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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禍國天生禍國
寂月皎皎

第33章 佳期誤,風雨杳如年(2)

雖然已經學著去掩飾,不願再讓人看清我的大喜大悲,可那一刻,分明是無可抑製的心跳如鼓。

“大約半個月前吧!”初晴小心地打量著我的神情,忽而苦笑起來:“小妮子,不會動真格的了吧?”

我強笑道:“怎麼會呢?不過……不過是個漂亮些的少年罷了,脾氣又壞,人又傻。”

初晴點頭道:“嗯哪,脾氣是不好。我聽說有人持了寶釧來尋我,認得是你的東西,猜著是你闖的禍。當時……你又不在寧都,我也吃不準你能不能回來,什麼時候回來,便讓人去說,說你出門去了,一年半載的回不來……”

心臟的部位如被人扯了一下,脆生生地疼痛。眼前忽然便蒙上了分別那日清晨的綠意蒙蒙,山靄隱隱。那個少年奔走於山徑,紅著臉向我喊:“一個月,我一定會來,你……你不許找別的男子,知道麼?”

我的記憶也早就籠上了霧靄,他的容貌也日複一日地愈發模糊不清,隻有一雙晶瑩澄亮的眸子,澱在春日淡粉色的明媚裏,從霧靄中折射著陽光般的璀璨華彩,牢牢銘刻在心底深處,夜深人靜時偶爾會鑽出,然後被我忙不迭地甩落。

“他……後來走了麼?”我吃力地問,手指扳緊了軟榻的邊緣,呼吸間有怪異的凝窒悶疼。

“開始沒走,硬往裏闖著,聲稱要見我父親,要問明你的去向,打傷了好幾名奴仆。我沒法子,讓人包了一大包的珠寶給他,說是你說的,若有人持寶釧前來,就贈這些東西給他。”

“什麼?”我忍不住地驚呼,不敢想阿頊收到那包珠寶會有何反應。那樣癡傻自負的人,為情而去,怎堪忍受被阿堵俗物信手打發?

見我神情,初晴也慌起來:“我後來也覺出不對勁啊!聽說他拿到那包東西,當場就將珠寶連同包袱一起甩下了台階,頭也不回就走了。他走的時候,臉都白了,手都在發抖。我猜著他和你應該情誼不淺,可不明白你怎麼連自己是誰,住在哪裏都沒說清楚。阿墨,我壞了你的事了麼?”

“沒……沒有。”我自嘲地笑:“不過是……我做過的無數荒唐事中的一件。”

初晴靜默了一陣,問道:“你現在覺得自己以往做的事很荒唐麼?”

“或者,不荒唐吧?隻是鬼門關前轉了一圈,許多事忽然失去了興致。”我懶懶地說著,無聲無息地別過臉,用袖子悄悄掩住眼睛,感覺那濕意緩緩在薄絹的麵料上散開。

其實不想流淚。

前路步步危機,一不小心,便能踩落懸崖深淵,甚至牽累最疼我的三哥,一起摔個粉身碎骨,萬劫不複,哪能再有那等風花雪月的閑情逸致?

“阿墨……”初晴抓過我另一隻緊扳住榻沿的手,小心地撫摸著,猶豫地說道:“不然,你告訴我他住哪裏,我去找他,和他說明白?”

縮回初晴拉住我的手,不讓她看剛在榻沿勒出的深陷紅痕,我用力吸一下鼻子,悄悄揾去淚跡,若無其事地輕笑:“不過在外遊玩時偶爾遇到罷了,誰知道他住哪裏?”

初晴研磨地盯著我,一雙深凹的秋水大眼黑黢黢直映人心,不知在擔憂,還是在懊惱。

我坐起身,端過侍女遞來的茶盞,想用茶水壓下喉間大塊浮起的氣團,卻嗆著了,一邊咳出淚來,一邊笑道:“剛見麵時還和他打了一場呢!看他的眼睛和我三哥有點像,就饒了他,送了他那隻臂釧。——我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又怎知他住在哪兒?”

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相戀,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相別,在最初的愛戀尚未及展開時,我的世界已顛倒混亂,被迫將一切美好的事物抹殺於羞恨悲慘之中。

而阿頊,注定是我生命中轉瞬即逝的虹彩,我感受到了他獨有的光亮和美好,但伸出手掌,哪裏能抓住半點那虛幻的流光?

初晴沉吟道:“便不知他姓什麼,也不要緊,我們繪下他的模樣,令人在京城各處客棧留意打聽,應該也不難找到。”

階前大片大片的荼蘼如雪,飛揚如絮,打著旋兒輕舞,飄落,蓋住亂紅滿徑的春意闌珊。我怔怔地看著花飛繚亂,回想著那個長身玉立站於窗前畫海棠的少年頎秀背影,低聲地說道:“我不會畫畫。何況,我已經不記得他長什麼模樣了。”

初晴一時無語。

而侍女已傳話來,說雲麾將軍已經到了。

因蕭寶溶說沈訶若不算外人,今日便算是家宴,令惠王妃和我去相陪,初晴郡主自然也被請去,坐了客座的第二位,正與沈訶若相鄰。

沈訶若雖是武將世家出身,但自幼受教於江南名士,同樣頗有文才,蕭寶溶以才識聞名,同樣通曉兵法謀略,三言兩語引得沈訶若侃侃而談,正是有意引他在美人跟前一展文韜武略。

初晴雖是側耳傾聽,笑容明朗,可眉宇之間,依舊是平時的一派尊貴矜持,麵對沈訶若不時飄過的傾慕眼光,根本看不出一絲異樣來。

旁人不知,我和初晴結識那許久,卻再明白不過:她對這位年輕將領,怕是並不中意。

初晴容貌美麗,性情卻爽朗明快有男兒之風,喜歡的男子大多是溫和沉靜的那一類,沈訶若再有才識,若初晴覺得自己無法掌控,多半第一眼便不會列入未來夫婿之選了。

宴方罷,初晴便借口有事,匆匆告辭而去,留下沈訶若悵然凝望,在香塵嫋嫋中頗是黯然。蕭寶溶溫言勸慰良久,方才厚加賞賜了,親自將他送走。

我立於青杏之下,眼看著蕭寶溶長袍廣袖,在陽光下踩著白石的路麵翩然而回。他那如玉的麵龐光澤淡淡,半透明的白色更讓他風姿清雅出眾,恍如神仙中人。

“三哥,知道初晴為何不中意沈大哥麼?”我倚著樹,微微地笑。

蕭寶溶口中不說,心裏大約也正為此煩惱,立刻問我:“為什麼?初晴和你說過了?”

我摸摸他線條柔美的下頷,笑道:“因為我的三哥容貌絕世,天下無雙,任何男子和你站在一起相親,都是必敗無疑。初晴姐姐大約中意著三哥,就看沈大哥不順眼了吧?”

蕭寶溶聞言一笑,親昵地提了提我的耳朵,輕叱道:“瞧你這丫頭,越發不得了,又把玩笑開到三哥身上了!”

雖是叱責,他的神情間卻無半絲不悅,一邊攜了我走向二門,一邊歎道:“總算會開玩笑了,三哥就擔心你一直如前些日子那般悶悶的,可讓人心疼壞了!”

我不想再提起任何與那段經曆有關的事,忙岔開話題:“三哥,你以往不是說初晴這般風流任性,怎麼怎麼地離經叛道,可喜歡的男子似乎一直不少啊!你瞧沈訶若這文武雙全的世家子弟,不是一樣拜倒在初晴姐姐石榴裙下?”

“這個……”蕭寶溶為難了好一會兒,苦笑道:“大約很多男子更喜歡壞女人吧?或者這樣的女人降伏起來更有趣味……嗯,不過三哥不喜歡這種女人。”

“哦?更有趣味?”我沉吟:“初晴……算是壞女人麼?”

蕭寶溶如工筆細描般美好的眉蹙起,淡然卻肯定地回答:“當然。若天下女人都像她這般放蕩,還學什麼忠孝節義?”

我抬起眼,直視著蕭寶溶清明如水晶般的眸子,問道:“一個女人跟過幾個男子,便算是壞女人了麼?那我不也會是個三哥瞧不起的壞女人?我總不可能嫁給……嫁給……”

我哽住了。

拓跋軻是我的噩夢,也是我第一個男人。如果跟了幾個男人便算是壞女人,我就還不能嫁給旁人了?

蕭寶溶立時明白我的意思,他迅捷垂下眸子,濃密的眼睫覆住眼底所有的情緒,隻是嗓音還是止不住的輕顫:“阿墨,你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在三哥心裏,你怎麼樣走自己的路,都是個好女孩兒。”

他牽著我的手骨骼勻稱有力,有細細的汗漬滲入我的肌膚。

我無法理解他對我和初晴的兩重標準,也沒把這種男人眼裏的倫理道德放在心上,但我還是不知不覺地問出了口:“是不是很多男人,都對自己的女人是否貞潔十分在意?”

阿頊,甚至無法容忍我和旁的男子拉手。他絕對是個被夫子們用什麼忠孝節義洗過腦袋的笨蛋。

“如果是性情高潔的男子,他該在意的,是女子的心地是否貞潔。”蕭寶溶出神了好久,才能回答我的問題,抬頭望一眼澄明的天空,他又笑了笑:“或者,初晴在沈訶若眼裏,便是個心地很明淨的女子吧?”

心地貞潔?

我也望向了天空,幾朵雲絮緩緩飄蕩,正將天穹襯得更是碧藍如海,那樣地明澈幹淨,讓我想起了阿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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