停止了跳動。
我的世界瞬間失去所有色彩,隻剩下了漫無邊際的紅,灼眼的紅。
“就是她,昨天在城郊被一群乞丐玷汙了。”
“左相嫡女又怎樣,最後不還是被滿門抄斬。”
“還是右相好啊,為人清正廉潔,對自己的嶽丈都不會徇私舞弊。”
“是啊是啊,還力保了自己夫人。”
“他那個夫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之前仗勢欺人的事少了嗎?”
“早些年啊,刑部侍郎的庶女想嫁給右相,聽說沒過幾天就毀容了,聽說就是陸嘉遙善妒,派人私下做的。”
“嘖嘖,你看她,父兄死在自己麵前都沒有情緒的,真冷血。”
......
兄長的頭顱滾落到我的腳邊,鮮血一路蔓延。
那雙溫柔的桃花眼睜得很大,此刻正靜靜的看著我,再也沒了曾經的生動。
一到欣長的身影將我遮擋在陰影下。
可我沒有力氣抬頭,隻是將父親的頭顱緊緊抱在懷裏,不肯鬆手。
江聖傑澄澈的眼底點起戲謔的光,是得意,是滿足,更是大仇得報的快感。
他捏住我的下巴,逼視著我。
“怎麼樣?看著自己的至親死在自己麵前,一定很痛苦吧。”
“當年,灩灩也是在我麵前跳了崖,她當時該多害怕多絕望啊。”
我艱難的掩住喉嚨裏的嗚咽。
良久,才堪堪發出幾近破碎的聲音。
“江聖傑,我恨你。”
怨毒的情愫腐蝕了我千瘡百孔的心臟。
江聖傑溫柔內斂的眸子含笑,可那笑意讓人不寒而栗。
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一種讓人無法言喻的惡意。
“皇上有令,左相及其家眷,禁止任何人收屍。”
“走吧,夫人。”
說罷,他站起身,向我伸出了手。
可我緩緩抬起沉重的胳膊,卻沒有搭上他的手。
瑩潤的玉扣在他腰間掛著,在陽光下閃著淡淡的光。
我目光一凝,心裏泛起無數複雜的情緒。
那是我父親在我成親當天給我和江聖傑一人一個。
寓意成雙成對幸福美滿。
可在此刻,這無暇的玉扣卻顯得如此刺眼。
江聖傑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心思全然不在他的身上,隻當我還在傷神。
他握住我抬起的手,將我攬進懷裏。
玉扣是在這時候被我一把拽掉的。
同父親和兄長的血融為一體。
那個曾經見證我們無數個美好瞬間的定情信物,承載著我對他濃厚愛意。
我都不要了。
江聖傑,我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