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虞初識李鯉那年,他們十三歲。
孔虞的家在廠居民小區,他的父親是廠裏的工程師,那一年廠裏外聘了很多工程師,其中不乏外籍華人和真正的外國人,這些人帶著家人來工作,大多數都有孩子,年紀不大,在十到十五歲之間,或者是外國人或者是香蕉人,對泱泱中華五千年文化毫無了解。
廠裏為拉攏外聘人才,開了一個班,美名其曰讓孩子們領略中華文明,實際上就是個托兒班。
孔虞是托兒班的老師,教這些孩子發音——雖然他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但教這些還是沒有問題的,他的母親曾是市電視台的女主播,受她的熏陶,在這個南方城市的家屬樓,很少能有人比孔虞的普通話發音更字正腔圓了。
直到李鯉到來。
那是一個困倦倦的午後,孔虞教熊孩子們念詩,念的是李白的《靜夜思》,天氣催人睡,孔虞蔫蔫兒的像一張被揉爛的薄荷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講台下麵的人南腔北調地跟著念:“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沉悶如密封罐子的午後被一句突兀插進來的話打破,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探進頭來,臉上帶著笑:“三天前你們就在讀這首了,現在還沒讀會?”
那就是李鯉了。
李鯉的父親也是外聘工程師,他們一家從北方來,要在這座南方城市生活五年。
對於孔虞來說,他與李鯉的初識是在這一刻。
而對李鯉來說,全不是這樣。
李鯉認識孔虞,比孔虞認識李鯉要早很多很多,在李鯉單方麵認識孔虞的這段時間裏,孔虞被父親全小區追殺過三次,每次孔虞被追殺都是全小區的節日,他從李鯉家樓下跑過,看著他狼狽逃竄的樣子,李鯉開心的連晚飯都能多吃一點。
在李鯉單方麵認識孔虞的這些日子裏,她打聽到關於孔虞一切的消息,孔虞是個愛玩愛鬧的人,去年夏天他和一群比他大好幾歲的人一起騎自行車遠行,他們的目標是去單車去西藏,很不幸,在進藏前孔虞就因為缺氧而歇菜,被人拎著送回家來,孔虞爸爸氣得要死,直罵他是頭蠢驢。
蠢驢子和母雞結伴去找不萊梅,想當不萊梅的音樂家,李鯉心想,這個男孩子真好玩。
這個廠居民小區裏有十幾個十來歲的孩子,而孔虞毫無疑問是最皮癢欠揍膽大妄為的那個,十四歲那年,廠裏的一個廢棄倉庫突然失竊,丟失的東西其實不算什麼,都是一些廢置不用的破爛貨,但都是金屬,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情,怕是誰也不會記得還有這麼一些東西。
失竊案最後真相大白,是孔虞帶領幾個孩子幹的,他們把那些被人遺忘的廢棄東西偷出來賣給了廢品回收站。得來的錢全給了一個人——前不久在廠子的安全事故中喪生的某位職工的妻子。
這位職工因公去世後,廠子裏對於他後事的處理一直不明朗,曖昧地推卸著責任,孔虞的做法無疑給了廠子一個響亮的耳光。
當然,也給了自己家長一個響亮的耳光。
家長們也都不是吃素的,各賞孩子們一個耳光後拎著去廠長辦公室道歉,一個個熊孩子都蔫頭耷腦說對不起,隻有孔虞強著脖子視死如歸,最後被父親再次全小區追殺,勒令不許吃飯,跪在地上好好反思。
月光如水也如霜,凍的孔虞直哆嗦,李鯉趴在陽台上朝他招手:“快上來。”
深秋天氣裏在院子裏凍了大半晌,孔虞的手都冷僵了,泡進熱水裏,針刺一樣的疼,李鯉說:“你傻啊,這種事情怎麼瞞得過去。”
孔虞嘿嘿一笑:“才沒想瞞,我沒滿十四歲,殺人放火他們都奈何我不了。”
第二天,有人來找孔虞道謝,那是個姑娘,與他們年紀相仿,她是那死去職工的女兒,代替母親來感謝孔虞,那姑娘文靜秀氣,配著紅紅的眼眶,我見猶憐,李鯉忍不住安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傳說不久後這姑娘就和母親一起去了北方,李鯉沒有想過,以後還會再見到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