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四月我們的最後一場聚會,在這之後,我們又各自忙起了各自的事情。
新聞每天都在昭告博陵又發生了什麼大事件,可我們的生活卻沒有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依舊風平浪靜。
我的兼職工作也步入了正軌,但我的室友李婉對此卻顯得有些擔心。
她像電線杆一樣粗壯的神經總在不正常的時候細膩,在我又一次早出晚歸的周末回來後,她十分憂愁地放下《醫藥工作應用學說》—那是一本將近五厘米厚的十六開課本,這些天,李婉一直捧著它讀得津津有味,臉上帶著少女看言情小說時的憧憬和甜蜜表情。
“寶榛,你這樣每天跑去兼職,會不會影響學習啊?”李婉看我的目光像看著絕症病人,“李教授的論文你交了嗎?下個星期不是還有公開課,王老師欽點讓你當助手,你做好準備沒有?”
我還在電腦前埋頭苦幹,聞言便道:“論文正在寫,周末我再去一趟實驗室,你要下樓吃飯的話麻煩給我帶飯啊小婉子!”
她又捧起了書,依舊嘟嘟囔囔:“前段時間李教授不是在說醫學院附屬的醫藥研究室需要幾個學生去幫忙打雜,做做文件記錄什麼的,補貼還不少!大家爭得頭破血流也就隻有你這個傻子被老師挑中還把名額讓給我!現在又跑去外麵兼職,多辛苦啊!”
我懶得與她解釋太多,又擔心她把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於是說道:“你別多想,我找這份工作純粹是因為喜歡!乖乖看你的書去吧!”
一直以來無論是學習還是藝術,我都沒有天分。與我形成鮮明對比是許寶桐,她長得漂亮、身材高挑、成績優異,還會拉高雅的小提琴。而我,大概除了語文成績還可以外再無其他優點。
上小學,望女成鳳的姚琳女士咬牙花了一大筆錢讓我們去學小提琴,沒到半個月我因弄壞老師兩把琴被遣送回家,而許寶桐則成了老師的得意門生。後來姚琳女士又將我送去學畫畫,我和祝融玩得太凶,摧殘了老師臨摹半個月的《蒙娜麗莎》後,博陵再無願意接受我的老師。
我被姚琳女士胖揍了一頓後,早就接受自己是個扶不起阿鬥這個不爭的事實。
上大學之後我依舊是漫不經心,每天上課下課,偶爾和李婉去實驗室搗鼓搗鼓燒杯燒瓶,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發現那些枯燥的化學公式開始變得有趣,上課便專注了幾分,成績竟然也突飛猛進,一下子就躥到了前十。我們係主任是個德國男人,五十多歲,自稱威廉?李,大家都叫他李教授。來到中國十多年,普通話依舊磕磕巴巴,牛頭不對馬嘴,他不止一次拍著我的肩膀:“你是屬於實驗室的美麗女孩。”雖然不大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但我卻讀出他對我的信任和看重,從大三開始他便一直勸我留校或考研。我大多是聳聳肩,說再說吧。
我知道我是喜歡那裏的,至於為何躊躇,我迄今還找不到答案。
周三下班,我在華宇第一次與林達西麵對麵。
因為第二天有個重大會議,我又有課,所以薇姐讓我將資料整理好再下班,因此我比平時要晚了一些。我胳膊下夾著文件夾,努力抬起一隻手按電梯,另一隻手還握著手機給易揚回短信,他問我在哪裏。
而就在我手忙腳亂的時候,電梯門開了,我抬起頭,便看到林達西帶著錯愕的臉。
“你怎麼在這裏?”
“哦,前段時間華宇招兼職,我課不多,就來看看,沒想到還過了。”我說得流利,腳卻忘了動作,“我上了三個星期班了。”
“我怎麼從來都沒遇到你?”他問。
我在心裏腹誹,我可是遇見過你,不過你沒有看見我而已。就在我走神的這一瞬間,電梯門突然關上,我一慌,急忙伸出手去按按鈕,手機和文件卻前仆後繼掉了一地。
“叮。”
電梯門又開了,林達西瞠目結舌地看著我的狼狽,神色略微複雜:“我沒想到你會一直站在那裏不動。”
我收拾好掉在地上的東西,挺直脊梁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優雅一些,然後大步跨進電梯。
在這短暫的幾十秒裏,我和林達西十分有默契的沉默著,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潔白的光線盤繞在他白皙的側臉,從我這個方向看去,他緊抿的唇線讓他的輪廓顯得利落。
“你吃飯了嗎?”抵達一層時,林達西突然開聲道,“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哦,好啊。”我幾乎沒有思考,迅速地回答。
然而在五分鐘後,我開始為自己做出這個草率決定而懊惱。
走出華宇大廈,我的眼皮便開始跳,隱隱感覺有些不妙,再走幾步,當我看到易揚那輛火紅色的跑車時,我知道,宣判來了。
“我們走這邊吧!”我對林達西說,不等他回答,調轉了方向。
可沒走幾步,我便聽到那個漫不經心的、故意拖長語調慢悠悠喊我名字的聲音:“許—寶—榛。”
我沒回頭,反而加快了腳步,即便林達西疑惑地問了“是不是有人在叫你”我也沒有回頭。
可是易揚當然不會這樣放過我。
“許寶榛,好巧呀!”窗玻璃慢慢下沉,他又露出了那賤兮兮不懷好意的笑,而此時我也清楚地看清了副駕駛的人,是祝融。此時,他正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出戲一樣,但我卻感覺他似乎不大開心。
“是挺巧的。”我咬牙切齒道,“不知道十分鐘前誰給我發了信息問我的地理位置。”
“這不是想和你吃飯,約你嘛?”
“不好意思,我有約了。”
並不是我不想和他們吃飯,而是我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我第一次與男生的約會,便是被易揚與祝融這二人攪砸。時至今日,我想到那個男生帶著恨意的眼神都忍不住打寒戰。
“沒事呀,我們可以一起。”祝融微微眯著眼睛,微笑的樣子好看極了,“不是你不想和我們一起吧?”
“但是,我們準備去吃肯德基。”我朝林達西使了個眼色,他若有所思地點頭。
祝融一直唾棄肯德基是“垃圾食品”,易揚則一直宣稱肯德基和麥當勞連他家大喜都咽不下去。噢,大喜是易揚家的阿拉斯加大,上高中的時候他經常帶著它出去顯擺,直到它胖得他拉不動後,他就不願再帶它上街了。
好吧,我又扯遠了,我隻是想表達這兩人有多麼看不起我十分熱愛消費的肯德基。
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兩人聽完我的話後沒有意見,反而挺讚同的:“那就肯德基吧,我也好久沒有吃肯德基了。”
這餐飯,意料中的不愉快。
我們無疑是肯德基裏最詭異的組合,三個帥哥和一個灰姑娘,即便我選了最角落的位置,依舊擋不住那不停往這邊瞟的目光,以及女孩們臉上此起彼伏的紅暈。但似乎除了我,在座的幾人還是蠻愉快。
易揚對林達西似乎頗感興趣,來來去去都在聊著遊戲,兩人聊得紅光滿麵,專業術語聽得我雲裏霧裏。祝融坐在我旁邊的位置,偶爾搭腔一兩句,語氣不算熱絡也不算是冷漠,點到即止。這便是我佩服祝融的地方,無論他多麼討厭一個人,在這個人麵前,你最多能感到他的疏離,卻感覺不到他的討厭,他總能很好的掩藏住自己的情緒。
與之相反的人,是我。
這餐飯我吃得異常艱辛,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問,偏偏在座的幾人又都是雲淡風輕。祝融的表現更是可圈可點,幫我倒飲料,給我擠番茄醬,甚至曖昧地擦掉我唇邊的沙拉,越是這樣,越讓我感覺膽戰心驚。
趁著林達西去上廁所的空隙,我做賊一樣壓低聲音:“你們兩人到底是有什麼目的?”
易揚一臉無辜:“不是說了嗎?找你吃個飯,你怎麼能這樣懷疑我,我的玻璃心都要碎掉了!”
“真的?”我仍舊不信。
“許寶寶,我們這麼多年的友誼你還這樣疑神疑鬼!要不要我給你買幾瓶靜心口服液?”
此時正值飯點,肯德基是一波接一波的喧囂,旁邊的桌子是幾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一邊做作業一邊往外邊的方向探頭探腦,時不時發出小聲的笑。我和易揚鬥嘴,碗麵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將祝融拉下水,他就坐在我的身邊,可奇怪得很,我總覺得他的表情是模糊的,我看不清,一點也看不清。
祝融慢慢地用吸管攪動著可樂杯裏的冰塊,突然拾起我們已經跳過不知多久的話題:“什麼目的?我們能有什麼目的,不過是想來接你下班找你吃個飯順便看看這份工作到底是為什麼能讓你如此喜歡,著迷到連找你吃個飯都要排隊預約!”他頓了頓,“現在我知道原因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沉沉的目光越過我的頭頂。
我回頭,林達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