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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是被尖銳的鈴聲喚醒的,在枕頭上和桌子上摸索了好久卻沒有找到鬧鐘,待到我勉強掙紮著睜開眼睛鈴聲卻早已經停止了。而這一睜眼可不得了,才發現我並不是在熟悉的環境裏:一米二的標準單人床變成了一米八的席夢思柔軟大床,粉紅色的被套也變深紫色,偌大的房間裏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床便隻有一個衣櫃和一張放著電腦的桌子,窗簾也是全黑色,整個屋子的裝修都充斥著硬朗的男性氣息。

門是打開的,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麵的環境,和房間的裝修差不多——簡潔幹練,擺放的家具一看就是高檔貨。

我望著被磨砂玻璃隔開的洗浴室,真不知道是該慶幸裏麵空無一人而不是像小說裏寫的一樣充斥著迷茫的水汽以及“嘩啦啦”的流水聲,還是該悲哀整個屋子連一個人都沒有以至於我無法了解現在的狀況。

我的腦袋就像被大卡碾過又倒車無數回一樣,疼得不行,努力想了好久也沒有想起我是怎麼到這裏來的,隻記得自己在酒吧喝醉了,被一個男人推倒後我就再無印象。我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那套,泛著難聞的酸臭,除了頭疼之外也沒有別的不適,我正想去洗漱一番再說的想法在我看到牆上的時鐘後馬上打消了。

時鐘的時針指在“2”字上。

我抓起放在床頭的手機就朝門口奔去,所幸的是大門並沒有被鎖上。在我關上門的瞬間我終於弄清了早上那催命的鈴聲到底是哪裏來的。

客廳的電話又響了。

這套公寓離我們學校並不遠,即使我手機沒電口袋空空回到學校我還是隻用了半個鐘頭。我在宿舍門口翻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我的鑰匙。而後我恍然想起,醒來時床頭除了我的手機還有幾個雜七雜八的東西,其中就包括我的鑰匙和我的學生證,可我一著急了直接就抄起手機走人。

正在我煩得焦頭爛額時,宿舍的門從裏麵被打開,出現在我麵前的是我的室友林朝陽,以往這個時間她應該出去兼職了,不知道此時為什麼會在這裏,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談夏昕,你完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問清楚我到底為什麼完了,她又冒出了一句:“你和周舟都完了!”

“昨天學校學生會檢查夜不歸宿,你和周舟都沒有回來,我沒法幫你們瞞住,你們的名字估計現在已經被送上係辦了!在這個風口浪尖上,你們居然還夜不歸宿!”

以前學校對我們夜不歸宿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自從兩個星期前,一個中文係的師姐兩天沒有回宿舍卻在第三天被發現橫屍後山之後,學校開始嚴抓嚴打,對夜不歸宿者一律給以嚴厲打擊。

我聽完林朝陽的話三十秒後才終於抓到了重點:“你說周舟昨晚也沒有回來?”

“哦,”林朝陽指著我的身後,“現在她回來了。”

周舟穿的並不是昨晚的那身衣服,而是穿了一襲黑色的低胸的連衣裙,手裏還拿著漂亮的手包,她臉上的疲憊卻是精致的妝容也難以遮掩。周舟和我們打了招呼後便進了門,連衣服也沒有換就往床上倒,用被子蒙住了頭。

我看著躺在床上蜷成一團的周舟,覺得這一刻的她像一隻蚌:用自己堅硬的外殼把自己包裹起來,不讓別人窺探她柔軟的內心。

“喲,我們的兩個大忙人終於回來了?”坐在電腦前敷麵膜的季柯然毫不掩飾地用眼神打量窺探著我們,當她的眼神落到周舟身上時突然變得犀利起來,調子都高了一個Key:“KENZO的新款晚禮服?PRADA的包包?”

很快她又笑了:“周舟,我說你要穿假貨也專業一點吧,這衣服和包包我一個月多前才在雜誌上看到發布,估計全國也沒有幾人入手,你穿著它們也不怕出去被笑。”

季柯然的聲音剛落,周舟便從床上翻了起來,我有些擔心她們又要吵起來,她卻隻是站在床邊冷笑著看著季柯然:“季柯然,下次與何老見麵的時候替我問候一下他行嗎?”周舟的話音剛落,季柯然就變了臉色,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周舟,眼神是毫不掩飾的驚恐。後者淡定地躺下身,把自己裹在被子裏,繼續睡覺。

我還來不及問周舟究竟在說些什麼,林朝陽的破銅鑼嗓子就響了起來:“周舟,談夏昕,輔導員打電話來了,讓你們去一趟係辦。”

周舟麵無表情地站起來,就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

日光就像開了刃的刀劍,在空中揮舞著,折射出刺眼的光亮,猝不及防便被刺傷。

我把背挺得老直,犀利的日光打在我的後背上,熾熱又瘙癢。周舟站在我的身邊,手握著我的交叉放在背後,玩弄著我的指頭,我被她撓得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她卻站得比我還要直。

這個偽君子。

“學校三申五令不準夜不歸宿,你們還在這風口浪尖跑出去,你們究竟有沒有把學校的規章製度放在眼裏,有沒有把我這個輔導員放在眼裏?”張詩詩坐在辦公桌前,表情嚴肅,風範十足,“你看看你們這樣子,像學生嗎?你們還記得你們是學生嗎?”

她的旁邊坐著我們係主任,豁牙謝頂的老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張老師,她們還小,隨便說兩句就可以了,下次不要再犯就可以了,別這麼嚴肅。”

“主任,這是我們班裏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老師,我們昨天夜不歸宿是因為周舟生日,我們出去慶祝,可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看著她那張惡心的臉,在內心對她翻了無數個白眼,克製了許久才沒有讓自己甩門走人。周舟還在繼續玩著我的手指,神情慵懶,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樣。

張詩詩被我這話噎住了,眼睛裏布滿了血絲,除了憤怒還有一絲慌亂。我在內心冷笑。原本她還維持著優雅的形象,這下她完全被我們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惹惱了,氣得雙頰通紅。

“德育分扣五分,兩人再每人寫一份一千字的檢討交上來!”

從係辦出來的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周舟突然問我:“你和張詩詩兩人有什麼過節嗎?”

“為什麼這麼問?”

我扭過頭去看她,她臉上的表情淡淡的,道:“沒有,隻是覺得你平常對誰都是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樣子,對她的時候總是爭鋒相對,我覺得你們不是那麼尋常。”

“我……”

“談夏昕!”

彭西南陰沉著臉站在教學大樓的門口,風雨欲來的模樣,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他已經朝我走來,劈頭蓋臉地問:“你昨天晚上去哪裏了?你一個女孩子一個晚上沒有回宿舍?你還像不像學生,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到處找你?”

我被他這一吼隻覺得壓抑了許久的火猛地往上躥。

“是誰把我丟在酒吧的?你還敢說!我去哪裏關你屁事呀!你是我的誰?你管我去哪裏!我死在哪裏都不關你的事!”吼完我也不再去看他黑得不像話的臉,拉著周舟就走,他沒有再追上來。

回到宿舍正在給手機換電池,林朝陽又一驚一乍的:“對了,夏昕,昨晚彭西南一直打宿舍的電話找你,我說你還沒有回來他急死了,你快給他回個電話……”

手機剛開機,短信便鋪天蓋地襲來,五十二個來電提醒來自彭西南,還有十八條未讀短信。

——談夏昕,我錯了,你快開機。

——你怎麼不在酒吧,你去哪裏了?

——媽的,談夏昕你到底死哪裏去?

……

——談夏昕,媽的老子喜歡你,你快開機。

這是最後一條彭西南發給我的短信,時間是中午十二點,那個時候我還在陌生的床上做著香甜的美夢。

02.

我和彭西南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從周舟生日的第二天開始,我們沒有再電話或者短信聯係,也沒有碰麵。說來可笑,在這偌大的學校裏,我每天上課下課吃飯散步跑步,以往一天總能遇到好幾次而今整整過了一個星期我們竟然連一次都沒有遇見過。

我沒有刻意躲避著他,他也照常上課下課吃飯,但我們卻一次都沒有遇見。倒是周舟與林朝陽,兩人都遇見過他幾次,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便是神秘兮兮地八卦:“談夏昕你和彭西南分手了嗎?他怎麼看起來很頹靡的樣子?”

我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暴躁狀態,她們話還沒說完就被我氣呼呼地反駁:“我和他都沒有戀愛過!哪裏來的分手。”聽到我這麼說,她們笑得更歡了,就像兩隻偷腥的貓。

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手機,卻一直沒有來自彭西南的短信和來電提醒,好幾次我都想打電話或者發短信給他,最後還是忍住了。我恨恨地瞪著幾天前他發的那條短信:說喜歡我的人是他,卻連一個電話都不給我打,喜歡個屁。更何況,那天晚上錯不在我,他憑什麼對我大發脾氣。

我咬牙切齒地對周舟下定決心:“隻要彭西南不先向我示好,我絕對不去先找他。”她笑著搖搖頭,一臉“你就是傲嬌”的表情。

我一把抓過林朝陽的明星寫真集拍在她的臉上,不想再看到她那似是洞悉一切的高深莫測的笑,她卻笑得更加大聲,整個人都趴在了桌子上:“談夏昕,你太好笑了,戀愛中的小女人是這樣呀!”

正在和不知道哪個男生視頻的季柯然回過頭來扔給我們一個大大的白眼,回過頭對著攝像頭又是笑臉盈盈,周舟站了起來,對著攝像頭豎起了中指,然後淡定地朝洗手間走去。

我打開了電腦,打開天涯,準備自己找樂子,假裝聽不到季柯然氣急敗壞的尖叫聲。

日子依舊這樣有條不紊地繼續著,除了偶爾想到彭西南我心裏有些不痛快之外,一切風平浪靜。

我並不是中文係的文藝女青年,我語文作文從來都沒有及格過,所以我並不知道在很多小說和電影裏麵,所有的風暴來臨之前都是風平浪靜,更忘記了風字開頭的成語還有風雲變幻,風雲暗湧。

我的第六感一直都很準:十歲時上課上到一半眼皮跳,我不顧老師的勸阻從學校跑回了家,發現家裏著火了;十二歲時我的眼皮跳了一個下午,放學回家過馬路便掉進了沒有蓋井蓋的下水道;十三歲時我上課一直坐立不安,回到家裏便發現煤氣是開著的,媽媽在臥室裏睡得安穩。

這個下午從上口語課開始我就心緒不寧,我趴在了桌子上小聲地告訴周舟:“我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她聽過我說過那些事,此時連看我一眼都懶,依舊認真地盯著講台上的老師,嘴巴無聲卻誇張地做了個口型:你個神婆。

下一秒我被老師喊了起來:“談夏昕,你來,把這一章朗讀一遍。”我低下頭看著那密密麻麻的一整頁的英語字母組合的鉛字,真想仰天長嘯。

傍晚下課後我以周舟不厚道的理由拒絕與她同行,獨自走回宿舍。出了教學樓,一眼就看到校訓碑前麵橫著一輛黑色的漂亮哈雷機車,上麵還坐著一個和機車同樣囂張的男生,遠遠看去隻能看到那男生棱角分明的臉和大而澄澈的眼睛。來往的老師學生很多,無數人對他投去了注目禮,走在我身後的女生笑嘻嘻地對他評頭論足。

“那人真帥,和他的車一樣。”

“是啊,唉,你上去問問他的名字……”

“才不要,你去吧,你不是對他很有興趣嗎……”

……

我加快了腳步,朝宿舍奔去,卻聽到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我回過頭就看到那人笑眯眯痞兮兮地看著我。

“喂,談夏昕。”

我看著他那張顛倒眾生的臉思考,直到他舉起了右手朝我揚了揚那個吊著米奇公仔的鑰匙包我才恍然想起那個人是誰,是我在酒吧裏遇到的那個將我當成“小姐”的混球。

我氣衝衝地朝他走去,伸出手:“把鑰匙還給我!還有,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晃動著我的鑰匙包,笑得就像太陽花一樣,然後從鑰匙包裏抽出了我的學生證:“這不是有寫嘛?談夏昕,A大英語係。我說,你對待恩人怎麼這麼凶?那天如果不是我把你從酒吧搬回了我的公寓,估計你這個醉鬼就要露宿街頭了……我說,你要不要拿回你的東西呀?”

他又將鑰匙包在我麵前晃了晃。

“還我!”我伸手就要去搶,這廝卻猛地抬高了手將東西舉過了頭頂,我一米六二的身高踮起腳也才剛夠到他的肩膀,他像逗著小貓小狗一樣把鑰匙包遞到我麵前,又一次次將它舉高,樂此不疲。

我終於放棄了,憤怒地瞪著他:“你到底要怎麼樣!還我不還我!”各種窺探的帶著丁點八卦意味的目光像機關槍一樣掃射著我,我沒有當人肉靶子的興趣,這些目光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的手托著腮幫子靠在他那輛拉風的機車上,連連歎氣:“嘖嘖嘖,你的態度真惡劣,你肯定忘記你還欠我二百五吧!那天晚上可是我幫你買的單……”

“錢我等下就還給你,你把鑰匙包和學生證還給我。”

“那可不行。”他慢吞吞地說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你說吧,你到底要怎麼樣?”

“不怎麼樣!上車吧!”說完便自己戴上了黑色的頭盔,又把拴在後麵的一頂紅色的扔給了我,“戴上。”

“去哪?”我問。

他的聲音嗡嗡地傳來:“你上車就知道了,多少人想要坐我的車都沒有機會,放心,我不會賣了你的,就你這身板。”

我盯了他好久,最後還是老老實實戴上安全帽爬上他的車,我直覺他不會把我怎麼樣,以及我不想繼續再像熊貓一樣被圍觀了。

“抱緊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他的車已經飛快地轉了個彎,差一點就把我甩了出去,我趕緊抱住了他的腰,他笑得十分大聲。

在這時,我看見了彭西南,他提著一大袋東西站在教學樓大門,麵無表情地看著我。雖然帶著安全帽他或許看不清我的臉,但我卻感覺到他在看著我。

他的眼神就像蟒蛇一樣,冷冰冰地將我纏住,箍住了我的心臟,讓我窒息。可很快,他便消失在我的視野裏,就像那些飛快地倒退的木棉,遠遠地逃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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