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敬王府下車時,並不意外看到守衛微有失魂落魄之色,閽吏更是忙打開朱漆金釘的大門,將我迎進去。
扶了侍女的手,沿了石階緩緩踱上時,我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感覺。
我覺得似乎有什麼人在背後偷偷地窺伺著我,而且應該是個和我相熟讓我有親近感的人。
我疑惑轉身,立於麒麟紋包金門檻前,居高臨下張望時,前麵大道上連一個人影都不見,想來早給侍從提前趕開了。
大約是出身皇家的劣根性,我也多疑了。
此時沈訶若已經到了,侍女徑將我引到花園的一處四麵花木的精致小亭中,遠遠便聽得沈訶若正與敬王等人談笑風生。
“阿墨!”初晴見了我,忙迎了上來,雖是舒徐從容之色不改,眼底卻有種鬆了口氣般的寬慰。她雖風流,並不卑鄙,利用旁人的感情謀權奪利,絕非她所願。
歉疚地望她一眼,我上前與敬王、沈訶若見禮。敬王知道我找沈訶若必然有事,指點著亭邊的兩株花開正好的百年老瓊談笑一陣,便借口有事先行告退,不一會兒,又找借口把初晴喚走,單隻留了沈訶若和我在亭中。
我站起身,對著如雲彩般在碧葉間輕輕隨風晃動的瓊花,微笑道:“瓊花柔白如玉,皎潔如月,風姿淡雅,用花中高士來稱呼,實在再確切不過。”
沈訶若悵然地目送初晴娉婷身形轉過一叢杜鵑,消失於彎曲石徑,方才回過神來,捉摸著我的意思,笑道:“不錯,瓊花還是一種長壽花,聽說皇宮中還有一株三百多年樹齡的瓊花呢!”
“是啊!”我拈著花盤四周五瓣一組的小小白花,柔聲道:“牡丹雖為花中之王,可畢竟花莖為草質,遇到風霜便一地零敗,哪有瓊花那等淩秋結果、經冬不凋的絕世風骨?院中便是種萬叢牡丹,還不如僅植一株瓊花,方才四時有景,持之恒遠。”
沈訶若眼中銳利的光芒連連閃現,終於完全自兒女私情中回過神來,仔細地打量著我,似在重新衡量我的身份和價值。
他們必定聽說過我被永興帝送給過拓跋軻,多半也猜得到我在魏營遭遇過什麼,大約心中多少有些輕視我的意思,隻是礙於惠王麵子,不好流露出來而已。
旁人愈是瞧不起我,我愈是不能讓人看輕。
淡淡含笑,我毫不畏懼地與沈訶若對視,讓他看清我的勇氣和決心。
良久,沈訶若收回眼神,輕笑道:“公主認為瓊花風骨遠勝牡丹,可曾想過瓊花可願淩居花王之上?”
我慢慢拈下一瓣橢圓的花瓣,輕歎道:“瓊花若在山間,與世無爭,的確可保一世無恙;如果身處鬧市,尚保持山間高潔,隻怕人見人嫉,早晚免不了砍伐的命運。瓊花願不願淩於花王之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瓊花能不能受到眾人的追隨愛護。”
大如圓盤的瓊花,中間挨挨擠擠盡是細碎的蕊狀小花,周圍則由八朵五瓣無蕊花相簇相擁,我持過一枝瓊花,將周圍八朵五瓣花盡數摘了,隻留了孤零零光禿禿的一叢蕊狀花,含笑道:“沈大哥請看,瓊花若無眾人相護,清逸絕俗之姿,便不複存在了。”
沈訶若眼底波詭雲譎地翻滾著,黑曜石一樣的眼眸若有七彩閃過,盯著那叢失了簇擁的花蕊,他緩緩道:“院中雜草多呢著!若是雜草盡去,隻餘瓊花和牡丹,未必不能共存。公主,還是先除草吧!”
他們沈家吃吳家苦頭最多,自然對吳相和吳後一係恨之入骨,對永興帝也沒什麼好感,不過畢竟以忠義之師自居,讓他明著把花王當成雜草一並除去,也不太現實。如今他的話能說到這份上,我的目的已經算是達到了。
於是,我抿唇笑道:“我認為要除草最好連根除去。不過三哥似乎打算留下一株金銀藤,一株淩霄花呢!”
沈訶若一掌擊於亭中石桌上,冷然道:“那怎麼成?這類青蘿最擅攀援,看它們雖無枝幹風骨,可一不留神,百年瓊花照樣給纏死。”
我微笑道:“既如此,雜草盡去後,不如索性請沈兄幫那金銀藤和淩宵花斷了根吧!至少,也得讓他們無力再攀纏上瓊花。”
“訶若願聞其詳。”
沈家幾度在官場起伏,沈訶若未必沒有利落法子,此時這般卻問我,一則把主使之名推給我,二則也在考較我的智慧城府了。
我早便想好,不慌不忙地捏一粒鬆子放在唇齒間吃了,喝了口茶,才淡淡道:“沈大哥不是有個表兄唐大人掌管著皇宮禁衛麼?出入宮室應該很方便吧?我那大皇兄性情柔懦,明知惠王勢力漸起,卻不加以整治,大約吳後也不太高興吧?吳後若不高興,在宮裏弄些什麼名堂以冀太子早日登基,應該也不奇怪吧?”
沈訶若再度盯了我一眼,那眼神已經不大像在看女人了。
沒錯,我是他的同盟者,是惠王的追隨者,是吳後的反對者,再也不是任人擺布交易的牲口。
示人以弱後,我將一擊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