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手心裏寫著一個人的名字,若蘭。
那是曾和顧祁睿有過婚約的女子,前右相的女兒。隻是世事難料,他和她早已無法相見。
“她在哪裏?”走進內室,他冷睨著清歡。她輕聲答:“回皇上,若蘭死了。”
他心中劇痛,幾乎要將手中玉球捏碎:“怎麼死的?你又是她什麼人?”
清歡道:“病死的,當時她寄住在我家,我和若蘭情同姐妹。”
“為什麼來找我?”
“是因為她的一個遺願,”她呼吸急促起來,“若蘭死時,口中一直喚著你的名字,托我來問皇上一句,世間若有丹青絕手,你可還願為她畫一幅錦繡畫卷?”
願意,如何不願意。
隻是可惜,世間沒有那樣的丹青絕手。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這是他留給若蘭最後的一句話。從那之後,她在天涯,他在朝堂,最後成了死別。
命運弄人,若是早知結局淒涼,又何必給他那樣一個美好的開始。顧祁睿低低笑了起來,如同這暗夜中的一隻豹:“你千方百計地接近我,就是來為若蘭討一個‘願意’?”
清歡將額頭緊貼地麵,顫聲道:“皇上如此重情,若蘭地下有知,也會瞑目。”
顧祁睿冷睨著她,問:“你照顧若蘭那麼久,我也該賞你些什麼,想做我的妃子嗎?”
若她回答想,他便會將她逐出宮去。任何利用若蘭的人,他都無法容忍。
可是她隻是麵上緋紅,眨了眨眼,最終隻道:“清歡本就是禦廚房裏的人,此生也隻願做個尚食娘子。”
顧祁睿啞然,讓她退了下去。從八格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她施施然地走在花樹下,頭上的發髻碰到了沉甸甸的垂花,無數花瓣就那樣紛紜而落。
像極了數年前的那一日,他為之心醉的時刻。
不過……顧祁睿想,她還真是個木榆腦袋。
不出幾日,因為清歡近了皇帝的身,卻沒能為後宮嬪妃,一時稱為笑談。就算這樣,如妃也咽不下這口氣,每天都要將清歡喚去,狠狠出氣才算罷休。
她被欺負的事情,顧祁睿多多少少聽到一些,卻並未理睬。一是如妃對清歡的興趣不會太長久,二是後宮裏最不缺的就是風波。
尤其是皇後懷孕後,如妃爭鬥的重心一下子轉移到中宮,反而無暇顧及清歡這樣的小人物了。
禦廚房要照料皇後的日常飲食,不得有半點差錯,而清歡有超乎常人的味覺,能夠嘗出禦膳中所有的食材,所以為皇後送禦膳的任務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那是烏沉沉的夜,晚風送涼,青玉桌案上放著一盞蓮花紗燈,溫柔的燭光散了滿屋。清歡拎著食盒走進去,就看到皇後正端坐在案前繡著一隻虎頭鞋,顧祁睿正坐在旁邊溫聲道:“就讓宮人們做吧,別看壞了眼睛。”
皇後羞赧一笑:“不妨事的,為娘的總要給孩兒備下些心意。”
清歡突然就不願意破壞這樣和美的畫麵,躑躅不前。最後還是顧祁睿看到了她,向她溫然一笑:“杵在那裏做什麼,還不快送粥上來?”
皇後這才抬頭看她,那眼中神色已瞬間冰冷。清歡行了禮,將熱粥呈了上去。然而隻一個晃神,那碗熱粥就翻在虎頭鞋上。
“放肆!”皇後大怒,正要再說什麼,顧祁睿已經搶先叱道:“沒用的東西,去外麵守著!”
清歡連連謝罪,然後彎腰小碎步地走到宮室外。皇後嗔道:“皇上,這奴婢不僅莽撞,還媚主不檢,這樣就算完了?”
“不然呢?”他反問,眸中銳光一閃。皇後呆了呆,莫名就打了個冷戰。
清歡站在沉涼夜色裏,渾身的知覺都是木麻麻的。正愣神,突然聽到一句嬌聲響起:“煩請姑姑通傳一聲。”
如妃盛裝站在夜色裏,身後的宮女提著幾盒點心。看守姑姑倒是毫不相讓:“如妃娘娘,皇後娘娘有吩咐,任何人都不許來打擾。”
如妃冷笑:“本宮不叨擾皇後,隻是來尋皇上的!你到底是通傳還是讓本宮闖進去?”
眼看氣氛劍拔弩張起來,清歡插嘴道:“如妃娘娘莫急,我這就進去通傳。”說完,十分輕巧地避開姑姑的拉扯,快步走進宮室。
如妃沒想到幫她的人竟然就是前不久天天被自己折辱的宮女,忍不住掩口而笑:“傻子。”
不多時,皇後的宮室裏便傳出晏晏笑語。清歡一邊靜靜地聽,一邊出神地望著天上的明月。
良久,皇後安歇,顧祁睿從宮室裏走出,身後隻跟了兩三侍衛,而如妃早就被打發回宮做夜宵——這一切都好像是他刻意的安排,非要和她單獨相處。
“為什麼替如妃通傳?”月光地裏,他的神情不辨喜怒。
清歡屈一屈膝:“回皇上,這是奴婢的本分。”
他輕笑一聲,似是不信,將她的手一拉:“拿去,西域進貢的冰蠶絲絹。”說著,那靈活的十指便幫她在手背上打了個漂亮的結扣。
冰蠶絲絹涼意入骨,潤滑無比,對燙傷有很好的鎮靜功效。
清歡心頭砰砰亂跳,隻覺他手指的觸感如烙鐵般灼燙,弄得她一動也不敢動。
等她回神,他的背影已經融入濃濃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