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並不大,隻是延綿不絕,整個博陵都籠罩在陰森、壓抑的氣氛裏。
方星島一整夜都在埋頭趕書稿,聽到外麵雨聲大了一些才去看時間,卻不想這一看嚇了一跳,已經將近十一點,童禹喬還沒有回來,而後電話撥過去,無人接聽。
她又等了半個小時,其間也沒有停止撥打電話。童禹喬向來是手機不離手,這樣的情況幾乎沒有。又想到前幾日出現的陸川,讓她更加忐忑不安。
方星島越等越不放心,想著童禹喬會不會是回了家,便又給童媽媽打了電話。童媽媽還沒有睡,半夜接到電話有些吃驚:“星島你怎麼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是不是童禹喬出了什麼事?”她一聽便知道童禹喬沒有過去,編造了個拙劣的謊言便掛了電話,童媽媽的聲音將信將疑,估計也是考慮到時間晚了,倒是沒有再撥回來。
方星島拿著傘下了樓,剛出了大廳,便看到雨霧中停著一輛黑色的別克,車燈還亮著,光束放清了雨水和空氣中的漂浮物,照得她眼睛發疼。
她在那邊站了很久,才撐著傘朝車走了過去,敲了敲車窗,好一會裏麵的人才睡眼蒙矓地開了窗,濃重的煙味撲麵而來,她幾乎被嗆了一下。
“七……你怎麼在這兒,已經十二點了。”
譚葉舟看著她,似乎還有些迷茫的模樣,好一會兒眼神才逐漸清明:“回家經過,有點累就停下來休息。”說著,又揉了揉眉心。
兩人彼此都清楚這隻是個謊言,但誰也沒拆穿。
方星島“哦”了一聲,後退兩步,沒注意踩進水渦,濺了一腳水。
車裏的人沒什麼表情,隻是看著她,透過層層的雨霧。
“現在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裏?我送你。”
“我去找童禹喬。對了,你下班的時候看見喬喬了嗎?她最近經常加班,她是不是還在辦公室?”
“我沒有回辦公室。”
他的話音剛落,方星島便急匆匆要走,譚葉舟突然將手伸出窗外抓住了她的衣袖。
“你不要走。”
“放手,我要去找喬喬。”
這或許是兩人重逢以來,彼此最難堪的一次。
“你能不能好好地聽我說話。”他猛然拔高了聲音。
她終於不再掙紮,說你說吧,我聽著。
雨水打在窗沿,譚葉舟沒有理會濺在臉上的水珠,隻是看著光影明滅中方星島那張冷漠的,帶著疏離的臉,好一會兒才深深吐了口氣,言語間難掩晦澀:“我們今天的官司輸了,忙了兩周,一切都付諸東流,從法院出來的時候,看著家屬痛哭流涕,我什麼都做不了……”
方星島靜靜地聽著,心一點點地跟著下沉。
“童禹喬現在是我的助理,她,沒有和你說嗎?出了法庭後,她就走了,情緒也不大好。”他沒再看她,頭靠著座椅,兩眼無神地望著前方,“星島,你陪我一會兒好嗎?一會就好,什麼也不用做,就這樣靜靜地陪著我,行嗎?”譚葉舟的語氣中帶了一點懇求,這不像他,一點都不像。
方星島凝視著他精致的側臉,心裏一片荒涼。時至今日,譚葉舟的一顰一笑依舊會讓自己難受,看他難過失落,她連呼吸都覺得艱難。她想衝上去抱住他,可最後,她卻又後退了兩步,她的聲音在雨中顯得有些破碎。
“譚葉舟,你到底想怎樣?陸簡兮死後,你恨透了我。我哭過,也求過你,你推開我,讓我滾。我不肯滾,你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兩年來始終不肯告訴我你的下落,好幾次我都以為你永遠不會回來了。現在,我好不容易不再想起以前那些事,你卻又回來了。是你叫我不要出現在你的麵前,現在你又一次次來撩撥我,你到底想怎樣?”
“從前是這樣,現在仍舊是這樣,我是喜歡你,可我不是你的玩具。”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哭著喊出來的:“七哥,別讓我後悔曾喜歡過你。”
譚葉舟的輪廓在雨水中越發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見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方星島。”
從前他總是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的名字,在她闖禍或者惹惱他的時候,咬牙切齒,卻又帶著無奈,卻沒有一次像此時,慌亂、不安。
方星島沒有回頭,埋頭往前走,鞋子都濕透了。
他隻是喊了她的名字,沒有追上來,甚至沒多喊一聲她的名字。
沒多久,方星島聽見沉悶的引擎發動聲,車朝著另一個方向開走了。
雨下了一整夜。
童禹喬回來時已經是淩晨三點。方星島還沒睡,在客廳看重播的綜藝節目,電視裏麵笑聲連連,她卻心煩意亂。
門一開,她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氣勢洶洶的模樣將童禹喬嚇了一跳:“你還沒睡?”
她的妝已經花了,身上帶著煙酒的糜爛氣息,衣服也濕了大半,狼狽地站在玄關處,還帶著詭異的笑。
“你去哪了?”
“出去玩呀。”
“怎麼不接我電話?”
“手機在包裏,估計酒吧太吵,沒聽到。”
“童禹喬。”
“方星島你不是我媽也不是我男朋友,和我嚷什麼嚷,我愛去哪裏去哪裏,關你什麼事!”她說著進了衛生間,將門摔得老響。
方星島在客廳站了好一會,才慢騰騰地回房間。
她在床上躺了沒多久,還沒睡著,門卻被輕輕扭開了,淺淺的光束照了進來,一會兒又變得黯淡。童禹喬不知是不是洗了冷水澡,渾身都是冷氣,鑽進她被窩的時候冷得她一個激靈。
她心裏憋著氣,沒有回頭。
“對不起……”
“你還記得我上周和你提的那個因為受不了父親虐待母親而對他揮刀相向的大學生嗎?官司輸了,判了二十年……我在法庭門口看見那個男生的母親,她抱著我哭,求我們救救她兒子,可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臉貼著方星島的後背,弄濕了她一小塊衣衫。
方星島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聽著,後麵的人說著說著似乎睡著了,呼吸變淺。她迷迷糊糊,不知怎麼又想起了譚葉舟,想起他深邃眼眸中盛著的濃濃哀傷。
隔日是周末,大清早方星島便被爭吵聲喚醒。
“我去了哪裏,我大半夜能去哪裏,就不能是在家睡覺嗎,睡著了怎麼接你電話!”這是童禹喬的聲音。
“童禹喬,你別在這裏嗆我,別以為你現在不住家裏我就管不了你了!”這個聲音方星島也不覺得陌生,是童媽媽,童宜木業的董事長。“你當然管得了我,你麵對那麼大一個公司都毫無壓力 ,何況一個小小的我。”
“童禹喬,你在和誰說話?”
“小的清楚得很,在和您說話啊,女王大人!”
她翻身起來,坐在床上好一會,聽著外麵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嚷,不知是該出去勸,還是假裝沒有睡醒,免得出去讓她們尷尬。
還沒等她想清楚,外麵傳出“嘭”的關門聲,接著氣氛已經全然歸於平靜。
方星島出去時童禹喬身上還穿著睡衣,頭發蓬亂坐在沙發裏生悶氣。
“阿姨來了?”
“對,那個控製狂昨晚沒打通我電話,今天就跑來視察了。”
“喬喬,她是你媽。”
“我知道她是我媽,即使她是我媽也不能否定她是個控製狂的事實。我爸不在她身邊,她就恨不得把我放在眼皮底下,連吃喝拉撒都看著,我真受不了她。”
“你知道還事事和她對著幹,阿姨大清早跑來還給你做了早餐呢!”方星島指著桌上的餐盒。
“你想多了吧,是家裏阿姨做的!” 童禹喬擺擺手,又頹唐地舉起手表示投降:“師傅,徒兒知道錯了,您別再念經了!”
方星島瞪著她,好氣又好笑。
童禹喬不願再說下去,她一個人也說不下去。
至於昨晚發生的事,童禹喬一個字都沒有再提,無論是那場官司,還是譚葉舟。
隻是昨晚發生的那一幕,仍像一根刺,深深地紮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