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遇

【1.1】

白城一年一度的大學生羽毛球聯賽這個周末即將舉辦。

我一走進教室，立刻被班上一個參賽的、外號叫“小眼睛”的男生叫住，“喜雨，這個周末，你要去為我們當拉拉隊加油啊。”

“加油！”我右手握拳，手肘向裏一收，做出加油的動作。

“切！”小眼睛一拍我的肩膀，“我說真的呢，做為咱師大的顏值擔當，你一定要來！”

我愣住，看他一臉認真，再看他身後不遠處一群男生們期待的目光，明白他是那一群參賽男生派來邀請我的代表。我猶豫片刻，答應了。

男生們歡呼雀躍。

我叫林喜雨，白城師大在讀研究生。

我長得挺奇怪的，從小就是。我的臉比較長，眉毛很淡，眼睛往裏凹陷，瞳孔是少見的青灰色，鼻梁高，而嘴唇又偏豐滿。

小時候沒有小夥伴願意跟我玩，因為我穿得土土的，個子高，又經常留著枯黃的短發，是個長得奇怪的假小子。

我經常孤單的坐在教室最後排。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進了大學，留了長發，學會了打扮，托個子高、長相特別的福，我不僅兼職找了一份模特工作，還成了男生眼中時尚的顏值擔當。

大家說我長得像混血兒，像某些個混血女明星。他們問我混哪裏。我有時說混俄國、烏克蘭，有時說混西班牙、葡萄牙，說到最後我自己也忘記了常跟人說的是混哪一國。

實際上，我不過是這個村混隔壁那個村的。

我要感謝社會的進步，感謝人們對女性外在審美的包容與變化性。

離上課還有幾分鐘，參加比賽的男生們在熱烈討論著本次羽毛球比賽的事，都有什麼重磅獎品，有哪些總打不死的高手。

我坐到座位上發呆。天氣晴好，窗外肥厚的玉蘭葉婆娑，陽光從教室的大玻璃窗外斜斜的射了進來，照在桌子上，一半陰涼一半亮澄澄。

我將手掌攤在那片亮光裏，呆呆地看著沐浴在陽光裏的指尖。我突然想起，這是秦樓以前喜歡做的動作。

姥姥曾經同我說過，人生是很苦的，但在那苦裏也藏了一些糖，你要學著找出那些屬於自己的甜。

我想秦樓就是我的糖。想起他的時候，心裏甜甜的，又黏乎乎的。

不過我好像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想起秦樓了，難道是今天被男生們一恭維，開始思春了？我緩緩將手掌合起來，放到桌子下。

上課鈴響了，我收起春心，開始認真聽課。我知道不管任何時候，學業與工作才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以，我一向成績很好。

羽毛球聯賽，在白城最大的體育館裏舉行。

參賽的學生很多，觀賽的人更多。場上比賽很是激烈，擊球聲、跨步聲與叫喊聲彙成一股股激烈強勁的聲浪，刺激著人的耳膜。我站在本校的拉拉隊隊伍裏，感到有些無聊。

原諒我作為一個毫無運動細胞和運動習慣的人，感受不到其間的樂趣。我一邊裝做看比賽，一邊開小差刷著手機，每當聽到周圍的人叫好鼓掌時，便抬起頭來鼓個掌。

“快看！球館左邊上那個男人！”

“看到了，身高完美，長相完美，氣質完美！今天的男神非他莫屬。”

我正刷著手機上的新聞，忽然聽得身邊幾個女生的低語。她們本來就在不間斷地討論球場裏的帥哥，此時的語氣裏更是透著難以按捺的興奮。

我好奇地抬起來，向球館左側看去。

瞬間，空氣凝固，天地俱寂。

他穿一件簡單的橘色Ｔ恤，灰色的運動中褲，手背在身後，清清爽爽地立在球館一角，眼睛專注地看著比賽，棱角分明的唇邊噙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秦樓！

一個名字隨著心底的暗湧，幾欲噴薄而出。我呆怔在原地，像眾多花癡中的一個傻傻地望著他。

許是感受到這邊的眼波太過強烈，秦樓收起了觀看比賽的目光，漫不經心地向我們這邊看了一眼。目光在我身上略作停留，我看到他眼中的波光動了動。

距離隔得太遠，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看我，有沒有將我認出來。

我的心臟跳得飛快，咚咚咚的，我感受到它的跳動聲甚至蓋過了羽毛球館的嘈雜。我莫明緊張，四肢發涼，手心沁出薄薄的汗，眼窩卻燙燙的。

不行，要窒息了，我得先出去透透氣。

我從球館後門走出去，外麵是一個露天籃球場，旁邊是一個水泥澆築的花壇，花壇裏種滿了鐵樹、矮梔子和蝴蝶花。

我走過去，佝著背坐到花壇邊，一個清瘦的女孩子正支著一條腿坐在花壇旁抽煙。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神色倉惶的我，突然拿著腳邊的那包女士煙，遞到我麵前，“要不要來一根？”

“謝謝。”我擺擺手。

“來一根吧，冷靜冷靜。”女孩又說。

連一個陌生人都看出了我的不冷靜，我的確需要冷靜下了。我看著女生未施粉黛的光潔麵龐，她的目光友好，五官清秀，下巴尖尖的，微黑的皮膚稍微有些黯淡，殘留著痘印，年紀與我相仿。

“好吧，謝謝。”

女孩給我抽出一個煙，又將打火機遞給我。我點上抽了起來，淡淡的煙草味入喉，微苦帶點嗆味，但果然有些鎮靜的效果。我鎮定下來，和女孩坐在一起，一口口的吞雲吐霧，還學著她的樣子，從嘴巴裏吸進煙，用鼻孔噴出煙霧。

“你以前抽過？”

“沒有，第一次。”

“喲，很有天分嘛。”女孩子笑道。

我不置可否的回以微笑。

身後響起一下下的籃球拍打聲，接著是籃球擦過籃板再從籃框滾落到地麵的聲音。女孩回過頭去看，我低著頭吸煙。

“燕子！”打籃球的人顯然與女孩相識，叫著她的名字。

“哎，秦帥！”女孩興高采烈的應著，將煙蒂在花壇的水泥邊上摁熄，從花壇邊一躍而來，跑到籃球場中。

我依然沒有回頭，在身後那個聲音剛剛響起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他。雖然隔了七年的時光，但那個聲音熟悉的像是時刻出現在耳邊。

高中時，曾有女生說過，“你聽過秦樓從你身後叫你的名字嗎？那種感覺喲——”

女生沒有用言語形容出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但我看到她的眼神悵惘又甜蜜。

對，就是那種感覺。既悵惘又甜蜜。像舔了一口期待已久的糖果，甜絲絲的，飄飄然的。

秦樓的聲線深厚、低沉，語氣慣常平和，每一個音節都像調好的琴音，令人聞之，妥帖舒服得恰到好處，又像濃度恰好的紅酒，醇厚醉人。

“喜雨。”他曾常常叫我，拖著淡淡的尾音，似完未完。最普通的兩個字，經由他的口中叫出，格外輾轉綿長。

一根煙默默抽完，我也跳下花壇，走到籃球場邊，看秦樓與燕子打籃球。燕子是好玩，秦樓半蹲著身子教她動作要領。

看到我的出現，秦樓的聲音突然頓住，看著我慢慢站了起來。

“喜雨？”他語氣裏帶著詢問，眼神又肯定。

我笑笑，朝他走過去，“秦樓。好久不見。”

“你們認識？”燕子張大了嘴。

“嗯，我和喜雨是高中同學。”秦樓點點頭。我在一旁微笑。

“嗬嗬，真巧。”燕子想必看出了我的不夠放鬆，嬉笑一會，便借口有事進了羽毛球館，留秦樓和我這個老同學敘舊。

我和秦樓默默的站在籃球場裏，初夏午後的陽光暖暖的，我感到口幹舌燥，有點暈眩。

“要不要喝水？”他看著我。

我舔了舔幹幹的嘴唇，垂著眼點點頭。

他個子太高了，上高中那會就有一米八，現在隔了六年，怕達到了一米八六左右。即使現在一米七的我，站在他麵前，依然要仰望。

“那你在這稍等下，我去取水。我的車就停在路邊。”他說。然後走出籃球場，往停車的方向大步走去。

我看著他轉身的背影，筆直的脊梁，走路又快又穩。此時的他已然是個成熟的男人了，四肢修長，肩膀寬厚，深沉和溫和一如既往。

我吸了吸鼻子，呆呆地看著太陽底下他後腦勺上那一綹微微跳動的短短黑發。腦海裏冒出一段在網上看到過的煽情句子——

“我是個俗氣至頂的人，見山是山，見海是海，見花便是花。唯獨見了你，雲海開始翻湧，江潮開始澎湃，昆蟲的小觸須撓著全世界的癢。你無需開口，我和天地萬物便通通奔向你……”

我一直在回味這些句子，從第一次看到它時，就覺得是特意為我和秦樓寫的。當秦樓拿著兩瓶礦泉水走回籃球場，將一瓶遞到我麵前，我還有些失神。

“謝謝！”我打開礦泉水瓶蓋，仰天灌下一大口。

他看著我笑笑，也喝了一口水，沒再做聲。

我沒有問秦樓高中畢業後，這七年多過得怎麼樣，什麼時候回的國，為什麼沒有聯係我……

我沒有問，他也沒有說。

他了解到我在師大讀研，問我看完比賽還有活動嗎。若沒有，他順我回學校。

“沒有。”我毫不猶豫的回答。雖然此前，參賽的同學與我們拉拉隊說好賽後一起聚餐慶祝。

“那比賽完一起走。”他說。

我點點頭。

因為他是本次活動的讚助方之一，與我閑聊幾句，他又進羽毛球館觀看比賽。我也回到了我所在的拉拉隊伍，隻是眼神的餘光，再不受控製的，往某一個方飄去。

比賽結束，讚助商與前四組獲獎的賽手合影留念，在眾多陽光帥氣的羽毛球賽手中，高大俊朗的秦樓仍然顯得出類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